第23章 請你吃早點
秦淵緊緊按住他的手, 低頭看着他,臉龐靠近,腕上加了力。 21
一瞬間, 很難分清楚, 他是想也報複性地去揉幾下阮輕暮的頭,還是僅僅想要低下頭,靠近一點, 看清楚身下少年那似曾相識的臉。
阮輕暮沒有動, 仰着頭迎着他的目光。
窗外的月色透過室外稀疏的樹叢, 再透過窗棂,照在平躺着的阮輕暮臉上, 顯着白瓷一般的光潔, 眉眼精致。
實驗三中的宿舍條件好, 熄燈停電只限于照明線路, 空調是單拉的4平方電線,晚上并不拉閘, 這樣的安靜下,能聽見靜音空調極低的風聲。
室內溫度舒适,可是秦淵的額頭,還是有一點極細小的汗水, 呼吸也有點不易察覺的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 被他高舉手腕按住的阮輕暮輕輕舔了一下嘴唇。
暗夜裏, 他平時那泛着輕紅的唇色看不太清, 可是這一瞬, 平靜的男生寝室裏,似乎有春風掠過,撩撥起一池春日的碧水。
“要摸回來就快點,不然我都要睡着了。”他懶洋洋地說,眼睛微眯。
秦淵忽然放松了力道。
幾乎是狼狽地,他粗魯地抓着阮輕暮的手腕,送回了床欄那邊,飛快放下了蚊帳。
夜色中,阮輕暮似乎極淺地笑了一聲。
許久以後,他輕聲問:“喂,睡着了沒?”
秦淵重重地翻了個身,發出了一聲回應般的響動。
“食堂的早點吃膩了,沒勁。”阮輕暮像是在自言自語,“明天去外面的早點店吃吧?”
秦淵沒有回話,卻輕輕咳嗽了一聲。
“我請你客,謝謝你的筆記。”阮輕暮也不氣餒,伸手把手機摸出來,“我定在六點了啊,等你十分鐘,不起來我就自己去。”
秦淵還是沒吭聲,過了一小會兒,他的手機屏幕也亮了起來。
阮輕暮看着牆壁上映過來的微光,無聲地笑了。
……
八月份的清晨,很早就天光大亮。
手機鬧鈴響了起來,阮輕暮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機,正想像以往一樣按掉,忽然腦子裏有根弦輕輕響了一聲。
他猛地睜開眼,一看手機,六點整了!
一骨碌爬起來,有點蒙。對面床上已經空了,沒人。
再一擡頭,衛生間的門開了,秦淵從裏面走了出來,臉上清爽幹淨,帶着明朗朝氣,身上的校服也換好了。
阮輕暮愣愣地從床沿上探出身去:“你定在幾點啊?”
難不成五點多就起來了?
秦淵鳳目微擡,淡淡地:“等你十分鐘,過時不候。”
阮輕暮瞪着他,忽然笑了:“行行行,等我。”
昨晚上,他說等他十分鐘,現在就原句奉還了,真是小氣鬼。
他飛快地爬下床,飛也似的奔去洗漱完畢,草草套上校服,拎起書包。
“我們班百曉生跟我說的,學校東邊那個巷子,裏面有家李記小籠湯包,超好吃,現在這麽早,不用排隊。”
秦淵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沒有動。
阮輕暮抓起拐杖,興沖沖地往外走,看他不動,轉過頭:“啊?真不去啊?”
不會吧,真是自己想太多,人家就是早起按時晨讀?
秦淵淡淡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胸前。
兩粒扣子沒扣,衣領也是歪的,露出一小片胸口,白得驚人,更露出了淺淺的鎖骨。
“穿成這樣,你确定?”
阮輕暮莫名其妙地低頭看看,穿成哪樣了?
秦淵冷着臉伸出手,把他的紐扣全都扣上了:“校規細則第十七條:衣冠端正、紐扣扣牢,不得亂改校服式樣,禁止明顯異色染發。你這樣,進校門會被查。”
阮輕暮撇了撇嘴:“你騙人。我以前就這樣進校門的,沒人管。”
秦淵眼睛輕擡,一雙狹長又鋒利的眼睛波光一閃:“我是風紀部副部長,我說抓,那就可以抓。”
阮輕暮:“……”
名門正派的少俠這樣公然獨斷篡改規則,真的好嗎??
學校有不少走讀生,附近的小巷子裏,各種各樣的小飯店和早點攤都異常紅火。
巷子畢竟距離校門有點距離,外出一趟總得要點時間,愛睡懶覺的住校生就不愛來,寧可一睜眼就往食堂跑。
高一的新生都還沒報到,現在暑假補課的都是高二和高三學生,專門跑出來吃早點的就不太多。
兩個人走進巷子的時候,早點攤都開了,每家店裏都有些學生常客,女生明顯更多些。
阮輕暮高一都是走讀,每次在家裏吃早飯,這裏還真的一次也沒來過。他四下張望着,“李記小籠包……哪裏啊?”
秦淵的臉色也有點茫然:“不知道。”
阮輕暮嘆了口氣:“你不是住校的嗎?也從來不來這吃口好的?”
“食堂沒什麽不好。”
“你這個人很無聊啊你知道嗎?”阮輕暮懶懶地收起拐杖,挨個看巷子兩邊的早點攤,“在食堂和在館子裏吃能一樣麽?一個是填飽肚子,一個是情趣。”
秦淵回頭看他一眼,果然一到校外,這個人的拐杖就是個擺設,走得毫無障礙。
“你天天裝瘸子,到底煩不煩?”
阮輕暮拿起拐杖,在空中揮了揮:“我得裝滿一個月,不然老簡随時叫我上臺上讀檢查。”
秦淵表情淡淡的:“不是因為上體育課太熱,想坐在樹下乘涼?”
“你不要這樣,太聰明的人會叫人敬而遠之,知道嗎?”
……
六點多,戶外不算炎熱,不少早點攤都把小桌子擺在門口,有些學生已經坐在外面,當街吃了起來。
他們倆這麽沿路一邊走一邊找,不少目光就有意無意地瞟了過來,還有女生互相看看,偷偷拿着手機,對準過來。
阮輕暮彎下腰,沖着路邊兩個吃豆腐腦的女生問:“能不能麻煩問一下,那個什麽李記湯包在哪?”
兩個女生害羞地趕緊收起手機:“啊,一直往前走到巷尾,左邊人多的那家。”
阮輕暮看着她們,揚了揚眉:“謝謝啦,不過拍照歸拍照,把我拍好看點。”
一個女生看他和氣,也不怕了,紅着臉小聲說:“會的,會把你們都拍得好看的啦。”
阮輕暮聳聳肩:“不用管他。”
他扭頭看看不遠處劍眉鳳目的那個人:“反正他怎麽拍都好看。”
兩個女生低低叫了一聲,對視一眼,吃吃地笑。
“那我能把照片發出去嗎?我們會修圖的。”女生又壯着膽子問。
阮輕暮臉一板:“不準修他,只準修我。”
秦淵筆直地站在那裏,看着阮輕暮和兩個女生不停聊天,臉色越來越冷淡。
阮輕暮還要再說點什麽,一個女孩子沖他伸後指了指:“秦班長走啦。”
……巷子末尾,往左邊一看,果然藏着玄機呢。
一家居民樓的一樓門面被改造過了,也不知道怎麽通過的檢查,來吃小籠湯包的學生們擠在一起,明顯比別家的生意紅火。
一籠只有小小的八個,因為皮薄,顯得玲珑剔透的,隐約看得見裏面飽滿的湯汁。配着黑紅的八寶粥端上來的時候,熱氣騰騰。
“來嘞,兩籠鮮肉小籠,兩碗八寶粥——”老板娘吆喝着,從白汽缭繞的大蒸籠上拿下來,擺在他們面前。
阮輕暮拿筷子挑起一個,放在小碟子裏,澆了點醋汁上去,開了個口子輕輕一吸,果然,裏面的湯汁不僅鮮香,顏色都是明晃晃的,澄澈又不渾濁。
喝完了湯汁,再去吃裏面的肉餡,同樣緊實鮮美,帶着點本地口味的微甜。
旁邊秦淵夾了一個小籠包,瞥了一眼阮輕暮,看着他那挑剔又講究的吃法,淡淡地說:“照你這麽吃,我們就別上早讀課了。”
阮輕暮嗤笑一聲:“人生在世,吃喝玩樂再重要不過了,急什麽啊。”
旁邊的小桌上,好幾個學生悄悄地朝他們看,有男有女。
阮輕暮慢條斯理地吃了好幾個,才搖搖頭:“肉餡兒是新鮮的,面皮還是不夠薄,湯汁要是再加點別的味兒就好了,醋汁也有點單調了,口感不豐富。”
秦淵擡頭看看他,語氣平淡:“哦,那是。肉餡裏要是加一點新鮮松茸調味,那當然最好。這裏的蘸醋是平庸了點,用寧化府益源慶的,或者山西水塔的,都更綿長酸冽點。”
旁邊好幾個女生食不知味地咽下個小籠包,滿臉一言難盡:“……”
算了算了,長得好看、吃得也賞心悅目的兩個大帥比,裝逼也能被百分百原諒。
不過學霸這麽一本正經的,到底是真的在接話,還是在反諷啊?!
阮輕暮擡起頭,微微一笑,看着秦淵:“我以前吃過一家極好的小籠湯包,不是蟹黃,就是純肉做的,每天就做一百籠,得去領牌子等着。可惜啊,現在吃不到了。”
秦淵“嗯”了一聲:“蟹黃湯包再鮮美,那是食材好,能把普通鮮肉小籠做得好,才見功夫。”
旁邊另一桌男生悄悄對了一下眼色,一個人低頭拿着手機,悄悄給對方發了個私聊:“尼瑪長見識了,這兩人是一本正經地吹啊。”
“秦淵不是吹吧,人家家境那麽好,阮輕暮才是吹!”
“佩服佩服,這樣都不笑場。”
……阮輕暮吃完了最後一個小籠包,歪着頭一嘆:“這味道也可以了,畢竟只是小早點攤。你等我以後找找,找到了真正好吃的,我再請你。”
秦淵看看他,神情有點奇怪:“你這麽愛吃小籠包?”
阮輕暮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笑容有點奇怪的悵然。
“也不是,就是想請你吃。”
上輩子有一次,這個人聽聞風雷莊的滅門慘案是他做的,非要千裏奔走,漏夜追殺,最終兩個人打得都沒了力氣,淩晨時分來到了一家繁華鎮上,迎面看見的,就是旌旗招展的一家著名湯包鋪子。
再鬥再殺,再恨得想把對方捅個對穿,也不能不填飽肚子。
清晨的霞光下,陌生的小鎮裏,兩個人滿身血污地坐在店外的木桌前,平心靜氣地吃了兩籠鮮肉小籠。
不知道為什麽,他後來一直記得那家小籠包的滋味,也記得那位秦少俠當時冷如冰雪的臉。
雖然吃得優雅又克制,可是他就是覺得,這個人一定和他一樣,覺得這家包子鋪的味道極好。
要不然,怎麽會在遠赴大漠、追殺他的仇人時,還特意繞道那個小鎮,一個人再去吃了一籠鮮肉湯包呢?
而且,還在空無一人的小桌對面,擺了一副空置的碗筷。
還為已經死去的他擺了一杯桃花酒,一如過去他們對酌過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