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趙貴妃正滿腹浮躁,頗有幾分不耐煩,問道:“太後可說什麽事?”
朱蕊回道:“回娘娘,太後娘娘并未明示。”
趙貴妃揮了揮手:“知道了,本宮待會兒便過去。”
朱蕊卻道:“太後娘娘說了,事情緊急,請貴妃娘娘即刻動身,還要奴才候在這裏。若娘娘不便,奴才可侍奉娘娘更衣。”
趙貴妃登時怒沖肺腑,幾句話直沖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
朱蕊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奴才,她是趙太後多年來的心腹幹将,為趙太後在這後宮征伐中立下了汗馬功勞。
趙太後對她極其信任,她對趙太後也萬分忠誠,這對主仆的親密關系,甚而更勝過她這個侄女。
對着這樣一個人,饒是趙貴妃脾氣再如何暴躁,也不敢随意侮慢。
當下,趙貴妃只好起身,撂下一句:“如何敢勞動姑姑大駕,也罷,本宮收拾收拾,這就動身。”
承乾宮一番忙碌,自不在話下。
好容易更衣梳妝已畢,外頭傳齊了彩仗,這邊伺候着趙貴妃上路。
一路上,趙貴妃乘于翟輿之上,高高在上的看着跪在宮道兩旁的宮人,及那連綿不絕的紅牆黃琉璃瓦,胸口卻有些悶悶的,總有幾分不踏實。
片刻,她微微側身,向跟在一旁的朱蕊問道:“朱蕊姑姑,姑母這會兒傳本宮,到底有些什麽事兒?本宮一無所知,怕待會兒過去了,說話不穩妥,倒惹了她老人家生氣。”
朱蕊口風甚嚴,不疾不徐道:“太後無有明示,奴才也不敢擅自揣摩。娘娘安心,待會兒見了太後娘娘,就全都知道了。”
趙貴妃見她不肯說,肚裏暗罵了幾句,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壓了性子。
須臾功夫,便到了壽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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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蕊當先進去報信兒,趙貴妃下了翟輿,由吟霜攙扶,快步走了進去。
壽康宮西暖閣裏,趙太後正坐在條山炕東頭,懷裏抱着一只雪白的臨清獅子球貓,有一下沒一下的逗弄着。
朱蕊進來,低聲道:“禀太後娘娘,貴妃娘娘到了。”
趙太後淡淡嗯了一聲,依舊抱着那只貓兒,撩着它的下巴,眼皮也沒擡一下。
片刻,趙貴妃快步走了進來,道了個萬福:“給太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趙太後掃了她一眼,出聲道:“起來吧。”
這嗓音平平淡淡,聽不出喜怒,亦沒有格外的親熱,既不賜座,亦不上茶。
趙貴妃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她起身立在一旁,陪笑道:“姑母就是這麽喜歡這貓,行動都抱着,不怕沾了一身的毛。”
趙太後淡淡說道:“貓好啊,再怎麽鬧騰也是有限,充其量不過是撞倒了花瓶,砸了碗盤。怎麽,也不會給哀家惹上麻煩。”
趙貴妃縱然毛躁,卻也聽出這話有弦外之音,當即噤聲再不敢言語。
那貓伏在趙太後懷中,鴛鴦眼掃了趙貴妃一眼,張嘴“喵嗚、喵嗚”的叫了起來。
趙太後這方放了那貓下地,果然胸襟上沾了幾根白毛,她輕輕拈了去,眼眸一翻,睨着趙貴妃,問道:“哀家這會兒傳你過來,是想問問你,近來又做了什麽事?”
趙太後與趙貴妃的容貌有幾分相似,有着一雙同樣的鳳眸,美的張揚,只是氣韻之中多了幾分不怒自威的從容。
趙貴妃被那雙眸子一掃,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背上頓時起了一層薄汗。
她勉強笑了一下,說道:“姑母……”
趙太後當即打斷了她:“叫哀家太後。”
趙貴妃只得道:“太後娘娘說笑了,嫔妾又能做些什麽事,又有什麽事是能逃得過您老人家的法眼的?”
趙太後冷哼了一聲:“既這麽說,你是嘴硬到底了?!二月初四,你打發人去甜水庵做什麽去了?!背着哀家動手,誰給你這樣大的膽子!”
趙貴妃哆嗦了一下,又聽太後如此問來,必然是拿住了實在的證據,情知躲賴不過,索性走到太後身側跪了,兩手揉着太後的膝,嬌聲嗔道:“姑母,您就疼軟兒這一次吧。軟兒也是、也是為了姑母啊。”
趙太後怒極反笑:“為了哀家?你倒說說,如何是為了哀家?!”
趙貴妃抿了抿唇,說道:“姑母,軟兒聽聞皇上始終惦記着甜水庵裏那位,如今竟還想接回宮中。這可怎麽成呢?您才是咱們大周最尊貴的太後娘娘,她回來算怎麽一回事?皇上将那太妃接回來,豈不是根本沒把您放眼裏?所以,軟兒便想着不如早早打發了,也是免了日後的麻煩。”
趙太後斥道:“當真是糊塗!她如今已然失勢,即便回宮又能怎樣?!何必為了這麽一個人,弄髒自己的手?!再則說來,你做事不幹不淨,藏頭露尾,若是犯在了皇帝手裏,又待如何?皇帝素來就不待見你,你還做出這樣的事來,當真是覺着這貴妃做膩了?!”
趙貴妃将嘴一噘,嗔道:“我才不稀罕……”話說了一半,瞧見趙太後臉色森冷,又改了口:“姑母,有您老人家做主,誰敢動您侄女一下?皇上又如何,還不是要看您的臉色。”
趙太後對自己這個侄女,心裏到底還是寵的,冷了半日的臉,終于繃不住了。
她嘆了口氣,說道:“原本,哀家是有意叫你做皇後的,可偏偏那時候皇帝才登基,朝廷局勢不穩,少不得要向那班老臣退讓一步。哀家想着,如你這兩年裏能先為皇帝誕下皇子,那哀家就扶持這孩子做太子,你當皇後也是順理成章的事,那些人就再也無話可說了。然而,偏偏你是個不争氣的,這些年你自己說,皇帝一月裏見你幾回?那淑妃家世容貌都及不上你,反倒恩寵優渥,壓你一頭,你也甘心?!”
趙貴妃聽她提起這些,心中也是來氣,身子一歪坐在地上,破壇子破摔道:“那嫔妾有什麽法子?皇上不肯來,嫔妾總不能将他硬拉來……再說了,陸旻有眼無珠,就喜歡淑妃那矯揉造作、裝模作樣的病秧子,誰稀罕似的!”
趙太後壓着氣,一字一句說道:“軟兒,這麽些年,哀家當真是把你寵壞了,竟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哀家尚能把持局面,你才有這份體面尊貴。待将來,哀家若一朝歸西,就憑你今日的作為,皇帝能善待了你?你回宮去,閉門思過,沒有哀家的旨意,不得外出。若哀家聽見你又胡鬧,必定不輕饒!”
趙貴妃雖不肯,但看朱蕊在旁使眼色,又見太後惱怒難平,曉得再說也是無益,只得道了告退,退了出去。
趙太後瞧着她遠去,長嘆了口氣:“真正是個不中用的!哀家怎會有這麽個侄女。”
朱蕊過來,替太後添了茶水,說道:“貴妃還年輕,俗語說,年輕氣盛。太後娘娘仔細教導着,往後也好了。”
趙太後搖頭道:“只怕是沒這個功夫了。皇帝登基已有三載,膝下卻無有子嗣。朝臣早已議論紛紛,并要皇帝再行選秀。軟兒本就不得皇帝喜愛,後宮又有淑妃,如若再添了新人,往後局勢如何,實在難說。哀家只想把她扶上後位,膝下再有個太子,趙家與劉家的子弟,将來也都穩當了。”
朱蕊說道:“娘娘思慮周全,但太後娘娘尚在春秋鼎盛之年,何必憂慮如此長遠之事?再說,皇上到底是敬重着娘娘,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會如何。”
趙太後又搖頭不語,眸中泛出了些許複雜的顏色。
皇帝登基三載,朝廷局勢已隐隐有了變化。
原本,朝中就有一黨臣子,與她趙家不合。皇帝面上對她雖是言聽計從,但處置朝政之時,總有不順她意之處,卻又辦的合情合理,讓她挑不出錯兒來。
她心中總覺得,陸旻似乎已不再是那個任由她拿捏的懵懂少年,漸漸的超脫出了她的掌握。
即便自己再如何作為,到底還是個婦人的身子,許多事依然是無奈。
她是當不成武則天的,為了抓牢手中的權力,許多事必得早做打算。
趙太後長舒了口氣,轉向朱蕊道:“皇上去了甜水庵,可回宮了?”
朱蕊回道:“皇上已然回宮了,又去看了淑妃,貴妃娘娘這才動怒。”
趙太後沉吟道:“不提這個,哀家依稀記得,恭懿太妃身邊是不是有個宮女,叫蘇……”
話未完,只聽外頭傳報:“皇帝駕到——!”
趙太後當即收了話頭,含笑靜等。
片刻,果然見皇帝昂首闊步,走進門中。
陸旻身着一襲石青色正面繡五爪金龍的帝王常服,快步上前,向太後請了安。
趙太後微笑道:“快起來吧,這個時候了,皇帝還記得過來瞧哀家。”
陸旻起身,亦莞爾道:“天氣漸暖,白日也長了,朕記挂太後娘娘的身子,過來問安。”說着,便一掀衣擺,在一旁的椅上坐了。
趙太後似滿面關切道:“這乍暖還寒時候,最易染病,皇帝也要保重身體。無事,還是少出去走動。別在外頭被病氣撲了,生起病來,可要耽誤國事。”
陸旻嘴角輕揚,自是明白趙太後這話外之音,倒也不與她打什麽啞謎,将話擺在了桌面上:“太後娘娘說的是,朕自明白輕重。今日去甜水庵看望太妃,她也十分記挂娘娘的近況,還叮囑了朕要好生孝敬。朕既以孝道治天下,自當為萬民表率。兩位娘娘對朕都有撫育之恩,朕都銘記于心,日夜不敢相忘。”
趙太後被他這話輕輕噎了一下,但她是何等樣人物,自是喜怒不形于色,微微一笑:“哀家與她都是多年的姊妹了,一起服侍了先帝那麽多年,交情深厚。當年先帝歸天,她痛不欲生,定要出宮去那佛庵為先帝祈福。哀家雖不舍,但看她一片癡心,也只好如了她的願。這一晃眼,竟就三年了。”
三兩句話,輕輕就揭過了當年的殺伐恩怨。
陸旻輕輕一笑,不提此事,只同太後說了些噓寒問暖的家常閑話。
因說到花朝節,趙太後皺眉道:“哀家記得,太妃的生辰就在這一日。雖說這不是個正經節日,但既是她的壽誕,還是不宜馬虎。皇帝,不如你親自到甜水庵,替她慶賀一番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