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淑妃倒是機靈, 見此情形,心裏明白過來,忙上前微笑說道:“皇上, 若華姑娘從京郊甜水庵一路過來, 必是十分辛苦。還是先見了太後娘娘,了了差事, 讓姑娘好生歇歇吧。”
她心中盤算着, 有皇帝在,貴妃再怎麽跋扈,也決然鬧不下去了,再見了太後, 這一出也就混了過去。
挨了貴妃這一巴掌雖是羞恥,但總要先過眼前這一場,日後再慢慢的讨回來。
陸旻斜掃了她一眼, 見那張秀美的臉頰上橫着一道血痕,淡淡問道:“淑妃,你的臉是怎麽回事?”
蘇若華立在一旁, 一雙美眸清波流轉, 凝視着淑妃,靜看她如何行事。
果不其然,淑妃微微垂首,低眉順眼的微笑道:“皇上,臣妾……這是被貓抓的……”
陸旻薄唇輕扯,哂笑道:“貓?這地方清清靜靜, 哪裏來的貓?”
淑妃的大宮女秋雁按捺不住,憤憤不平道:“皇上,娘娘的臉,是被貴妃娘娘打壞的。适才貴妃娘娘要處置這兩名宮女,我們娘娘心有不忍,便勸了兩句。貴妃娘娘不由分說,就打了我們娘娘,将娘娘的臉面也打壞了。”
陸旻又問淑妃:“她說的可是真的?”
淑妃擡手摸了摸臉頰,輕輕斥責了秋雁一聲,這方向皇帝柔聲道:“皇上,臣妾……臣妾想,貴妃姐姐是一時氣急,也怪臣妾言語有失,冒犯了姐姐。還請皇上,不要太責怪姐姐。”
趙貴妃在一旁氣的七竅生煙,她最恨的就是淑妃這幅裝模作樣的可憐相,幾次三番惺惺作态,人前人後的充好人,她簡直恨不得撕爛了那張臉!
蘇若華冷眼旁觀了半晌,在心底暗笑不已。
當真是一出好戲!
淑妃的作态,貴妃的跋扈,就像那戲臺子上唱的一般。大夥心知肚明,卻又誰都不會戳破。
這麽多人眼睜睜瞧着,淑妃卻向皇帝扯這樣的謊,不正是為了彰顯她寬厚大度?
再則,她身邊跟着幾個宮女,自有人會将這事講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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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斥她惺惺作态,倒也不錯。
然而,如此看來,這趙貴妃必然不是淑妃的對手,她在宮中身居高位安然至今,全都是靠了她的姑母太後。
蘇若華唇角噙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面頰上便泛出了一窩淺淺的酒窩,顯得甜美動人。
不料,陸旻卻看着她,問道:“可受了什麽委屈不曾?”口吻雖淡,卻令所有人心中震動不已。
雖則貴妃跋扈,然而蘇若華到底不過是個宮女,這奴才挨打挨罵乃是宮中常事,這蘇若華何德何能,能勞皇帝親自體恤問候?
淑妃臉上卻有幾分挂不住了,她受了貴妃的羞辱,皇帝得知了卻并無什麽表示,反倒先問一個宮女的委屈?
蘇若華亦不曾料到陸旻突行此舉,她不由擡起頭,雙眸正對上陸旻。
陸旻那烏黑的雙瞳裏,映着她的影子,深沉的目光之中,似有情愫。
她心頭一顫,忙又垂下了眼眸。
陸旻或許是趁勢而為,但這番行經當真并無深意麽?
一時裏,蘇若華竟沒有答話。
場中無人應聲,始終跪在一旁無聲無息的伴月,忽然膝行上前,渾身哆嗦,卻依然大聲道:“皇上,貴妃娘娘方才要割了蘇姑姑同奴才的舌頭。淑妃娘娘過來勸阻,貴妃娘娘反倒打了淑妃娘娘。而後,蘇姑姑禀明了來意,貴妃娘娘卻說、卻說蘇姑姑無诏回宮,意圖不軌,要杖殺了蘇姑姑!奴才、奴才求皇上做主!”言罷,咚咚的磕起頭來。
蘇若華有些訝異,伴月這小姑娘分明膽小怕事,眼下居然敢在皇帝跟前數落貴妃的不是!
但她如此一來,反倒替自己解了圍。
陸旻聽着,長眸輕眯,他輕輕捏了捏蘇若華的手,向趙貴妃道:“趙氏,你還有何話可說?”
衆人登時倒抽了一口氣,皇帝竟連貴妃兩字也不用了,稱呼其為趙氏!
這是,一點臉面也不給貴妃留了。
而趙貴妃早已氣的七竅生煙,淑妃那賤人挑唆離間也罷了,皇帝竟把一個宮女看的比自己還重!她是貴妃,打殺一個婢子又能怎樣?!
難道她這個堂堂的太尉小姐、太後的侄女兒、大周朝貴妃娘娘,還及不上一個宮女尊貴?!
趙貴妃立時出聲道:“皇上,臣妾看她在壽康宮門前探頭探腦,責問她又不答話,分明是不将臣妾放在眼中。臣妾為整肅宮闱起見,所以才要處置了她。臣妾是貴妃,難道還不能處分一個宮女麽?!”
陸旻俊臉如霜,冷淡說道:“宮女,那也是人,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兒送進宮裏來的。即便違反了宮規,也需照着章程,由慎刑司來處分。你如何能只憑一句話,就要處死宮女?!何況,你明知道她是太妃身側的人,那她進宮必是太妃吩咐她進宮辦差的,如何能說她行止不端?!趙氏,你是蓄意要為難她?!”
趙貴妃臉上一陣青白,強行辯道:“皇上,臣妾、臣妾……太妃住在京郊甜水庵,三年不曾回宮,怎會呼啦吧的把自己貼身宮女派進宮來?!再則說來,她進宮,報與誰了?誰知道呢?臣妾不知道,太後不知道,臣妾不過問,難道任憑宵小肆意往來皇宮,這深宮大內成了市井麽?!”
陸旻睨着她,一字一句道:“朕知道,她進宮來先報了內侍省,又面見了朕!一個外來之人,無有腰牌,無內侍省的準許,如何能在大內行走?!貴妃,你這番話,未免牽強。即便退一步,你當真疑心她來路不正,難道不該先問責內侍省,打探清楚再行發落?!何況,那宮女說,你不問是非,張口就要割了這兩名宮女的舌頭,一言不合又要杖殺。你平日裏仗着太後任性胡為也罷了,今日此舉可謂是跋扈殘暴至極!此德此行,你配做貴妃麽?!”
皇帝的一番話,擲地有聲,更令衆人震動不已。
跟随侍奉的李忠,更是禁不住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皇上這意思是要廢了貴妃娘娘啊!
趙貴妃是太後的人,她能有如斯氣焰,也全是太後默許,這誰不知道?
皇帝竟能為了一個宮女,連太後的面子也不顧了麽?
蘇若華亦吃了一驚,她不由側首看向陸旻,卻見陸旻一臉淡然篤定,瞧着貴妃,并不看自己。
趙貴妃面色越發的白了,如蠟紙也似,她扯着嗓子喊了起來:“皇上,臣妾可是太後娘娘欽點的貴妃!為了一個下賤的宮女,你竟想廢了臣妾?!太後、太後她老人家,也絕不會答應的!”
陸旻冷笑了一聲,說道:“太後娘娘一向禦下寬仁,宮人犯錯都少有懲戒,更別說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宮人了。你在她宮門前喊打喊殺,如此暴戾,太後娘娘能容得下你麽?”言罷,他擡手摸了摸鼻子。
蘇若華對他這一舉動甚是熟悉,陸旻但凡決意做什麽事之前,便常會摸一摸鼻子。
她的心也頓時被提了起來,陸旻當真會貶黜貴妃麽?
而更令她咋舌的是,陸旻居然已能和太後分庭抗禮了。進宮前,她雖大約猜到了些,但如此情形卻超乎了預料。
正當此刻,朱蕊忽從裏面出來,面色微微有幾分難看。
她向衆人見禮畢,說道:“皇上、兩位娘娘,太後娘娘聽說了這裏的事,請三位入內說話。”
陸旻負手道:“請太後娘娘暫且等等,朕要先處置了此間之事。”
朱蕊恭敬道:“皇上,恕奴才無禮,太後娘娘便是知道了此事,要親自決斷。只怕,貴妃還得由太後娘娘處分了。”
陸旻眉頭微揚,片刻莞爾道:“也好,壽康宮地界兒上出的事,确實該由太後來決斷。朕也相信,太後必定會秉公處置。”言罷,當先邁步,進了壽康宮。
趙貴妃心有餘悸,兩條腿面條也似的軟,被吟霜扶着才勉強立住,卻又兀自哆嗦個不住,嘴裏更不住念道:“他竟然想廢了本宮……他竟然敢……”
吟霜勸慰道:“娘娘,太後必定會為您做主的,咱們先進去。”便扶着貴妃入內。
淑妃擦了擦臉,臉色亦不大好看,頓了頓,便也随後進去。
待主子們都進去了,蘇若華才拉着伴月往壽康宮內行去。
走到門上時,朱蕊忽道了一聲:“蘇若華,好手段。”
蘇若華微微一笑,反問:“朱蕊姑姑,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朱蕊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扭身進門而去。
人全走光了,蘇若華正要挪歩,卻聽身後微微啜泣聲。
她回身看去,果然見伴月滿面淚痕。
蘇若華微微一笑,柔聲問道:“方才還不見你哭,這會兒怎麽啦?”
伴月抽噎道:“姑姑,其實我都快吓死了……貴妃、貴妃不會放過我的……”
蘇若華又笑問道:“既然這麽怕貴妃,那為何還敢向皇上告她的狀?你不言語,必定是沒人會想起你來的。”
熟料,伴月哽咽了兩聲,說道:“我、我不能看着貴妃娘娘打死蘇姑姑。我進宮這麽久了,只有姑姑待我是真正的好。”
蘇若華微微一怔,人在深宮久了,有這樣赤誠心思的孩子,實在罕見。再怎麽幹淨的人,進了宮沒多久,都要生出一肚子心眼來了。比如那個容桂,剛送到太妃處時,亦是個謹小慎微、乖覺聽話的姑娘,如今也已變了心思。
她頓了頓,取了手帕替伴月擦了臉,安撫道:“不怕,我擔保你無事。把臉擦了,待會兒就要見太後了。她問你什麽,你照實說就行了。”言罷,挽了她的手,一道走進壽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