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作畫來我賦詩

阮輕暮看着那行字, 微微笑了。

唐田田正在小聲安慰牛小晴,一擡眼, 正見阮輕暮不知怎麽, 就冒了出來。

伸手一劃,黑板上那幅半成品就被他擦花了,五彩的顏料混在一起。

“啊!你幹什麽!”她驚叫一聲,伸手想要去阻止,可是阮輕暮手腳極快, 三兩下就把畫面給擦成了花臉貓。

他随手在一邊的盆裏洗了洗,又再擦了一遍,後黑板上很快就一片幹淨,牛小晴辛苦半天的成果就此消失得一幹二淨。

“啊啊啊啊, 體委我跟你拼了!”牛小晴慘叫一聲, 撲上來就想打人。

阮輕暮輕巧一閃,避開了。

他看了看桌子上擺着的餅幹, 眉頭一跳:“行了, 別廢寝忘食了,趕緊去食堂吃點東西。”

兩個女生傻了:“幹、幹什麽?”

阮輕暮漫不經心地抓起畫筆,在一邊的顏料盤上試了試:“聽話, 去吃飯。吃完了去玩玩,兩小時後再來。”

牛小晴呆呆地看着他:“你……你會??”

阮輕暮悠悠地說:“再不會, 總不會比你畫得醜。”

唐田田:“……”

夭壽啦, 怎麽聽着這麽不像是安慰人!

教室裏沒了人。

阮輕暮拿着軟毛顏料筆, 在黑板上試了幾筆, 又擦掉。

和毛筆的下筆沒法比,不過大致也能找到懸腕的感覺,幾次試下去,力道和觸感有了點數。

在調色盤裏調調色,他想了想,開始一筆一畫地落筆。

學校裏沒多少學生了,教學樓裏也安靜。中午的陽光照進來,映着阮輕暮淩空舉着的手腕上,白得像是玉石一般。

教室前門口秦淵默默地站在那裏,看着他揮筆作畫的模樣,目光黑沉。

阮輕暮畫了半天,終于覺出了胳膊有點發酸。

他放下筆,掄胳膊在空中甩了甩,又做了幾下擴胸。

退後幾步看看,他望着畫面,發了一會兒愣。

人臉還缺着,眉目都是空白,雖然有衣袂飄飄的感覺了,可是還是沒有生動的活人氣。

“你還真的會畫畫?”身後,一個聲音響起來。

阮輕暮猛地一扭頭,看着身後的秦淵,忽然笑了。

那笑意從微弱變成了肆意,一瞬間,他眉目生動,宛如看到了什麽最稀罕的東西。

“那當然。早就和你說過了,本人琴棋書畫都略懂。”他臉帶笑意,伸出手,把秦淵按在了最後排的座位上,“來,坐好,借用一下。”

秦淵的臉色有點黑,好像有那麽一瞬想要站起來拔腿就走,可是一擡頭,正迎上阮輕暮那亮晶晶的眼神。

他僵着身子,終于還是坐在了原地。

然後冷着臉,低下頭開始摸手機。

“嚴叔,您先回吧,不用等我,學校有點事。”

信息剛發出去,阮輕暮已經叫了起來:“哎哎,別動啊,少俠同學。”

他毫不客氣地伸出手,擡起了秦淵的下巴,滿意地左右看了看,“嗯,就這個角度。”

那修長白皙的手指撫摸着秦淵的臉,輕柔又微涼,秦淵的臉被他固定住,一瞬間,耳朵根微微染上了一層緋紅。

他沉默地擡起眸子,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阮輕暮,脖子僵硬地挺直。

“乖。”阮輕暮随口誇了一句,笑嘻嘻地拿起畫筆。

教室前門口,牛小晴和唐田田悄悄地站在那兒,想要跨進來,又猶豫着停住了腳步。

偷偷看了一小會兒,牛小晴拉了拉好朋友的衣角,兩個人踮着腳,往後退去。

站在走廊上,牛小晴震驚得有點口吃:“啊啊啊,那是阮輕暮畫的??”

唐田田有點恍惚:“是吧,他不是還在畫嗎?”

“好厲害!然後秦大班長在幹什麽?”

唐田田神情更加恍惚:“好像、在作他的模特?阮輕暮在照着他的臉畫畫?”

“是的,一定是!我還聽見他誇秦淵乖!”

教室裏,正襟危坐的少年似乎動了動,阮輕暮立刻安撫:“稍等稍等,兩分鐘就好。”

他凝視着眼前的臉,目光有點發怔,好半天,才輕輕畫下一筆。

呵,以前總是一見面就打得昏天黑地,也沒什麽機會,這麽光明正大地一直看着。

外面,牛小晴探了一下頭:“說好兩分鐘的,這十分鐘都有了吧?”

唐田田點點頭:“嗯,說明畫得認真!”

兩個女生悄悄看了小半天,牛小晴忽然又問:“我們體委平時不愛笑對不對?”

唐田田抿着嘴:“還好吧,有時候也笑的。”

冷笑、蔑笑也是笑嘛……

牛小晴有點恍惚:“可是他為什麽對秦大佬笑得那麽甜?”

……

教室裏,面容冷冽英俊的少年一動不動地坐着,他身邊,阮輕暮手持畫筆,時不時地低頭看看他,光明正大,坦蕩肆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放下了畫筆,長長舒了口氣。

“好了,謝謝秦少俠。”他眉目含笑,滿意地端詳了一下畫面,又看了看秦淵,忍不住得意地挑了挑眉。

秦淵鳳眼微擡,默默地看了黑板一眼,半天也沒說話。

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了上來,漲得心頭發酸,又有點幽幽的悵然,

阮輕暮丢下顏料筆:“怎麽樣?我畫的是不是還可以?”

秦淵盯着畫面上那兩個衣袂飄揚、意氣風發的少年,不置可否:“只有畫,沒有字?”

阮輕暮笑吟吟看着他:“你毛筆字好看,那勞煩你?”

秦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又知道?”

阮輕暮怔了一下,若無其事地移開眼:“我猜的,不是嗎?”

秦淵不說話了。他安靜地在一堆筆中選出了一支,在旁邊的廢紙上試了試。

阮輕暮立刻心有靈犀,把顏料盤飛快遞過來,指了指那坨鮮紅的顏色。

秦淵拿着軟毛的筆,蘸了點顏料,站在了9班的後牆黑板邊。

然後提起筆,迅速地寫了幾行字,一氣呵成,筆走龍蛇。

阮輕暮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幾行字,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好半天,他才直起腰,嘆了口氣:“大班長,你語文是怎麽考那麽高分的?這打油詩作得可不怎麽樣。”

秦淵慢條斯理地放下筆,自己端詳了一下,冷如冰山的臉上好像有那麽一瞬的笑意。

“不僅作得粗鄙,還很欠打。”阮輕暮“啧”了幾聲,忽然又拿起一支細筆,在畫面的書卷上添了小字。

秦淵神情僵了,忍無可忍地呵斥:“瘋了嗎?快擦掉。”

阮輕暮橫他一眼:“看書的那個人是我,你管我呢?”

秦淵伸手去拿抹布:“別胡鬧。你才真的欠打呢。”

阮輕暮佯怒,猛然搶了他手裏的抹布:“不準動我大作!”

……

9班門口,兩個女生看見阮輕暮和秦淵走了,才悄悄探進身來。

“快,他們走啦!”唐田田拉着牛小晴,飛奔到後面,“看看成品!”

兩個人站在黑板面前,看着那幅酣暢淋漓的畫,再看看那筆筆如鈎的打油詩,整個人都呆住了。

牛小晴揉了揉眼睛:“這、這……”

她忽然一下狠狠抓住唐田田的胳膊:“你掐我一下,快!”

唐田田愣愣地看着黑板,半天才小聲說:“小晴,你說,周一的黑板報評比,我們能拿第一嗎?”

牛小晴卻忽然瞪大眼睛,湊近了黑板:“這畫冊上寫的什麽字?”

唐田田趕緊也湊上去,看清了以後,兩個女生的臉都紅了。

牛小晴狠狠心,拿起抹布,就想把那蠅頭小楷擦掉:“能不能拿第一我不知道,留着這幾個字,那就一定不能了!”

唐田田趕緊拉住了她:“直接擦了,會不會不太好?這樣吧——”

她想了想,拿起手機拍了好幾張,又特意往後站了站,拍了個全景,才舒了口氣:“現在擦吧!擦完了,重新寫一個。”

……

阮輕暮到家的時候,正趕上晚飯。

穆婉麗做了滿桌子的菜,美滋滋地招呼着大夥兒:“來來,一起吃!”

“麗人盲人按摩”總共就這麽三個人手,盲女小芸和男技師小鄭都住在這裏,平時阮輕暮住校時,就是三個人一起吃飯。

今天兒子第一次住校結束回家,穆婉麗整了比平時多一倍的菜,正在叮囑兩個年輕人:“老樣子,原先放一個葷菜的地方是兩盤,素菜也在老地方,湯在正中間——湯就別自己盛了,我來。”

交代完兩個員工,她又殷勤地往阮輕暮碗裏夾菜:“來來,在食堂吃得不行吧,趕緊補補,一次補一禮拜。”

阮輕暮乖巧地大口吃菜:“嗯嗯,好吃,食堂是真不行,營養有,就是沒滋味。”

這一禮拜過得是真苦,穆婉麗給的生活費被他大手大腳地發了紅包,搞得一天三頓都捉襟見肘。

對了,就請秦淵出去吃了頓小籠包,竟然花了二十八塊!

他上網查了查,還真是坑爹——這個隐藏在實驗三中後巷裏的包子店,竟然還是本地的一家網紅,被一些美食博主放在了“XX市十大必去打卡美食小吃”裏,難怪老板敢這麽定價,生意還絡繹不絕得好。

雖然上輩子從沒操心過銀子,可是現在叫他開口找這個媽要錢,也實在拉不下來臉。

以後要不要想想怎麽掙點錢?他一邊往嘴裏塞紅燒肉,一邊漫不經心地想。

“對了,今天沒客人啊?”他看看空無一人的按摩間,随口說。

周六嘛,從來都是附近的老顧客來得多,往常的飯點兒小鄭和小芸都是輪流吃飯,難得今天能聚成一桌。

小芸抿嘴笑了笑,沒說話。

小鄭正要開口,穆婉麗趕緊一敲筷子:“咳咳!人少好啊,一天到晚都是人,做得腰酸腿疼。”

阮輕暮擡頭看看她,沒說話。

“暮暮啊,你好好看書,關鍵時刻,家裏一定給你創造好環境!”穆婉麗撸起袖子,“從這學期起,咱們家定了,周六周日少接待點人,圖個清靜!”

吃完了飯,穆婉麗利索地端起一大堆碗筷,去廚房刷碗。

阮輕暮看看他媽的背影,低聲問小鄭:“怎麽了這是?我媽不準客人上門?”

“嗯,穆姐昨兒就跟幾位熟客說了,以後周六晚上和星期天不準來。”

阮輕暮一揚眉毛:“什麽叫熟客?老李那個糟老頭子平時還來?”

那個天天動手動腳的老色胚子!

小鄭笑了笑:“你媽不就怕你再打人麽。”

小芸摸索着走到旁邊的飲水機邊,倒了杯水,坐在了阮輕暮的對面,一雙失焦的眸子落不到實處,半天,才嘴唇輕輕嚅動:“其實,老李人挺好的。”

阮輕暮猛地擡起頭:“什麽?”

小芸的聲音更小了:“他……他也沒真的做什麽,我心裏有數。”

阮輕暮沒辦法接話了,他郁悶地站起身,往廚房裏走。

房齡很老的居民老樓了,設計也不合理,廚房狹小又不向陽,開着燈,也有點光線不夠。

穆婉麗站在水池邊,在水流下飛快地刷着碗筷鍋具,和一般這個年紀的女性的手不同,她的手不僅毫無老态,而且細膩潔白,顯得極為年輕。

常年給人做按摩和開背,手泡在霜膏和精油裏,雖然勞累和疲倦是常有的事,可是皮膚是真好。

“媽,家裏還有上次那個山楂鍋盔嗎?就是上次你給我帶的,那個酥皮裏面有山楂餡兒的?”

穆婉麗驚喜地回頭:“你愛吃啊?我明日給你買,就在臨街的那家糕點店買的。”

阮輕暮點點頭:“嗯,我同學愛吃。”

上次放了幾個在秦淵桌上,立馬就被收起來了,按說,他也該和上輩子一樣,愛吃山楂口味的?

穆婉麗很高興:“那好,我給你多帶點。”

兒子最近變化真的太大,以前從來沒朋友似的,現在居然能想起來給同學帶東西、學着搞好關系了?

“還有——你不用叫客人都別來,我沒別的意思。”阮輕暮斟酌了一下言語,小心地說,“我上次發火吧,絕對不是說咱們家的生意不好。”

穆婉麗手下的動作慢了點:“知道知道,你可別瞎想!”

阮輕暮松了口氣:“小鄭和芸姐都靠着這份工資呢,周末不叫他們開工,多不好。”

穆婉麗呆呆扭頭,看了兒子一眼。

以前這孩子一到家就往自己屋子裏鑽,看到小鄭和小芸他們也是滿臉陰郁,今天怎麽主動替人着想起來了?

阮輕暮伸出手,幫她把嘩嘩流淌的水擰小了點:“只要別叫老李那樣煩人的來,就行。”

穆婉麗偷偷看了兒子一眼,猶豫了一下:“其實……老李人也不算太壞。”

阮輕暮臉色有點冷了:“哦?”

穆婉麗輕輕嘆了口氣:“老李這種人吧,一輩子光棍,也沒娶過老婆,又醜又窮,人還慫。”

她慢慢地洗着碗:“小芸家的事,你不知道。她吧,在農村鄉下還有個啞巴弟弟——也就這麽一個親人了,誰離了誰,也都活不了。”

阮輕暮吸了一口氣:“怎麽會這樣?”

“她媽是被拐賣來的,是個殘疾人。生了兩個娃娃都有毛病,後來不知道怎麽,就自殺了。小芸她爹也有重病,她弟弟生下來沒多久,也死了。”穆婉麗說得平靜,“雖然有親戚,可誰也不願意一下子多養兩個殘疾孩子。”

阮輕暮皺着眉聽着。

穆婉麗頓了頓:“姐弟倆再離不開,也不能指着親戚養他倆一輩子。沒辦法,她出來打點工,想攢點錢,将來給她弟弟上個聾啞人學校什麽的。”

阮輕暮接過她洗好的一摞盤子,幫着控了控水,彎腰放進櫥櫃:“嗯,是得上個學,認點字、會算數也好的。”

“上次老家忽然打電話來,說她弟弟急性心肌炎住了院,要錢。我那幾天剛幫全店的人交了全年的社保,她知道我沒錢了,不好意思找我借,小鄭給湊了點,還是不夠。”

阮輕暮靜靜聽着。這些事,以前那個身體的原主人從來也沒關注過,他并不知道。

“正好老李頭來按摩,聽說了這事,二話沒說,回去取了全部的積蓄兩萬塊錢,拿給小芸了。”穆婉麗看了看兒子,不知道他能不能真的聽懂。

“人家也沒叫寫借條,也沒任何要求。”穆婉麗笑了笑,平時潑辣的眉眼裏露出點悵然,“一個老光棍而已,也就偷偷地碰個腿什麽的,借了這錢,人也沒想別的。”

看了看兒子沒露出嫌惡的神色,她終于豁了出去:“小芸不敢要,問要怎麽報答,老李頭還急了呢,說又不是畜生,這種事要什麽報答。”

阮輕暮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嘆了口氣。

他看着穆婉麗,神情有點溫柔:“我懂了,媽。”

他想了想,又低聲問:“媽,那個花胳膊的,你喜歡不喜歡他?”

穆婉麗臉“騰”地紅了,舉起水淋淋的手,狠狠彈了一下他腦門兒:“渾說什麽!老娘大他七八歲,他看得上我,我還看不上他呢。”

阮輕暮沒躲,挨了她一腦崩兒:“行,那我就放心了,下次他來,見一次我照樣打一次。”

穆婉麗又氣又急:“別添亂,人家是客人!”

阮輕暮笑笑地看着她,輕聲叫了一聲:“媽。”

穆婉麗無奈地看着他:“又怎麽了?”

“你要是找到個靠得住的、也喜歡的,該結婚就結婚。”阮輕暮伸出手,幫老媽把一縷頭發別到耳朵後,“我馬上都十八歲了,不會反對的。”

穆婉麗怔怔地看着陌生的兒子,眼睛忽然紅了。

她掩飾地低下頭,一下下,默默地擦着廚房臺面。好半天,才粗魯地罵了一句:“說什麽混賬話。你那個死鬼老爹要是聽見了,不得從骨灰盒裏跳出來呸你!”

阮輕暮笑着轉身,向着身後揮揮手:“不想嫁人也行,我養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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