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來的人是唐皎。他剛剛從山外大鼎那邊走過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雲玦沒死的消息, 他短暫地停了一下腳步,繼續上山, 直接步入了清妙閣大殿,天水唐家的人緊随其後。
唐皎進殿後一眼就看見了安然無事的雲玦, 雲玦聞聲回頭也看見了他, 兩個不久前剛剛鬥得你死我活的少年修士此時全都冷冷地望着對面的人, 大殿之中沒人說話, 妙妙真人暗自捏了下袖子, 片刻間, 氣氛變得劍拔弩張硝煙彌漫。鐘清莫名就有種強烈的預感,要出事!他下意識看向妙妙真人。
妙妙真人總算是恢複了一些随機應變的機敏, 對着唐皎與唐家人道:“來了?快坐吧!”
唐皎的狀态和平時那副懶散無所謂的模樣截然不同, 鮮紅的衣領一角內翻,袖口沾着大片漆黑的血跡,他半垂着眼看也沒有看妙妙真人一眼, 對着雲玦道:“上一次的比試尚未結束,既然你沒死,你得繼續和我比。”
話音剛落,原本就安靜的清妙閣大殿真的是一點聲音都聽不見了, 連一向話很多的妙妙真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雲玦的眼神愈發冰冷, 他本來就不吃以德報怨那套, 他也不管什麽天水唐家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也絕不會忍氣吞聲, 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出手暗算傷人性命,手段卑鄙态度咄咄逼人,這筆賬你不找我我都要找你算!你竟然還敢找上門來?
雲玦冷冷回道:“要比是嗎?不知道是又想出了什麽卑鄙的暗算招數啊?”
唐皎本來情緒就大起大落不穩定,雲玦這麽一句話輕易把他給激怒了,他冷笑着道:“我暗算你?你是什麽東西你也配?”他甚至不屑于花上哪怕簡單幾個字去解釋,他根本不關心到底是誰給雲玦下了毒,他也不關心別人說什麽,雲玦死不死不關他的事,他要的只是打敗這個人。只要你沒死那你就得和我繼續打。
雲玦的表情一片詭異的平靜,依照他的脾氣,一旦起了殺心,二話不說他就直接動手了,在場這麽多人那也救不了你!可這回他卻沒有這麽做,他在打量唐皎,終于,他像是看穿了一切似的開口道:“我知道了。你是在妒忌,你的心在恐懼,這世上有比你更強的人出現了,你害怕了,不顧一切要證明你才是最強的修士。”他往前走了兩步,“我今天就告訴你,你證明不了,因為你永遠不可能是最強的修士,你現在還能站在我的面前當我的對手,今後你會連做我的對手都不配。”
唐皎袖中的手頓時攥緊了,眼中殺意大盛,仿佛無法克制一般,偏偏怒極反而嘴中說不出話來。
雲玦的聲音跟魔咒似的沉沉盤旋在人的心上,“我不會殺你。好好珍惜你現在擁有的每一樣東西,因為我會把它們從你手中一樣一樣地奪走,一切才剛剛開始,從現在起,你就要睜着你的眼睛好好地看着。”
“你找死!”
唐皎終于忍無可忍率先祭出了仙劍,雲玦也早有準備擡手釋放出靈力去擋,雙方一出招那全是殺心畢露,擺明了要置對方于死地。在場圍觀的人基本都是道門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哪裏容得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小輩在清妙閣放肆。雲霞真人大喝一聲道“住手!”天水唐家人自然擁護着唐皎,祝霜伸手去攔住雲玦,“小師弟!”李碧的反應慢了一拍,喊了聲“有話好說!”但顯然沒有任何的存在感,一旁隔岸觀火的紫微宗弟子則是繼續默不作聲地看戲。
就在逐漸陷入混亂的時候,大殿中砰一聲清脆的杯子摔碎的聲音以及幾乎同一時刻響起來的震耳欲聾的吼聲,妙妙真人拍案而起,“太不像話了!”
衆人一齊回頭看去,被祝霜攔住的雲玦、被雲霞真人攔住的唐皎也望了過去,妙妙真人右手還按着桌案,一張鐵青的臉上愠怒之色。鐘清手裏端着半杯茶坐在他身旁,作為天衡大弟子、大師兄,他也厲聲喝道:“确實是太不像話了!”
雲玦倒是沒什麽反應,全體天水唐家人忽然抱起了手就這麽看着妙妙真人。怎麽着?你們天衡宗今日是要當着唐家的面欺負我們家少公子?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妙妙真人的身上,妙妙真人立刻冷靜了些,在那一個瞬間,有很多東西從他眼前飄了過去,瀚海藏寶閣、高築的債臺、堆積成山的債務,他穿着打補丁的道服帶領着全體天衡弟子在大冷的天裏要飯,失蹤多年的師兄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面前唱着熟悉的童謠,“叮叮當叮叮當,叮叮當又叮叮當。”大殿中安靜了半天,妙妙真人回過頭看着鐘清道:“你說那個葉夔啊,他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鐘清明顯是懵逼了一瞬,他立刻接道:“是啊!那他簡直太不像話了!”
衆人:“……”
妙妙真人繼續道:“他怎麽能夠做出這種事情呢?!”
鐘清道:“是啊!他竟然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
妙妙真人道:“你已經知道了?”
鐘清心道:“我不知道啊。這他媽的有毒啊!”他的臉上卻仍是一副萬分憤慨的表情,對妙妙真人道:“原來你也知道了嗎?”
衆人全都目不轉睛地看着這跳脫五行外自說自話的師侄兩人,雲玦看着鐘清的眼神尤其的奇怪。
妙妙真人從地上撿起他剛摔碎的杯子碎片,道:“我怎麽能不知道啊?實在太不像話了!”
鐘清道:“是啊,太令人震驚了!我都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種事情。”他回頭對着雲霞真人道:“師叔你知道了嗎?”
“啊?”雲霞真人茫然了,看向了妙妙真人,狀似詢問。
妙妙真人道:“想不到他是這種人!他竟然是……他是……”他看向鐘清,“他就是……”
鐘清看着妙妙真人那個痛苦的眼神,終于道:“斷袖?”
妙妙真人一拍案道:“就是斷袖!”
雲霞道人、祝霜、李碧:“斷袖???!!!”
鐘清的內心:“二師弟是我對不起你!”
妙妙真人搖搖頭,“罷了罷了,不要再提了。”他起身走到了雲玦的身旁,對着他道:“對了,師侄啊,你同我來一下,我有個事兒同你說。其他人都散了吧,散了吧!”他用眼神示意鐘清,鐘清原本坐在位置上,他也站了起來,走到了唐皎那邊擡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扯着他往殿外走,“對,散了散了。”
雲玦慢慢地收了手中的靈力,臉上也重新恢複了漠然,他轉過身跟着妙妙真人走了。唐皎仍是緊緊握着劍站在原地不動,一雙略微泛着猩紅的眼睛死死盯着離去的那兩個背影,鐘清拽了兩下,拽不動他,他莫名有些尴尬,好在也沒人注意到,只是紫微宗那個叫謝丹的大師兄友善地對他笑了下。紫微宗弟子本來就是外人,估計他們也反應過來這場合他們待着不合适,沒說什麽很快就離開了。天水唐家人這邊想要對唐皎說句什麽,剛說了“少公子”三個字,唐皎就厲聲喝道:“滾!”
這麽一聲吼反而把鐘清吓了下,原本攬住他肩膀的手立刻松開。
最終,空蕩蕩的清妙閣大殿中,人走茶涼,紅衣的少年一個人站在滿地燭光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握劍的手越來越緊,青筋一根根地綻出來。他猛地擡手一劍直接劈開了那大殿前巨大的銅器大鼎裝飾,巨響中,三清鈴震碎在地發出了悠久不絕的嗡嗡聲。他質問道:“為什麽?!”他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一些想象中的人,又或許,他誰也不問,只是想要說這句話。
他從一出生起,所有人就都告訴他,他是上天選中的那個人,一遍又一遍,他曾經懷疑過,甚至并不想要這所謂的天命,可所有人都堅決地告訴他,那個人就是你!你必須接受!他終于接受了這所謂的宿命!
過去了十三年,又一個人忽然出現了,對方站在他的面前告訴他,你根本不是被上天選中的人,那他是誰?
握着劍的紅衣少年站在廢墟中搖頭。不,不可能,他不能輸,他也不可能輸,預言絕不會出錯!他唐皎就是真正的天命所歸之人!
他絕不會讓任何的人奪走自己的東西!那是他付出了所有、犧牲了一切才換來的,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一切!
少年深吸了口氣,望着滿地的狼藉,三清鈴餘聲消失,他的臉上終于又勉強地恢複了些鎮定,可握着劍的手卻還是在不可自控地顫抖着,不,我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有些東西當局者其實早有預感,只是不願意去相信,因為他們無法接受,也無法承受其所謂的代價。
唐皎沒有注意到的是,鐘清其實一直沒走,他一直就坐在原來妙妙真人坐的位置,悄無聲息地看着這個明顯崩潰了大半卻仍是告訴自己“我沒有事”的少年,鐘清心中默念了幾個字:自欺欺人啊。
鐘清早就聽說了唐皎下毒暗殺雲玦的流言,如今看見唐皎這副走火入魔的樣子,照理說他應該更加确信不疑,可當他看見少年那個蹲在地上孤獨的背影,他心中莫名又生出一些懷疑來,仔細想想這事啊,十三歲啊,少年自尊心最強的年紀,這樣驕傲的一個人,對什麽都不屑一顧,不能容忍任何人說他失敗,不接受任何的憐憫與同情,崩潰了也要假裝若無其事,他真的會去用毒藥去暗算別人嗎?
倘若說這時候故事已經走到了原著的後半部分,那鐘清自然不會懷疑,因為當一個人經歷過真正的絕望,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他确實會性情大變。但問題是沒到那地步啊,對于現在的唐皎而言,驕傲了十三年,遭逢巨大的打擊,可能确實會沖動,但要說他會立刻抛棄過往所有的三觀原則,可能性不大吧?
可如果不是唐皎下的藥,那又是誰呢?鐘清在腦海中重新梳理了這事,這事表面上是沖着雲玦去的,實際上恐怕從一開始就是盯上了唐皎。鐘清還在推測,忽然撲通一聲,鐘清擡頭看去,紅衣的少年砰一聲倒在了地上。
鐘清吓了一跳,他立刻走了上去查看,“唐皎!唐皎?”他喊了兩聲卻沒有任何的回應,擡手将人扶起來卻摸到了滿手的血,少年氣急攻心昏了過去,垂着頭,鮮血一股股地從鼻子往下流,鐘清心裏咯噔一下,從選試會落敗到第二次比試再到現在,差不多十天半個月了,這麽多天孩子不會一直在鑽牛角尖不睡覺不吃飯整日就光發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