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家國和安繁華散
雍南,我回來了。
滿身沙塵的女子歸來後便撲入那依然安詳沉睡的人身上,萬分疲累的睡去。連多想他為何被移到皇宮中,安睡在軟榻上的心神也沒有。
和安一年七月,朝廷賜返襄音公主封號,封葉淩城主為永盛城主,派大軍駐紮,重新歸于朝廷旗下,荀廿桀則被封逸安王。
和安二年一月,皇宮中一片慌亂,本來正是迎春,過新年之時,但皇後臨盆,所以一時散漫的人都紛紛忙亂起來。
“熱水熱水!!快!快!!”
……
“皇後娘娘,用力,用力呀!!”
采沩滿頭大汗,臉色蒼白,腹下的鎮痛讓她快說不出話來,整個人都如張着的弓一般,痛楚難言,她的手指捏着被角,深深地掐入了被褥裏,她的目光卻始終落在帳帷裏側的沉睡的身影上,口中聲音有些含糊,牙齒也打顫,“雍南……”“荀雍南……我……恨死你……了……”
“采沩,采沩你先振作一下,先吸氣,然後再使力,知道嗎?”連白牧雪也緊張下來,時辰已久,他也怕她出什麽事,便也随着接生婆沒有顧忌地沖了進來。
“我……我,好……”她的手驀地捏緊··
想她一生,什麽傷都忍受過,惟獨這分娩的痛苦,讓她痛楚萬分,還毫無還擊之力。
時間點點滴滴地劃過,宮中的人無不提心吊膽,采沩也似要虛脫而暈厥。白牧雪緊緊地握着她曲起的手指,緊張和慌亂地不斷地引導。
折騰了好久,直到大殿中一聲嬰兒的啼哭聲,才讓整個宮中的人懸着的心才落了下來。
“恭喜皇上和皇後娘娘,喜得皇子!”
雍南這僅有的一脈,她終于保了下來。那一刻,疲憊至極和失血過多的人兒當即昏睡了過去。
兩日之後,清禾被接入宮中,還未歇息好,立即便趕過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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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喜得麟兒,這一趟出游,也帶了一些禮物,但我覺得沒一件能代表我的心意,所以我将昔日皇宮賜給我的金絲,織了一件小馬甲給他,願這孩子黃金蔽體,洪福齊天。”清禾讓小玉将東西放到她的床頭。
“多謝你這般用心,這孩子以後定尊你為尚母。”采沩躺着,看着紅色襁褓中的嬰兒,微微一笑,眨眨眼道。
沈清禾愣住,忽然懂了她的意思,面上便立即染了些桃色,“這,皇後不要随意亂開玩笑,他···他不會願意的。”
自從皇子誕下的那日,她便讓人拟了诏書,昭告天下,稱丞相白牧雪為皇子尚父。
“如何這般肯定?當日我去了塞漠,而他一看你的信件斷了,便親自去尋你了,如今更是遣人把你接進宮來,如此用心,難道你覺得他還算是待你如常麽?你先住下,我定會撮合你們。”
清禾謝了她,看着她懷中的孩子,不禁笑道:“皇子的眉目像他,模樣卻像你。”
“是麽,我倒一點兒都看不出來呢。”采沩恬靜地笑了笑,然後又溫聲補道,“孩子取名長寧。”
“那真是對他一生最好的寄願呢。”清禾撫了撫襁褓中安睡的嬰兒,也泛起一抹溫暖的笑意。
一世長久安寧,長寧皇子的降生,無不承載了宮中所有人的祝福,這個幸福但又不幸的孩子,是這江山唯一的繼承之人,更是他僅有的血脈。
也幸好是位皇子,若是個女兒,那這社稷之位的定奪恐怕又将掀起一陣腥風血雨,采沩心中暗嘆道。
一朝為母,她的心頭卻有些茫然,悲喜交加。長寧都出世了,雍南,你感受到了麽?
又五年,郢都的柳枝都變長了一大截,繁華更甚,紅牆高閣,褪漆又添彩,一切都仿佛變了模樣,又似乎從未改變。
宮中也幾度更替,春夏秋冬,輪回不停。花開花敗,五度回春。安樂的日子裏,心中空寂,五年晃過,卻顯得尤其的漫長。
“母後,”已經學會各種搗蛋頑皮的長寧,一到了采沩的面前,便立即換上了乖乖的模樣,什麽都不怕的他,看到母親便不敢放肆了,他抱着她的腿睨了睨床上的人,“父皇何時才會醒啊?”
“我也不知道,”采沩眸子顫了顫,便轉頭對長寧笑道:“你今日可随太傅學了功課啊?”
“當然,寧兒可乖了。”
采沩眸子微眯了眯,點了點他的眉心,“乖?我怎麽聽說今日太傅被人用彈弓打傷了?”
“有嗎?可我走的時候還明明好好的。”長寧心虛地轉了轉眸子,便爬上了雍南的塌上,學着他那樣躺着,作無辜狀道:“母後偏心,陪着父皇多過我。”
本來要發作的采沩聽了這話,便又只好心軟起來,這孩子聰明得很,每次都知道用這招避罰,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采沩心中忽然動了動,真的是翻版兒呢。得此二人,或許是上天賜予她最大的福分了。
可是此生的災難病痛,卻獨獨讓那人占了去,讓她怎麽也割舍不下,想到此,心中忽地寥落悲戚,暗中泣血。
她當日劃腕取血給他,後來牧雪無意間發現他體內的毒已經基本上解了,只是多年已深的寒症和昔日墜澗的脊骨之傷,令他至今也還未醒來。
牧雪說過,如果他取下他封在他頭上的金針,他能醒過來,便好,但若不能,那便可能……她不能冒一半的風險就讓他這般殁了,所以一直未敢取下。
“長寧,母後若有一日離開了你,你要好好跟着尚父,好好做功課,知道嗎?”采沩忽然拉起長寧,緩緩抱他入懷,含淚笑道。
“母後為何這般說?母後要丢下我?”長寧忽然揚起頭,警惕地看着她。
“不是,母後是帶着你父皇出去一趟,你看他終日躺在榻上,你也不忍是不是?”采沩眸子動了動,溫和道。
長寧垂了垂黝黑的眸子,嘟嘟嘴,“那好,你要快點回來。”
采沩睫毛一顫,撫着他的臉頰,含淚點點頭,“好,好。”
長寧這才放開她,然後爬到了沉睡着的雍南的腰際邊,學着采沩有時的樣子,在他有些涼意的唇上親了親,怕驚擾他一般小聲地道:“父皇,你要好好的高興地出去玩玩,回來好陪陪長寧,你都從來沒陪過我。”
那一刻,采沩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下來,她急忙暗暗拭了拭眼淚。這個人教渡別人,卻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親自把手一授。“你父皇……肯定也會十分惦記你,你再多抱抱他。”
“哦。”長寧便真的彎下身子,乖乖地貼到了雍南的頸邊,然後又貼到他的面頰上。
采沩看着他倆,心中一酸,眼淚便如泉湧,默默地流下,卻不敢出聲。
春意遲遲,綠柳拂人。
城樓之外,一輛馬車停駐着,邊上站着兩個雪色的人影。
“你真的就打算和他這樣離去?”白牧雪面有戚色,有些不舍,也有些憂慮。
“放心,我會悄悄地回來看長寧的。”陌拟淡淡勾了勾唇,苦澀笑道:“我知道,他跟着你會很好,你也會待他如己出,以後也定會是個勤政寬明的好君王。總有一日,我們都會離他而去,還不如讓他早早地斷了這份想念。”
“采沩!你··”
“我心意已決,你也不必勸我了。早前我就說過,要圓你一份美滿,這個你收着。”陌拟拿出一卷加了玺印的诏書給他。
白牧雪愣了愣,緩緩地展開看了看,“這··不可!!就算我們之間··可也不能如此勉強。”
“沈家之女,沈清禾,溫婉賢淑,品德卓佳,封為靜賢君;丞相白牧雪,才華出塵,寬仁厚德。特禀天緣,賜二人紅葉之盟,締約一堂,永結為好。”
采沩将诏書緊緊地握在他的手中,“牧雪,你對清禾有好感,我是看得出來的。不要覺得我多加幹擾,其實我是看明白了。這世間愛情,不乏心心相印、冤家路窄、一廂情願和細水長流,但唯有細水長流之情方可久遠,太過熾烈或執着的感情皆如煙花易逝,或因愛生恨,或情癡誤人,或愛及傷己,我要給你的不是一份勉強,而是要贈你一世安好。牧雪,這才是你應該得到的而又當之無愧的美滿。”
白牧雪的喉嚨忽然有些哽咽,說不出話來,只有眸子間淚光閃爍。
“從來天不從人願,我以前希望我能遇上你這樣的人,可我愛上了雍南;澤只酷愛醫術,但卻治不好自己心愛的人;雁可認為人生而有命,但最後卻以命換了他人一命;廿桀以為他要的是皇位,可是到頭來不敵心間摯愛;甚至是雍南,以為自己能扭轉命運,其實也無可奈何。你淡欲淡求,你會一直受自己的品性而佑,活得長長久久,幸福美滿。”
“采沩……”白牧雪的淚水潤濕了他的眼眶,他伸手緩緩地擁住了她,在她耳畔輕輕道:“你不要做傻事,雍南會回來的。”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采沩也有些哽咽地伸手抱住了他,她也不舍眼前的這個男子,這個心細如塵的男子。
半晌後,她抹了抹淚,微微松開了他,看着她此生最重要的摯友,忍着淚道:“牧雪,珍重。”
她揮揮手轉身上了馬車,牽起車中未醒人的手,對着外面的忍冬道:“走吧。”
馬車緩緩駛過大街,車簾飄起又飄落,而她在車中觀盡了郢都的綠柳,從此,繁華在她心頭散去如風……
牧雪愣愣地看着一去不返的馬車,不知過了多久才轉身靜靜地沒入宮牆之內,而那前面,他一擡頭,便看到娴靜的女子也默默地站着似乎在等她。
聚散離合,任誰也敵不過荏苒歲月,但美好的記憶卻會一直珍藏在心頭,用餘生去回味又慢慢忘記。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