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血海深仇淩霄志
曲遙城中,經過一場戰亂後,已經有些狼藉不堪。
雲澤只撤出後,當場暈厥。其他的将士多多少少身上也添了傷痕,這一場大戰,回想起來依舊如一場噩夢。
如今,大軍後撤,變進攻為禦守。而城樓之外,敵軍叫嚣,正士氣高漲。
城樓之上,攸泉倚桌而立,默然不語,面色靜穆,讓兩路将士心含敬畏,也不敢多話。
“秦語戍,當日曲遙兵力遠勝敵軍,然而卻致傷亡無數,累得此次大戰,大軍不得不後撤,你可知罪?”忽然,他幽幽出聲而道。
“末将知罪。”秦語戍一震,便颔首單膝跪于地上。
攸泉邊上的東野轶面色一凜,便垂頭對攸泉而道:“此事不能怪将軍,是臣一時失去判斷力,致使這諸多傷亡,臣願意接受懲處。”
“哦?”雍南王爺忽然意味深長地疑嘆了一聲,但他神色依然淡漠地道,“秦語戍身為護侯将軍,不能及時提點防護,應當罪責,領軍杖五十。”
秦語戍垂眸,面色平靜,“是。”
東野轶面色有些晦暗,但他卻不敢再多發一語,卻颔首略微思量些什麽,眉頭緊鎖。
“秦雁可何在?”
邊上的覃羅陽怔了怔,“秦将軍身受重傷,此刻···在照顧雲将軍。”
“目無軍紀,戰時棄屬下于不顧,剝其左将軍頭銜,傷後領軍杖二十。”攸泉面無表情道,看着覃羅陽,緩緩而道:“本王記着覃将軍昔日也為桑王手下重要武将,且此次竭力守禦,你便來任這左将軍,帶領左翼軍。”
覃羅陽本想替秦雁可辯解,但看這位王爺深沉,捉摸不透,怕反而弄巧成拙,只得淡淡應:“末将領命。”
“咳咳。”攸泉忽然低咳了兩聲,他拉了拉玄墨色帶金邊的鬥篷,揚了揚手,“布置好城上的弩手,準備火油,戰石,你們都出去吧!”
秦語戍本來有些擔憂,但看着攸泉的淡然的眼色,他便領命跟着幾人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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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一邊的靖遠侯東野轶卻沒有出去。
攸泉擡了擡眸子,溫和的面孔清潤一笑,“侯爺還有事?”
東野轶頓了頓後才猝然下跪,冰冷的地板上透着深深的寒意,他兩鬓的華發似乎更添了一層,臉上的皺紋也仿佛更深了些,“臣遍歷世事二十載,曲遙如今在王爺手中肯定能安然渡過劫難,而臣卻已力不從心,臣願意棄朝廷侯爺一職,将大軍交予王爺。”
攸泉一語不發,仿佛早已料到他的話一般,神色安靜,望向城樓外的血色土地,半晌才悠然而道:“二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二十年一更替,二十年前侯爺和家父都意氣風發,可是二十年後,一個早已被安和繁華磨去了意志,一個卻永殁于黃沙之下,侯爺比家父福澤深厚,多享了這多榮華,不知家父在泉下看到如今的侯爺又作何感想。但無可厚非,侯爺确實老了,該清享晚年之福了。”
東野轶渾身一震,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年,“王爺是怪我當年沒極力救助十四皇子?”
“侯爺想多了,人各有志,”“咳咳咳”,攸泉的身子有些震動,“韶光荏苒,碧落黃泉,再二十年,本王都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本王現在可沒有那多心力來讨這些舊賬,只是感慨一番,幫侯爺回憶回憶,免得忘記一些往事,侯爺累了這許多時日,回府去吧。”
東野轶躬了躬身,“是。”言罷,他悵然悲戚地向外行去。
樓外寒風撲面,兵将已經幾度換顏,是的,他已經老了,想當年,桑王,十四皇子,聖上···都曾風光無限,如今,哪一個還有傲然風骨,後輩争鋒已沒有他們立足之地了。他幸運了一生,撐到了現在,但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
那一瞬間,那個人只覺得心沉重又蒼老。
當年當今聖上暗中操作,致使先皇寵愛的十四皇子殁于塞外,他當時看穿陰謀,卻選擇明哲保身,站到了當今聖上的隊列,沒有助其脫于暗算,讓一代宅心仁厚的王子埋屍荒野。當年的一些合謀暗算十四皇子的人都一一死去,他卻還活着。
曲遙之失加上這條,雍南王表面上沒有降罪于他,可是他心中已自知他最佳的後路了,他搖搖晃晃地向自己的府邸而去。
“父親,您回來了。”東野容看着自己的父親面色悲怆,不禁皺了皺眉,“何事讓父親如此憂心,難道又是那個秦語戍?”
東野轶坐在大廳的椅上,面色複雜,他忽然問:“容兒可想好以後要做什麽?”
東野容愣了愣,然後粲然笑道:“當然是當大将軍了,像父親一樣上陣殺敵,保家衛國。”
那一刻,東野轶忽然涕泗橫流,他如今倒寧願他唯一的兒子一身碌碌無為,他太單純,如何能在朝中的勾心鬥角的争鬥中存活。
“父親,你今日到底怎麽了?”
東野轶握着愛子的手,“容兒。”他泣不成聲,他将如何來安置他。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他振了振神,“你真的那麽想的?”
“當然,兒子以後一定要做個英雄,以父親為标榜。”東野容滿是期盼地道。
“好,好,”他掩了掩面,“容兒,爹爹為你鋪好路,将來你好好跟着雍南王,做個有用的人,但人生幾十年,總有事你要經歷,總有人你也要看着他離去,你要看淡,知道嗎?切不可求勝心切,也不可記仇積怨,要開心地活着,懂嗎?”
東野容心有觸動,他不是毫無感覺,他先前偶聽府裏的人私下談論過,說他爹爹上次布置失誤,導致這次軍隊失利戰敗,父親很可能是受了什麽罰了,他可能要離開自己,一定是這樣。“父親,你不會丢下容兒的,對吧?”
東野轶一顫,“爹爹不能護着你一輩子,你該是長大的時候了。”言罷,東野轶便獨自進入後廳自己的書房中。
東野容看着那身影,他澄澈的眸子閃了閃,他便偷偷地出了大門,騎了一匹馬,向城樓而去。
“站住!”守在城樓處的士兵看着這個藍衣少年,厲聲喝道,“什麽人?”
“我乃靖遠侯公子,我要見雲澤只雲将軍。”
那人見他一身不凡,自然也知道靖遠侯公子的存在,“雲将軍重傷,不能見你,你還是回去吧!”
“那我要見秦雁可将軍!”
“有完沒完,趕快離開!”
“何事喧嘩?”身後一臉嚴肅的秦語戍步子有些虛重地走過來。
“秦将軍!!這位公子要見雲将軍和秦雁可将軍。”那一個士兵回到。
“是你!軍營重地,豈能容你在此胡鬧!公子還是回府待着吧。”秦語戍皺了皺眉,帶着怒意道。
東野容也眼帶怒意地看着他,“哼!!別以為我會怕你,我要見雍南王,你擋着,我便殺了你!”
秦語戍眸中一寒,剛欲說話,便聽到城樓上攸泉的輕咳聲,然後便有溫潤的聲音傳來,“帶他上來吧。”
東野容聽着這溫和的聲音怔了怔,便瞪了秦語戍一眼,撥開那兩個士兵,徑直往城樓上而去。
“你要見我?”攸泉沉靜的目光睨着面前的這個藍衣少年,淡淡問。
東野容還是第一次見到所謂的雍南王,他久久地看着那個玄墨色的身影,雍容俊雅,比他想象地年輕許多,即使墨色的鬥篷罩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子也顯得有些消瘦修長,這完全不應該是具王爺該有的風骨,倒像是一介文弱的讀人的樣子,他一時怔住沒說話。
“何事?”攸泉看了看他那雙純淨如水的眸子又問。
“我···請王爺饒恕我父親的罪,我···我願意代受懲罰。”
攸泉忽然笑了笑,鬥篷下伸出一手,指了指城樓外的戰地,“好一個孝子,可是你看看。”
東野容詫異地轉頭看過去,霎時駭住。城下屍體遍地,血水染紅了土地,一片赤紅,觸目驚心,仿若修羅場。有的人喉部貫穿,有的人胸口淌血,有的頭顱已然不在。
他從未見到這麽多的死人,指尖也跟着顫抖。
“這下面的人多數都是這裏的戰士,你看,只是你父親的一個小的失誤,卻連累了多少性命,我問你,你有幾條命能抵這些人?”
東野容驚駭得有些不敢出聲。
“你父親既已自知死罪,本王如何饒恕?”攸泉的眸子忽然幽邃,一瞬不瞬地看着少年眼裏的驚駭道。
“你是說,你罰了我父親死罪!!”那一瞬,少年眼裏的驚駭之色忽然變作了驚詫和仇恨。難怪,難怪父親會對他說那些話。難怪他那麽悲怆!!
攸泉一怔,淡然道:“可以這麽說,你若不服,盡可長些本事,來找我報仇!”
東野容忽然大喝一聲,“我殺了你!!”父親那麽疼愛他,為了他他可以做任何事情,甚至屈膝于強勢之下,但只是因為一次失誤,這個人便要輕易地剝奪父親的性命,難道僅僅是因為他有權力在手,便可輕易奪人性命,他和秦語戍也無甚區別,都是冷酷權勢的人。
父親不争,是他太過軟弱,否則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受到這麽多人的脅迫和威逼。
那一瞬,這個少年心中滿滿的是怒氣和仇怨,他忽然拔下了腰間的劍,向他刺去。
攸泉未動,看着那冰寒的劍光,劍尖向着自己的胸口而來,十分的淩厲和狠絕。他垂了垂眸,這樣的孩子居然也能有戾氣,他啓了啓唇,人心果然是難以捉摸。
“王爺!!”秦語戍眼看着劍尖便要沒入攸泉的身子,不禁擔心地喊道。
攸泉手揚起,只輕輕撥了撥那劍,速度卻快得不可思議,那把劍便偏離出去,如離弦的箭矢般,如閃電般彈了回去,從少年的耳際劃過,留下一聲輕鳴。
東野容目中驚奇和駭色閃過,握着自己鎮痛到麻木的手腕,不禁咬了咬牙,如狼一般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
“語戍,本王給你五十杖,這五十杖一是讓你長個記性不能有猶豫和婦人之仁,二是讓東野轶引咎自責、功成身退,免得再生事端。他既然心甘情願地死,想必也想為這孩子留條後路。”攸泉緩緩道,眸子幽深,面目溫和卻又漠然,看向東野容,“你現在根本不是本王的對手,你還是回府看你父親一眼,想好了再來找本王。”
東野容一震,對,他的父親!“你等着,有一天,我一定會戰勝你!!”他恨恨地嘶吼了一聲,便迅速向樓下沖去。
“王爺,你為何···”秦語戍眼底有深深的顧慮。
“這樣的孩子太少見,本王想瞧瞧···當年的我是如何走到現在的。”攸泉望了望那奔馳而下的身影,幽幽一嘆。
那種仇恨的眼神,似乎太熟悉,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只不過不是這地方,不是這個年齡,而是人跡罕至的塞漠,而是應當屬于天真的年日。
攸泉斂了斂眸子,垂手道:“備馬,準備一騎身手矯捷的人,準備三十車石頭,随本王出城樓去。”
“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