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鐘清那天沒有能夠睡着,天印山下的魔獸塗山還在聲聲地吼叫着,動靜陣陣傳來,鐘清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定要想辦法讓雲玦下山,絕對不能讓這個孩子留在山上。
在天衡宗,新弟子上山後就要着手為他安排新的住處了,按規矩新收的弟子大多是由師兄帶着的,所以在天衡宗大部分師弟會跟着師兄住在同座山。然而雲玦的情況卻讓為他安排住處的幾個天衡弟子很為難,雲玦屬于師兄代收徒,收他的人是葉夔,他拜的師父是天衡掌門清道人,這意味着他剛進入天衡宗地位就淩駕于絕大部分師兄之上,同時也意味着他若是要和同門師兄同住,他只有三個選擇,鐘清、葉夔、唐皎。
今日在選試會上發生的事情早就在天衡傳開了,天衡弟子打死也不敢讓雲玦住到鐘清那裏去。乍看葉夔倒是可以,然而葉夔隔三差五就要閉關修煉,且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當年這位二師兄在海島修煉,為了清靜夜之間殺光了附近百裏內所有的魚蟲,整片海都殺紅了,那場面大家還記憶猶新。至于唐皎,唐皎作為天衡宗最得寵的弟子,背靠當今天下第世家唐家,動他的地盤,幾個師兄表示還想多活兩年。
最終,絞盡腦汁的幾個天衡師兄将雲玦安排到了座名叫望山的小山峰上,這住處安排簡直是将天衡宗祖傳的和稀泥精神發揮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幾個師兄都要禁不住為自己的天才方案拍案叫絕,首先,望山位置很偏,離鐘清住的雲須峰很遠,這意味着平日裏鐘清看不見雲玦,同時望山是個幾百年沒人住的小荒山,表明他們不想得罪鐘清。其次,望山離得最近的座山不是青陽山,但青陽山離得最近的山是望山,而青陽山上住着的是葉夔,這意味着他們把雲玦安排在個離葉夔很近但是又保留了大段安全距離的地方,畢竟大家也不想得罪葉夔啊。
而這個方案最最最精妙的點就是,青陽山位于望山和雲須山之間的必經之路上,這也意味着,如果有天鐘清要去殺了雲玦,那他必然要從葉夔的眼前經過。
出神入化,精妙絕倫,堪稱天衡宗活稀泥精神之巅峰,切都是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宗旨,就這麽辦!
然而令幾個師兄沒想到的是,實際上而言,這個安排在今後并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望山上,雲玦剛剛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新的住所很寬敞,四面開闊,還有個很小的閣樓,推窗出去正遙遙對着葉夔住的青陽山。兩套天衡道服整齊疊好放在床上,上面還壓着塊碧青色的玉牌,雲玦看了會兒,他走過去将那兩樣東西收了起來。身後有腳步聲響了起來,他似乎是察覺到了來人是誰,并沒有停下手的動作,依舊将東西放入櫃子。
收拾完畢後,雲玦回頭看去,鐘清正站在門外的長廊下。
鐘清在雲須峰輾轉反側,終于他還是決定來趟望山。他只有個目的,那就是要讓雲玦離開天衡宗,現在清妙閣處處維護雲玦,自然不會趕他下山,那最好也是最簡單的情況自然是雲玦能主動離開此地。鐘清現在就是為了這事來的,雲玦心裏也清楚這點。
鐘清開門見山道:“三日內離開天衡宗。”
雲玦已經知道了鐘清的身份,也得知了他在天衡宗的地位,隐約似乎也明白了些鐘清為何看不慣他,他道:“若是我不走呢?”
鐘清:“三日後你若是還沒離開,那就永遠留在這座山上。”
雲玦:“你要殺了我?”
鐘清:“錯了,我是給你指條活路,我殺你易如反掌,我要是現在動手,你死在這裏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雲玦望着鐘清不說話。
鐘清:“不信你可以試試。”
鐘清已經完全拿上了反派的劇本,事到如今哪裏還管得了以後會不會被報複打臉,他現在的想法就是讓雲玦立刻走,羞辱沒有用那就換威脅,能吓唬走就吓唬走,換個正常人在這種情況下都知道怎麽選吧?然而雲玦就是不說話,就是盯着他看。
鐘清等了會兒,道:“我真想抽出你的魂魄來,放在魂燈裏燒上幾個月,每天我都去看你,到時候看你是不是還會像現在這樣看着我。”
鐘清繼續道:“到那時你覺得這山上會有人來救你嗎?葉夔?他會來救你嗎?我将你挂在青陽山的山道上怎麽樣?試試他能不能在幾萬盞燈找到你?”
見雲玦不說話,鐘清道:“又或是我把你的魂魄放在其他東西身上,蛇?毒蟲?還是這山上的鳥雀?你喜歡哪種?我忽然間改變主意了,我覺得你留在這山上也挺好的,你說呢?”
鐘清說着話,他站的那位置太好,窗戶外樹葉的光影就在他的臉上跳動着,他朝着雲玦伸出手去,誰曾想雲玦也沒躲,他的手就這麽碰到了雲玦的臉,鐘清其實心裏相當意外,這孩子怎麽不躲啊?吓傻了?他沒敢打也沒敢拍,可就把手這麽收回來好像很尴尬啊,他正想着下面要怎麽做,雲玦終于開口了。
“你真想殺我,現在動手就可以,為何要說這麽多,還是說,你只是想要逼我自行離開?”
這孩子好聰明啊,鐘清心跳,下刻,他忽然笑了出來,他低下身道:“你真以為我不想現在就殺了你嗎?”
雲玦對上了鐘清的視線,瞬間,兩人全都沒有說話,鐘清的眼睛在光影恰到好處的模糊,又有那麽點光,冷嗖嗖的。
良久,雲玦道:“我和你從來沒有見過面,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處處針對我,還要殺了我?”
鐘清的手順勢就往下搭在了雲玦的脖頸上,他看着雲玦道:“因為你讓我覺得惡心。”他慢慢地摸着這孩子的頸脈,同時迅速在腦子裏組織着語言,“我平生最厭惡的就是你這樣的人,你也配有這種天賦嗎?你也配當修士嗎?不,你不配,讓你這種下賤的人進入天衡宗,是對天衡宗的種侮辱,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永遠活在不見光的地方,蟲子你知道嗎?就是你這樣的,走出來了就是你該死。”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鐘清個人的聲音,所以分外的清晰,每個字都仿佛是敲在人心上。
雲玦看着鐘清,少年的臉似乎格外的清秀,終于,他湊過去些低聲道:“可是你也讓我覺得很惡心啊,你說我要不要也殺了你?”
“三日內你若是再來踏入這山上步,我就殺了你,怎麽樣?”雲玦說話忽然擡手把抓住了鐘清壓着他脖頸的手,掌強大的靈力瞬間綻了出來,鐘清的身體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在鐘清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掌已經放出靈力去抵擋,兩股強悍的力量僵持着,雲玦将鐘清的手慢慢地從自己脖子上扯了下來,“我倒是想知道,到時候是高高在上的天衡大師兄先殺了我這個見不得光的該死的賤種,還是我這個見不得光的賤種先殺了天衡宗高高在上的大師兄?大師兄你說呢?”
“你……”
雲玦打斷他道:“忘記了,像我這種賤種的命,怎麽能和大師兄你的命相提并論?”
鐘清盯着他沒有說話,看上去倒是沒有絲毫落于下風,實際上他已經被震驚得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雲玦松開了抓着他的手,“不送,大師兄。”
黑衣的少年留下幾個字,接着回屋去收拾東西,再也沒回頭看鐘清眼。
操作不成反被秀這種事,大概就是每個炮灰反派必然要經歷的宿命吧,回到雲須峰後,鐘清坐在屋子裏個人冷靜了很久,他在想件事,為什麽短短三個月之內,這個人的修為暴漲得這麽恐怖?
鐘清反複想這件事,他覺得這事它根本不符合邏輯啊!按照爽小說的套路,現在應該還是開頭,還沒到高手滿地走、宗師多如狗的情節啊,他這種天衡宗修為第的高手絕對沒到爛大街的地步啊,為什麽男主現在就可以和他打個平手?男主他充錢了嗎?!哪裏充的?我能不能也充點啊?!這太難了這怎麽玩啊?!
鐘清可以說是懵了啊!吓唬完全沒用,現在男主他就在山上他不走了啊!清妙閣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麽個天才絕對不會輕易放他走,他自己也不走,原本想着實在不行自己動手,結果現在發現充錢了打不過了啊,這他媽要怎麽辦?
鐘清坐在房間裏,看對着滿屋鏡子裏無數的自己,所有的鐘清都在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鐘清忽然騰下起身往外走。
清妙閣的主殿後卧,妙妙真人已經梳洗完畢,此時他正坐在鏡臺前照鏡子,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打算今日早點睡下,慢條斯理地收拾完畢後,他望着那面鏡子,忽然間他似乎陷入了思索,低聲自言自語道:“他要這麽多鏡子做什麽呢?”
就在他還在思索的時候,屋子的門被把推開了,妙妙真人立刻伸手去扶那面差點倒下來的鏡子,“放肆!”他回頭看去,卻猛地沒了聲音,半晌才低聲道:“師、師侄?”
爐子裏點着熏香,妙妙真人将衣擺卷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坐在那裏耐心地聽完鐘清的來意後,妙妙真人終于道:“你是說,你做了個夢,夢見那個新上山的弟子把我們都殺了,你醒來後覺得這個夢将來會成真,所以想要讓他下山去?”
“是的。”
妙妙真人似乎有些不知道說什麽,他看着鐘清,他擡手給鐘清倒了杯茶,“別怕啊,就是個夢,來,喝點茶定定神。”
鐘清現在哪裏有喝茶的心情,“這不是夢的事情,他必須下山。”
妙妙真人想了良久,道:“師侄啊,自從你師父,也就是我的師兄他下山去不回後,這清妙閣說是我在管,但歸根結底我仍然不是真正的掌門,有許多事我個人也做不了主。我知道你不大喜歡這個新弟子啊,這樣,我明日命他搬到更遠些的山上去,我讓他住到海上去,我明日呢我再去說說葉夔,讓他今後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我批評他,我每日都批評他。”
“……”
妙妙真人道:“那個新弟子啊他既然已經上山了,若是他沒有犯下什麽錯,清妙閣這邊也不能無緣無故地将他趕下山去啊。這天衡的規矩是你師父定的,沒有緣由便将新弟子趕下山去,你師父若是知道了此事恐怕他要大發雷霆呢。”
鐘清道:“那他若是犯事了呢?”
“啊?”妙妙真人先是啞了下,然後道:“你說那新弟子啊,那自然還是按照天衡的規矩來辦,該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
鐘清看着妙妙真人半晌,他擡手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口茶,“行!你記住你今天說的。”他口喝光了茶,起身往外走。
眼見着鐘清陣風似的來了,又陣風似的走了,妙妙真人終于回過神來,這人過來就是為了套這句話吧?妙妙真人卷了下自己掉下去的袖子放在膝蓋上,良久他低聲說道:“做夢?你才沒有做夢呢。”他又看了眼鐘清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