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轉眼就到了天衡劍試的前一晚。
房間中沒有點燈, 雲玦在月光下擺弄着那面鏡子, 過去了這麽久,這面鏡子一直沒再發出任何的聲響。手指從鏡面上劃過去,雲玦把鏡子放下了。他回憶起那日他放走那只魔獸的場景,當日他扯斷鎖鏈, 那只巨大的飛鳥一飛沖天,他像是着魔似的伸出手去抓住了一片新生的猩紅翅羽, 緊接着耳邊就響起了獵獵的風聲。就像是那個夢似的,他遨游在星海之中,無邊無際的自由、前所未有的強烈快感, 他的意識迅速游離出去, 與天地、山川、大風、河海完全融為了一體。
他仿佛消失在了這個世上, 又仿佛是無處不在,天地是我,我即天地,烈火中的神鳥注視着他, 發出一聲聲意味不明的長嘯聲, 他迅速地往下墜落, 最終整個人融化在了一片鋪天蓋地的猩紅光羽中, 消失了。
等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 他已經在躺在了離望山不遠的山道上, 身上沒有任何的傷痕, 可衣服卻浸透了鮮血, 如果不是遠處天衡弟子混亂的叫吼聲傳來, 他會覺得這發生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個夢。他說不清楚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變化,但他确實感覺到自己和從前不太一樣了。他回憶了很久,終于想起來那天他遇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将他帶到了那片長滿了淺草的山道上,對昏迷不醒的他說了幾句話,而後轉身離開。那時他明明是閉着眼睛,卻像是能見到那人在火光中轉身離去的背影。那個背影,有些奇怪。
雲玦想到了一個人,葉夔。就在他在思索的時候,手中的鏡子忽然有光一閃而過。雲玦立刻低頭看去,鏡子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他擡手将一旁的燈點了起來,與鏡子中的自己相對而視,鏡子的邊緣有不易察覺的波動,他慢慢地伸出手去,就在他碰到那鏡子的一瞬間,鏡子中的景象發生了變化。
青陽山上,葉夔正一個人在房間中不知寫着什麽,手邊摞着一大疊的古籍,翻過新的一頁,他提筆蘸了兩下墨,繼續在紙上寫道:“方二十裏,雙峰,一座對北,高六百二十三丈……南越二山,見一河溪,夏日河水湍急……”
雲玦不認識字,可耳邊像是有人在用葉夔的聲音讀那些東西,他忽然就反應過來了,“八千裏!”葉夔描寫的的顯然的是八千裏村,雲玦還沒想明白,鏡子中出現了兩道裂痕,正好從葉夔的臉上劈過去,鮮血噴湧而出,雲玦下意識松開了手,下一刻鏡子摔在地上,所有的景象與血光都消失了,它又變回了一面普普通通的鏡子。無論雲玦怎麽觀察它都沒再變過。
這面鏡子難道……是在警告他?
警告什麽?雲玦坐在閣樓的窗前想了半天,葉夔寫這些東西做什麽?他莫名回憶起前兩日葉夔找自己談天的場景,坐在原地半天,忽然他收了鏡子往外走。
青陽山中,葉夔還在不停地寫着那些東西,腦子裏有很模糊的記憶碎片劃過去,男人沖向了風暴中的大海,有人在狂風中一遍遍地高聲複述着龍的傳說,小孩掰開女人青白的手,挖出那顆帶血的珠子,“真龍降世!真龍一定會降世!你們全都看見了嗎?真龍啊!它來了!”葉夔停了筆,案前劇烈搖晃的燭火被風吹滅了。
葉夔将未寫完的書放在了一旁,随手抄起手邊的另一本朝着屋外走去,大殿外燃燒着銅爐,他揚手将那本書丢了進去,書瞬間燒成了灰燼,猙獰的火光在他的臉上迅速跳動着。
葉夔沒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往外殿走去的時候,一個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又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原地。
今夜這天衡山似乎格外的風平浪靜,又莫名有種暗潮洶湧的感覺。
鐘清想了很久,他還是來了青陽山。明日就是劍試,他本來不想節外生枝,可他總覺得心裏有些沒底,一種隐隐約約像是要出事的感覺。他擡手敲開門,葉夔看見是他,漠然的眼神一點沒變,打量了他半天,鐘清都已經習慣了被葉夔拿這種眼神盯着看,道:“我能進去嗎?”
葉夔拉開了門,鐘清走了進去,一眼就看見了大殿的那個火爐,他道:“你在燒什麽?”為什麽這空中飄着一股燒紙錢的味道?
葉夔道:“沒什麽。”
鐘清看了葉夔一眼,這個人反正他就是奇奇怪怪的,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問道:“劍試你會去看嗎?”
“瀾州府一帶出了事,我要過去察看。”
鐘清道:“出什麽事了?”
“不知道。”
鐘清心中電光火石閃過去一張老謀深算的臉,心道還是師叔您想的周全啊!這邊先把葉夔調走了,等他趕回來雲玦都在南海砍了不知道多少只王八了!鐘清立刻道:“那沒事了,我就是睡不着到處走走,既然你有事那你早點睡,明日一路順風啊!”
葉夔微微擰着眉看着鐘清,他忽然道:“你當日到底是怎麽找到那條、找到雲玦的?”
鐘清的腳步應聲而停,屋子裏書案前的那個身影聞聲動了下,差點沒拿穩手中的書。
鐘清回頭看葉夔,半天才道:“什麽意思啊?”
葉夔道:“二十年來你沒有出過關,唯一一次下山就是五個月前,離開之前你問唐皎專程打聽了八千裏村,你怎麽知道它在那裏?”
鐘清靜靜地看着葉夔,每當這個時候,就需要保持冷靜鎮定,露出一種“我什麽都知道、但我什麽都不能說”的意味深長的眼神,餘下的就留給對方自己猜。
果然葉夔道:“師父對你說的?”
鐘清在心中感謝了一清真人一萬遍,表面上神情還是絲毫未變,他對着葉夔道:“不要再問了,這些事情與你無關。”又道:“雲玦的事情你最好是不要管了,這不是你能管的事,以後離他遠一點吧。”
葉夔沒說話,鐘清看這師弟的眼神就知道他沒聽進去,他擡手去拍了下葉夔的肩,“早點睡。”
目送着鐘清轉身離開,葉夔忽然道:“我想了很久,還是應該殺了它,否則道門今後将永無寧日。”
鐘清回過頭看他,心道二師弟你為什麽這大晚上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啊?良久他才道:“回去睡吧,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一切自有造化。”
這一次鐘清離開,葉夔站在原地沒有再出聲,他又看向一旁爐中的火焰,隐約間似乎照見了他的臉。書房中,那個身影背靠着窗,他緩緩地擡起頭,銀色月光從半開的窗戶照進來,少年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手不自覺地捏緊了那本書。
鐘清一個人走在回去的山道上,他身上披着件寬大避風的黑色道袍,手中提着盞燈,走了大約有一陣子,他忽然回頭看去,山道上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鐘清回過頭,繼續往前走了。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一般而言,天衡的劍試都是在三月白晝中舉辦的,可今年妙妙真人為了提前送走雲玦,特意将日子提早了三個月,兩千多只大鼎擺在山門外熊熊燃燒着,将天衡宗照的亮如白晝,弟子們一早就在山下來來去去地跑了。照規矩前幾日是沒有比試的,那是天衡宗迎來送往接待各派修士的日子,天衡宗是天下四大宗門之一,召開劍試之日,有名有姓的宗門都會派弟子過來祝賀。
鐘清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紫微宗修士,當那群紫衣白绶的修士出現在山門口,所有修士都為他們讓開了路,來人中為首的是紫微宗大弟子謝丹,鐘清遠遠在山上望見一眼,看上去是個很儒雅的修士,妙妙真人親自在清妙閣接待了他們。到了第二日,天都府、太元宗還有天水唐家的人到了,其餘一些小宗派也陸續地上了山,一時之間天衡宗前所未有的熱鬧。
要着重提一句的這次來的天水唐家人,傳說當中未來的道門第一美人、如花似玉的小師妹終于登場了,這姑娘叫葉盈,現在才九歲,是唐皎的親表妹,此次她也跟随着唐家人來到天衡宗,按照原著這位小師妹很快就會上山拜師,與她最崇拜的表哥一起過上短暫的幸福生活,然後再毫不猶豫地抛棄掉她黑化的表哥,轉頭追随男主雲玦。
鐘清對這位小師妹的印象非常深刻,倒不是說她做了什麽,而是是因為那本小說中只要一提到這位小師妹,就會立刻中斷所有的劇情,用大量的篇幅去描寫她的美貌是如何的驚天動地傾國傾城,誇張到什麽地步呢?原著中曾經專門花了将近兩萬字描寫她用她那純潔的美麗感化了一群十惡不赦的暴徒并且讓他們當場自殺謝罪,道門中的男人只要一見到她就會立刻為之神魂颠倒肝腦塗地,鐘清一直是把這位小師妹當女主看的。
正因為如此,鐘清在親眼看到那位傳說中美麗的驚天地泣鬼神的小師妹時,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倒不是說眼前這個九歲的小姑娘醜,其實這小姑娘長得還是挺可愛的,她就是……有點普通。小圓臉,鼻子上幾粒小雀斑,拿着個蘋果在手上吃,怎麽看都很……普通。
而且小姑娘貌似與唐皎也不是那種“表哥表妹你侬我侬”的關系,她上了山就跟着個天衡弟子高高興興地跑出去玩了,提都沒提她那最崇拜最心愛的表哥半句。此次天水唐家派來的人是唐皎的舅舅,他倒是非常關心唐皎,一上山就說要見他,那就見吧!直到這時候,清妙閣的人才發現唐皎悄無聲息地就消失了。
此時的唐皎正在遙遠的山中一個人釣魚,腳邊擺着個竹編的魚簍,仿佛這一切的熱鬧都與他無關。
清妙閣中,鐘清看出大家的尴尬,就說他去找唐皎,妙妙立刻點頭,對着唐皎的舅舅葉骁道:“或許是躲在哪裏專心修煉忘記了,讓他大師兄去找找。”
葉骁道:“無妨的,無妨的。”
鐘清這邊剛離開了清妙閣,剛要朝弟子打聽唐皎去了哪裏,沒兩步身後就有腳步聲響了起來,是妙妙真人的弟子祝霜悄悄地跟了出來,祝霜道:“大師兄!師父讓我同你說,不必找了。”
“為什麽?”
祝霜走近了些,低聲道:“大師兄你不知道,唐家每年都是這樣的,不必管的。”遠處有弟子喊了聲,祝霜看了一眼過去,“怎麽了?”他又回頭看鐘清,“大師兄我有空再和你細說,總之你不必管這些,我先過去看一眼。”
鐘清點了下,待到祝霜走後,鐘清這才皺了下眉頭,這聽上去好像唐皎與唐家之間有點矛盾啊?總不會是每年唐皎從家裏拿錢補貼天衡宗引起了唐家人不滿吧?他想着就往臺階下走,拐彎的時候,他思索着事情沒留神,剛好對面的人走了過來,兩人迎面就撞上了,鐘清沒看清,感覺那人比自己矮一些應該是個孩子,下意識道:“不好意思啊,你沒事吧?”
下一刻,鐘清跟見鬼似的刷一下子收回了手,雲玦似乎也沒想到是他,擡頭的瞬間視線忽然就不動了,一雙漆黑的眼睛就這麽盯着他,好半天。鐘清被他盯得臉色都慢慢白了,愣就是沒能說出話來,忽然,一句話都沒話說的雲玦很快地繞過他往外走了過去,帶起一陣風。
鐘清站在原地半晌,心道:“看我做什麽,是你先撞上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