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雲玦來到了一個名叫落霞的小鎮上,漫漫的長夜裏點着金色的樹油燈,月亮升起來了,街上的攤販叫賣着琳琅滿目的商品,籮筐裏裝着白脂做的假鲛珠,男男女女從他眼前走過去,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背着包站在街角好半天沒有動。
另一頭,下山已久的鐘清也到了落霞鎮,這些日子沿途過來,他對這個世界已經熟悉了很多。他顯然是專程過來找雲玦的。小說中,故事線是從男主到天衡上山拜師開始的,男主剛出場時是個天賦異禀的少年天才,在天衡宗選拔弟子的比試上一戰成名,關于他的身世則是頗為神秘,一開始男主出場時他似乎是失去了過去的一部分記憶,看過書的鐘清自然知道挂逼男主的真實身份是世上最後一條龍,但是男主喪失的那部分記憶一直到最後也沒有揭開,當然也可能是他跳着看看漏了。
鐘清很後悔,如果早知道是這個情況,他死活也要把那本小說一個字一個字給看過去,而不是現在他抱着一個幾乎啥也沒說的開頭和一個天雷滾滾的結局猜到吐血。好在他還記得男主是來自一個名叫八千裏的隐世村莊,鐘清頭都想禿了,按照他目前所知道的種種線索加上和唐皎的再三讨論最終推測出了這個八千裏大概在什麽位置。
鐘清的想法很直接,一切天雷的起因就是男主上山拜師然後看上了二師兄,那只要他先找到男主阻止他上山拜師把這段孽緣掐死在開頭就可以了吧?這世上的宗門這麽多,男主完全可以上其他地方拜師啊!辦法多的是,但是最重要的還是要先找到男主。
而說起這個男主鐘清就覺得絕望,這人在書裏簡直是個行走的挂,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我充錢了”的氣息,而且重點是這個挂他還是個經常暴走的挂。
鐘清記得當編輯那會,審閱的小說中常常出現兩句話,一句是仁者無敵,另一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前者的主角總有一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覺,仿佛頭頂的那不是主角光環那是聖母的光圈,至于後者的主角那就是典型的瘋狗,上來提着屠刀二話不說先給你一刀,問你爽不爽?不爽再來一刀,爽不爽啊?!我好爽啊!還有一種主角就比較魔幻了,你看他扔了屠刀以為他即将立地成佛,然後他扭頭就走,你以為他真的走了,下一刻他回來撿起來刀又砍了你兩刀,大家圍着桌子喝着酒他過來一腳就把桌子給掀了,這叫你爹。
而這三種屬性,後來在那個名叫雲玦的少年身上一直無縫切換,這導致了那本書達到了爽文界最高境界:有人得罪過男主,後來他們都死了。
爽文很多,爽文男主也很多,但是爽到這麽喪心病狂劇情可以無視邏輯随便崩壞的真的不多見。
天上下起了暴雨,鐘清來到了一間客棧,從他得知的消息來看,那個八千裏村已經不遠了,不出什麽岔子的話,他應該很快能找到那個叫雲玦的孩子。他打算在這鎮子上歇一晚明天再繼續找。雖然黑夜持續的時間很長,百姓們作息卻依舊是正常的,伴随着街上的燈一盞盞熄滅下去,小鎮也安靜了下來。整個雲霞鎮上只有一間客棧,平時生意很寡淡,可今日卻是難得的客滿,鐘清不知道這情況,進去了就對着那老板道:“要一間房。”
“沒……”胖老板原本在低頭算賬,一擡頭看見了鐘清這身打扮,鐘清穿的是天衡宗帶出來的長衫,袖口還有金銀雙股線織出來的水波暗紋,修士常會用這種龍形的水紋做裝飾,老板立刻笑道:“沒問題,裏面請!”
鐘清一路上好不容易找個能落腳的地方,他也沒多想,很快地跟着上了二樓。就在他前腳剛上去,客棧門外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抱着包來到了客棧,他顯然是一路飛奔跑過來的,氣喘籲籲,渾身上下全都濕透了。雲玦是今日中午到的小鎮,他記得程伯的囑咐一到鎮子上就先找客棧租了一間房,之後他出去買燈油,可今日那燈坊提早關門,他只能先回來,路上遇到了暴雨又刮起了大風,他在漆黑的街上跑了一路。
雲玦在門外的屋檐下擰幹了身上的水,走進了客棧,就在他要上樓去的時候,老板攔住了他,道:“沒有空房了,你再去別的地方住吧!”顯然老板是見鐘清有錢,直接高價把之前雲玦租下來的房間給了鐘清,在他看來,雲玦就一個十歲的小孩也不敢和他鬧,随便打發了就完事了。
雲玦剛聽見那老板的話時似乎有些沒想到,他道:“我今日過來你說還有空房,二樓往左走右手第三間。”
老板直接從腰封裏拿出幾個銅板扔給了他,道:“沒有了沒有了,早就沒有了!這是你給的錢,你拿着去其他地方住吧,我這裏要打烊了。”
銅板砸在了雲玦的身上,又摔落在地滾了出去,雲玦擡頭看了眼那老板。
鐘清剛在房間裏換下了濕透了外衫,他至今都還沒适應這衣服的穿法,正弄着稍微有些別扭的袖口,門忽然砰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穿着破舊黑衣的小孩站在他的門口,兩人的視線正好對上,鐘清整理着袖口的手一頓。
客棧老板阻攔不及,忙對着鐘清道:“對不住對不住。”他又回頭對着雲玦罵道:“小畜生撒潑是吧!我跟你說了這房間早就有人了!你趕緊拿着錢滾,要不別怪我不客氣!”
雲玦看了眼鐘清被雨濕還沒幹透的頭發,又看了眼他的穿着打扮,心中瞬間明白了,他看向那老板道:“你看他穿得有錢,出的價高,把原本租給我的房間直接給了他。”
鐘清一臉懵逼的看向那老板,那客棧老板沒有想到這個小孩瞧着人不大這虧倒是一點不能吃,竟然還真的敢當場和他橫?一時氣急敗壞罵道:“你知道個屁!人家早就要了這房間!比你早多了!你趕緊給我滾出去!”他生怕這小孩在鐘清面前胡說八道,直接伸手用力地抓住了他的領口,想要把人強行提出去。
沒想到雲玦直接伸手去抓那只按着他的領口的手,那客棧老板吃痛,他想要推雲玦,結果人沒碰到反而被雲玦擡手反推了一把撞在了牆上,本就虛胖的體型,後坐力太大一屁股墩坐地上了,“啊!”他疼得下意識地叫了出來,這下子是真的徹底火了,對着一旁的夥計吼道:“看戲呢!把這小畜生打出去啊!”
雲玦冷冷地看着他,原本在叫痛的老板莫名沒了聲音,然後他才反應過來他竟然被一個小孩的眼神給吓住了。而那些圍上去的夥計也愣是沒敢動手。
雲玦沒有理會這些人,他從地板上撿起了自己的磕破了一角的包袱,轉過身往下走,雖然穿得破舊,周身卻絲毫不見卑怯,腰背筆直堂堂正正,一步步下了樓梯,就連低身撿起那些銅錢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令人覺得可憐或是悲慘的地方,反倒讓人有種莫名肅然的感覺,那實在不像是一個孩子的背影。
就在雲玦穿過大堂要走出客棧的時候,身後有聲音響了起來,“外面下着雨,這鎮子上就這麽一間客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和我住一間。”
雲玦的腳步頓了下。
從一開始就處于懵逼狀态的鐘清終于好像弄清楚了這到底是個什麽狀況,他對着那老板道:“既然房間是他先要的,也給了你錢了,那自然是要先給他,你不能看人家是個孩子就欺負人家啊,這大晚上下暴雨你讓他一小孩上哪裏去啊?”同時鐘清也尋思着你也不能看我像個冤大頭就往死宰啊,他剛看那孩子從地上撿了差不多五六個銅板,又想着自己給那些錢,有朋自遠方來老板你這是真的黑啊。
雲玦本來聽見上一句還是繼續往前走的,聽見這一句時他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去,鐘清正看着那老板,老板額頭莫名開始流汗,道:“是是,這下着雨呢,外面下着雨呢,房間比平時要貴一些,他給的錢不夠,我和他好好說他不聽我這就急了點……他這個孩子太犟了,哎我這……”
鐘清見他一副“這這那那”老半天什麽也沒說的樣子,道:“老板,做生意還是要實在點,童叟無欺啊。”
老板道:“是是是,自然,自然!”他已經猜到了鐘清怕是個修士,在小鎮人眼中修士都是大有來頭得罪不起的,可就是這樣,這人硬是沒松口說錢的事情,命可以不要,錢是不可能退的,絕對不可能退的,反正就是下雨天比平時貴,反正伸手不打笑臉人。
鐘清對着雲玦道:“上來吧。”
點頭哈腰的老板心裏此時咒死雲玦的心都有,他立刻道:“那怎麽成啊!他一個鄉下孩子渾身又髒又臭,您看您要是休息不好多吃苦頭啊,對了我想到後院還有間柴房我去收拾出來給他住一晚,我就不收錢了,我當做好事了。”
鐘清心說您可真絕,他道:“不用這麽麻煩了,我覺得這個孩子挺好的。”
老板看向了雲玦,雲玦原本沒想上樓,見狀他忽然轉變了念頭,回身走了過去,果然老板的眼神立刻變了,下一刻鐘清叫他,老板忙回頭立刻又挂上了笑臉,“怎麽了?”
鐘清道:“你看你給人孩子包都撞壞了。”他看着雲玦破了個洞的包。
老板道:“啊撞壞了?撞壞了,那那我,我給他縫一下?縫一下吧。”說着他看向雲玦。
“不用。”
“那那他說不用,”老板又看向鐘清,見鐘清伸手拉開了房門真的要讓雲玦進去,他叫道:“哎呦這多不好啊,這兩個人晚上怎麽睡啊?還是我讓人去把柴房收拾出來,那柴房挺幹淨的,一點味也沒有。”
雲玦正好走了過去,瞥他一眼道:“你自己留着住吧。”
那老板還沒來得及繼續和鐘清說話,鐘清已經直接伸手關上了門。老板被關在了門口,臉上還挂着笑容,他把嘴裏的話咽了回去,過了會兒,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本就全是肉的臉輕微抽搐着,忽然,他回頭看向那兩個始終跟木頭樁子似的夥計,那兩個夥計被看個正着,一時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看。
老板伸手指着他們兩個,“豬!你們就是豬!兩頭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