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一言幾乎把淑妃砸了個仰倒, 她還不知出了什麽事,然而皇帝的斥責,令她心驚膽戰, 幾乎就軟在地下。

蘇若華微微一怔, 旋即明白過來——陸旻這是刻意要尋淑妃的麻煩了。

若是直言相告,這兩人不過是罵了個宮女, 頂天也就是她們自己心生嫉妒, 言行不知檢點,而陸旻也早已責罰過她們了。但若是辱及皇帝,此事可就另當別論。

淑妃奉命協理六宮,有督管後宮言行之責, 出了這樣的事,自是難脫其責。

她不由看了陸旻一眼,但見男人一臉正色, 仿佛毫無私心。

淑妃叩首問道:“臣妾愚鈍,不知皇上所言為何,還請皇上明示。”

陸旻冷冷一笑:“那些話, 朕說來當真是髒了嘴。”言罷, 喝道:“李忠!”

李忠聞聲上亭,俯身道:“皇上,什麽吩咐。”

陸旻說道:“把方才的事,仔仔細細,一毫不錯的說給淑妃聽。”

李忠應了一聲,便向淑妃把适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講了。

淑妃跪在地下, 聽得臉上陣陣發白,雙目發直,冷汗涔涔而下。

她心裏不住腹诽,一時大罵這兩人不知死活,路上說話,也不避諱草裏有人,竟犯到皇帝跟前,還拖累她這個淑妃,當真是死不足惜;一時又道這兩人說的也沒錯,那蘇若華可不就是個妖媚惑主的狐貍精,陸旻是個瞎了眼的纣王。

心裏罵着,臉上倒是一絲兒也不敢顯露出來,她不住叩首,咚咚撞地,将個光潔的額頭磕出血來,腫的好似雞蛋大小。

淑妃淚流滿面,泣訴道:“皇上,臣妾不知,臣妾真不知情啊。皇上放心,臣妾回去,必定……”

陸旻打斷她的話道:“你也不必費事再去懲處誰了,這兩個賤婦,朕已将她們打入冷宮。但只一件,淑妃,這兩人竟還是嫔妃,敢在太液池畔,旁若無人的口吐如此龌龊言語,甚而對朕都毫無半分敬畏之心。宮裏竟出了這樣的人,朕不得不多想些,是否有人看朕近來待若華好了,心生嫉恨,又自惜羽毛,所以蓄意縱容了這些潑婦出來辱罵生事。”

這一言,正戳中淑妃心中真病。

Advertisement

她不由自主的擡頭,卻見皇帝目光冷如冰淩,電一般的射來,忍不住的便打了個哆嗦,伏在地下,連道:“臣妾不敢!”

陸旻笑了一聲:“你不敢,那今日之事,是朕冤枉你了?”

淑妃一口銀牙咬碎,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今日之勢,要麽她自承掌管後宮不利,致使生出這等腌臜言辭;要麽,她就是暗中縱容指使旁人來辱罵欺淩。

這兩者,她必要選一個認了。

似乎,也沒什麽好選。

淑妃叩首下去,泣道:“是臣妾督管後宮不利,以致這些心地狹窄之輩生出事端,言語對皇上不敬。臣妾知錯,還求皇上準臣妾将功折罪。”

陸旻不語,亭上一片靜谧,唯有自湖上出來的獵獵風聲,不住擾着衆人的心頭。

蘇若華作壁上觀,自從陸旻拿那盤玉帶糕生事起,她便知今日他是不會饒了淑妃了。

他并不是個斤斤計較、追根刨底的人,既借此生事,必是另有打算。

但饒是如此,她依然心生震撼,陸旻談笑之間,便将這些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這便是帝王的手腕。

片刻,陸旻似也覺折騰夠了淑妃,方才徐徐說道:“淑妃,你身負重擔,朕亦知你辛苦。但後宮事不平,朕在前朝心便不寧。你自當克己奉公,警醒勤謹,莫要再出差池了。也罷,湖邊風大,你事情也多,太妃的壽宴也近了,朕也不留你了,你便回吧。今日之事,朕暫且記下,以觀後效。”

淑妃怔了一會兒,竟有幾分不敢置信,皇帝居然就這麽放過了她。

直至李忠從旁低聲喚她,她方回過神來,叩首謝恩,由秋雁攙扶着下了亭子,踉跄遠去。

陸旻道了一聲:“當真是掃興,原本好好的在這兒與你賞景,她倒跑來攪局!”言罷,向李忠道:“把這盤勞什子的糕,丢湖裏去喂魚。”

李忠連連稱是,看皇帝正在氣頭上,不敢怠慢,忙端了淑妃送來的那盤玉帶糕下去,就當着皇帝的面,把糕掰碎了,灑進湖中。

蘇若華走到陸旻身側,替他輕輕揉着肩,低聲道:“事情業已了結,何必如此動氣。”

陸旻摸了摸她的手,鄭重道:“朕今日就是要這起人知道,她們羞辱你,就是頂撞朕。不怕死的,盡管接着鬧騰。”說着,他話音微沉,略一遲疑還是說道:“再則,近來淑妃掌管宮務,言行做派,頗有正宮的架勢。朕不過暫且托她打理宮闱內務,并無別的意思,未免她會錯意,敲打一二也是有的。也免得,她在後宮坐大,日後竟至難以收拾。”

蘇若華有些訝異,不由道:“皇上,這樣的事都可以告訴若華麽?”

陸旻捏着她的手,仰頭向她一笑:“為何不可?日後,後宮總是要交給你的。”

他的笑容溫暖和煦,又帶着幾分男孩子的促狹與俏皮,與适才那個威震衆人,令人不可直視的帝王,恍若兩人。

蘇若華目光迷離,看着他的臉,竟而癡了過去。

李忠辦完了喂魚的差事,快步回來,躬身道:“皇上,姑娘,這湖邊風大,不可久留,以免受了風寒。”

陸旻嗯了一聲,起身果然覺風極大,又看蘇若華衣衫單薄,立在風裏,頗有不勝蕭瑟之感,遂将自己披着的銀湖大氅脫下,罩在了蘇若華肩頭。

蘇若華微驚,說道:“皇上,這可使不得。您若受了風,耽誤了國事,可是我的罪過了。”

陸旻卻捏了捏她的肩頭,笑道:“朕自幼習武,身子健壯的很,區區小風,怎會病了?倒是你,瞧瞧這身子單薄的,風一吹就要倒。從今兒起,一日要加兩餐,再吃胖些才好。朕從以前,就覺着你太瘦了。”

蘇若華摸了摸自己的胳臂,心道她哪裏瘦了,往日還總嫌自己略顯豐腴了些,不似宮裏那些骨感的宮女,瘦怯惹人憐惜。

以往太妃總說,她發身太早,還未出閣,就先有了個婦人的身子。

她便随口說道:“我倒還嫌自己胖了呢?總要再瘦一圈才好,去歲做的小衣眼見着又緊了,我還要重做。”

陸旻聽着,笑的暧昧,湊在她身側,低聲道:“不許你瘦,朕就愛你這個樣子。小衣再做時,改用紅色的緞子,朕想看你穿紅。”

蘇若華聽得耳熱,不覺輕輕拍了他一下,細細斥道:“越說越不像樣子了,連女人貼身衣裳也要過問,真不害臊。”

兩人說笑着,起駕回養心殿了。

淑妃被秋雁攙扶着,遮遮掩掩,好容易回到鐘粹宮。

一進鐘粹宮,衆人見到淑妃面目破損,雙眸紅腫,狼狽而回,皆大吃一驚。

淑妃咬着牙,快步進了內殿,斥道:“傳話下去,今兒的事,誰敢多議論半句,本宮拔了他的舌頭!”

秋雁忙忙應下,打發了其他宮女出去傳話,又道:“娘娘額頭這傷,還是盡快傳太醫來瞧瞧。不然落了疤,可就不好了。”

淑妃拖着哭腔道:“瞧什麽?!叫人來瞧本宮的笑話麽?!”

秋雁說道:“不會的,娘娘身居高位,備受大夥敬重,怎會有人笑話娘娘呢?”

敬重?!敬重有什麽用?!

在這皇宮之中,沒有皇帝的寵愛,她就什麽都不是!

淑妃一反常态,抓起床上的繡花軟枕朝秋雁砸去:“滾出去!別在跟前礙本宮的眼!”

秋雁不敢躲避,挨了這一下,看主子如此模樣,不敢不遵,嘆了口氣,起身暫且出去,吩咐人去庫房尋止血去疤的藥了。

淑妃倒頭撲在枕上,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今日陸旻給她的羞辱,簡直令她恨不欲生!

她怎會不知,陸旻這是要為那個賤人找回顏面,懲處了那兩人還嫌不夠,定要她這個淑妃也陪着一起挨罰。當着那麽多宮人的面,如此斥責,當真一點臉面都沒給她留。

今日之後,這件事怕是要在宮中散播開來了,她還怎麽擡得起頭?還如何在宮中行走?而宮中的嫔妃宮人,還能聽她的管束麽?

她為什麽要遭遇這種事情?!

一個賤人,被人罵上兩句又怎樣?

若不是她恬不知恥的勾引皇帝,如今還霸占着皇帝不放,又怎會被人這般牽着頭皮唾罵?!一切都是她自取其辱,與她淑妃何幹?

可陸旻,生生就把這賬算在了她的頭上。

她知道陸旻今日的意思,往後如若宮中再有人膽敢欺淩蘇若華,便都是她管教無方。好一個皇帝,如此就把蘇若華的安泰全拴在了她身上。

淑妃漸漸停了哭泣,按壓着心中滔天的恨意,嘴角浮現了一抹極扭曲的笑意。

好啊,陸旻既然這麽願意寵她,那她就如其所願。

淑妃原本清秀的面龐,因着腫破的額頭,及那抹怪異的笑容,顯得猙獰無比。

打從陸旻帶走了蘇若華,恭懿太妃便怒不可遏,當即吩咐道:“去把那賤婢押來!”

左右宮人得令,便将還在廊下候着的春桃押了進來。

春桃進門,被迫跪下,一臉惶恐不安,說道:“太妃娘娘,召見奴才有何事?”

恭懿太妃兩只眼睛,像老鴉似的,盯着春桃,冷笑道:“你倒是和她姐妹情深,忙忙的就替人家通風報信了。”

春桃慌張回道:“娘娘,奴才沒有啊。奴才只是在前院見着了若華姐……沒有,真的沒有啊。”

恭懿太妃斥道:“沒有?若是沒有,皇帝怎來的這樣快?!吃裏扒外的東西,看着人家爬上了高枝兒,也想跟着炙手可熱的了?!你不要以為她去了禦前,我就拿她毫無辦法。我既能捧她上了高枝兒,也能将她打下來!”

這話實在虧心,蘇若華被陸旻要去,是因着兩人的情分,與她恭懿太妃有何相幹?

然而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貪心不足,還無自知之明。

恭懿太妃眼見蘇若華漸漸脫出了掌握,手裏再無一張可以掣肘陸旻的牌,而膝下又無皇子公主,心下着實慌張。

然而她是個短視急躁之人,沒有蘇若華在旁戳謀劃策,分析局勢,越發仿徨無措,只餘下徒徒升高的肝火。她尋不着蘇若華的晦氣,便将這一肚子的火都發洩在了這個素來與蘇若華姐妹情深的春桃身上。

春桃欲哭無淚,太妃如今不知怎的了,一改往日慈善溫和的性子,整日不是打就是罵,她幾乎度日如年,今日又被太妃揪來問罪,還不知是否能安度此劫。

她不住磕頭,滿口胡亂求情,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錯在了何處。

恭懿太妃瞪着她,那目光恨不得在她背上燒出一個窟窿。

半晌,她斥道:“來人,将這婢子——”

一語未休,外頭人忽然傳報道:“太妃娘娘,李忠公公來了。”

太妃聽聞,便知多半是皇帝打發來的,只好暫且按下此事,說道:“讓他進來。”

片刻,李忠進來,躬身作揖,說道:“太妃娘娘,奴才是來傳皇上的口谕,帶春桃姑娘去養心殿侍奉。這裏缺了人手,皇上已吩咐了內侍省,再挑上好的宮女送來。”

恭懿太妃冷笑道:“怎麽,難道我身邊的丫頭都是實在好的?皇上要去了一個還不足,如今又來要第二個?這老人一個個都要去了,叫些不成事的毛丫頭片子糊弄我麽?!”

李忠暗暗嗤笑道:這老太妃當真是不知好歹,她真以為皇帝将她視為養母不成?還不都是看在若華姑娘的面子上!

他說道:“太妃娘娘,奴才也是傳皇上的口谕。這有什麽話,您還是跟皇上說。”言罷,竟不再與太妃多費口舌,向春桃道:“春桃姑娘,收拾了東西,這就走吧,別讓那邊等急了。”

春桃乍死還生,有些茫然,但聽李忠叫她走,連忙自地下爬起,回房收拾東西了。

李忠皮笑肉不笑的向太妃道了個告退,亦退了出去。

恭懿太妃眼看着自己連幾個宮女都轄制不住,幾乎連肺也要氣炸,将一口回宮時皇帝贈與的黃瑪瑙挂瓶摔了個粉碎。

趙太後在正殿,亦聽到了這邊的動靜。

她皺了皺眉,問道:“那邊又在幹什麽?回了宮,倒越發瘋癫起來了。”

朱蕊出去打探回來,禀告道:“娘娘,是皇帝打發了李忠過來,讨了太妃身側的宮女春桃過去。太妃心有不忿,故此發火。”

趙太後疑惑道:“咱們這位皇帝,瞧來不是個好色的,要了那蘇若華也罷了,怎麽又要第二個?”說着,心念一轉,又道:“這宮女,同那個蘇若華,交情不錯吧?”

朱蕊恭敬回道:“娘娘料的準,奴才打聽了,這個叫春桃的宮女同蘇若華果然要好,說她們情同姊妹也不為過。”

趙太後便笑道:“這蘇若華看着像個沒縫的蛋,其實渾身都是破綻啊。恭懿太妃倘或有些頭腦,便該壓着性子,徐徐圖之才是。可惜她是個愚人,沒了蘇若華,除了急躁一事不會。”

朱蕊說道:“那麽,娘娘作何打算?”

趙太後舉起手,看着腕子上一串新的白玉佛珠,每顆珠子上都雕刻着羅漢,一共十八顆,恰是十八羅漢。

這玉是上好的羊脂玉,又請了名家雕刻,送入大寺主持開光之後送入宮中。

不止價值不菲,無有足夠的人脈渠道亦是做不到的。

這便是榮華富貴的象征。

她眯細了眼眸,說道:“眼瞅着就是她的千秋了,大好的日子,自是要送些好禮。此人愚頑,不必理會。倒是這個蘇若華……”她冷冷一笑:“往年真是高看了這個太妃,哀家真正的對手,從來都是這個蘇若華。”

朱蕊點頭稱是,又進言道:“娘娘,這蘇若華近來的寵幸實在太盛。皇帝為了她,接連貶斥嫔妃。這,這怕是不好啊。娘娘不怕再弄出第二個王賢妃來麽?”

趙太後笑了一聲:“如真有那一天,倒省了哀家的手腳。不會的,如今咱們都知道了,皇帝實則壓根沒有碰過女人,貓兒才沾了腥,難免纏的緊些。待過了這新鮮勁兒,就能看見滿園春色了,不妨事。”

春桃提了包袱,跟着李忠離了壽康宮。

出了宮門,她還不住的回首張望,似是生恐太妃再派人來捉拿她。

李忠察覺,便道:“姑娘張望什麽吶?快走吧,若華姑娘等着你呢。”

春桃不由問道:“李公公,你說是若華姐姐叫我過去的麽?”

李忠倒覺得有些好笑,說道:“怎麽,你該不會還真以為,皇上會惦記着你吧?”

春桃臉上一紅,忙說道:“當然不是,我就是覺着……覺着有點突然……”

李忠嘆息道:“若華姑娘倒是很惦記你們的情分,适才出來,生怕你在太妃跟前吃了虧,忙忙的就跟皇上說了,把你調到禦前。往後啊,你可得好好扶持她。”

春桃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我當然會好好伺候若華姐姐的。”

一路無話,頃刻間就到了養心殿。

春桃經李忠指點,走到了體順堂。

走到體順堂外,只見地下堆放着許多竹竿、鉚釘、繩索等物,幾名太監正敲敲打打,似乎是要搭個架子。

她不知這是何故,只走上前去。

廊下站着個穿碧青色比甲的宮女,見了她便笑道:“可将你等來了,姑娘适才還說你什麽時候過來呢。”

春桃不明所以,含笑與她互通了姓名,方知這個就是露珠。

露珠拉着她進了體順堂,春桃頭次來這兒,四下打量,只覺這屋舍寬敞明亮,擺設清幽雅致,架上古玩陳列,地下安放着時新花卉,甚而比着太妃娘娘如今的住處還要舒坦些。

春桃讷讷問道:“這兒是若華姐姐一個人住麽?我怎麽記得,這體順堂是妃嫔承寵的地方呢?”

露珠抿嘴一笑,說道:“所以,才是姑娘的住處呀。這可是皇上親口安排的,皇上說了,整個後宮,只有姑娘能住這兒。”說着,替她倒了一碗茶:“姐姐且坐會兒,姑娘此刻還在那邊伴駕呢。”

春桃便在一張小圓凳上坐了,她之前也聽了許多蘇若華的傳聞,總覺是否有誇張之處,今日親眼見了,方才相信。

一時裏,她卻不知該不該為蘇若華感到高興。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