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唐皎正一個人坐在岸邊凝視着那片漆黑的潭水, 不遠處有腳步聲響了起來,找來的是葉骁。
葉骁道:“那人死了。”
“關我什麽事?”唐皎背對着葉骁席地坐着, 看不清他的表情,漆黑的潭水中翻出半尾蛇狀的黑魚, 又很快消失了。照理說葉骁是他的親舅舅, 長輩與他說話, 他卻完全沒有要理會尊重對方的意思, 反倒是葉骁唯唯諾諾小心謹慎, 生怕惹怒了他一樣。
葉骁道:“碧海丹沙……”他剛說了四個字, 莫名又沒了聲音,半晌才道:“也好, 他死了倒是省去了許多的麻煩, 我就說這天衡怎麽忽然冒出來這麽個人物?如今看來倒也不過如此。”
唐皎聽出他猶猶豫豫似乎話裏有話,卻沒有開口問。
葉骁在唐家待了快二十年了,唐家人沒有一個看得起他的, 也就唐皎看在母親的份上平時對他客氣些。可唐皎今日心情絕對算不上好,對他連敷衍都懶得給,偏偏葉骁現在還不知死活,繼續道:“我就說怎麽可能有人能打敗了你?想必他當日選試會能贏也是僥幸罷了。”
唐皎道:“你沒事就滾!”
葉骁立刻沒了聲音。唐皎依舊一動不動地坐着。
葉骁道:“沒什麽事, 我是說那人死了便死了。”他的聲音明顯更低了, 怕再次激怒唐皎。他心中已經認定是唐皎暗算殺死了那天衡弟子, 若是換了其他真正的唐家人, 這種下作手段恐怕要令自家人恥笑, 可葉骁卻沒有這種“強者自尊”的心理, 在他看來,唐皎被那少年激怒一時沖動殺了人,這說起來還是對方找死,如今事已至此,他自然要竭力維護自己唯一的親外甥。
葉骁道:“小公子,你不必理會那些人胡言亂語,他們那都是嫉恨你。”他低聲道:“只是……只是若是有下回,別用碧海丹沙這種招人注目的東西了,若是此事傳到家主耳中,小公子你……”
唐皎忽然笑了一聲,他回頭看葉骁,聲音陰嗖嗖的,“滾!”
此時的天衡宗,雲玦死而複生的消息剛剛才傳開。宣陽大殿中,妙妙真人圍着雲玦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轉了好幾圈,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着他,連雲玦都難得有些無奈。妙妙真人道:“你可是有何秘寶法器?”雲玦搖了下頭。妙妙真人又問道:“那你一定是曾經有過奇妙的際遇?!”雲玦再次搖了下頭。妙妙真人不做聲了,似乎在琢磨,一旁的祝霜道:“那你究竟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雲玦沒了聲音,他像是想到了些什麽,然後他道:“我也不知道,感覺上去就像是做了一個夢。”
做夢?妙妙真人看着雲玦問道:“你做的是什麽夢?”
雲玦明顯沉默了一會兒,道:“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個夢,不是真的做了一個夢。”
妙妙真人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此事震驚到思緒淩亂了,他扭頭對着祝霜道:“是像啊!不是真的做夢了!”他邊說邊點了下頭,一旁的祝霜見狀道:“師父您要不先坐會兒?”
妙妙真人坐下了,一雙眼睛卻還是轉也不轉地盯着雲玦看,他又問道:“你的傷好全了?”
雲玦點了下頭,“好全了。”
妙妙真人修了這麽多年的道,也算見多識廣,稀奇古怪的事情他不是沒聽說過,但今日這事兒确實是太匪夷所思了,剛剛他看着斷了氣、一點靈力都沒有的少年此時就站在他面前,胸口的血都還沒幹透,傷口卻是消失的無影無蹤,這世上還有這種事情的嗎?亂了亂了全亂了!
此時的山外,雲霞真人的弟子李碧正在送各派修士下山,天衡劍試出了如此重大的變故,天衡只能先送各派修士離開再行處理家事。要說今年這各派修士自己都沒想到,他們按例前來道個賀,誰知卻看了一場又一場的大戲,真是目不暇接啊!尤其是天都府修士,天都府向來與天衡宗不合,看死對頭家裏着火那真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樂,這天都府今年派來的修士是夏正,臨走了還要他故意扇扇風,問李碧道:“也不知貴派要如何處置你們那暗算殺人的弟子啊?”
李碧表面笑呵呵,內心他快罵死這個幸災樂禍的東西了,他道:“如今真相還未查明,我們做弟子的也不便多說啊。”
夏正道:“這還用查明?有腦子的都看出來了那碧海丹沙是你們那七師弟唐皎的手筆,你說說,你說說!這天水唐家少公子原是多好的人啊,怎麽偏偏一拜入你們的門下,這心思就歪了呢?打不過便打不過,下這種毒手又何必?那小師弟也是可憐,原本該是在道門揚名立萬的人物,結果被同門殘害白白枉送了一條性命,想當初若是他拜入的是我天都府……真是可憐啊。”
李碧心道可憐那你還笑得這麽高興?他擡手道:“夏師兄,請吧!”
夏正又是嘲弄一番,而後才帶着天都府弟子揚長而去。
太元宗弟子倒是沒什麽看法,他們宗門除了挂了個正派的牌子,行事作風和邪宗沒兩樣,這兩年更是連牌子都快懶得挂了。天衡宗這點破事兒他們看着那叫一個心如止水,這也配叫事?他們太元宗內鬥比這可黑暗多也精彩多了,想當年“金丹之亂”來來去去亂殺了十年,整個宗死到就剩下兩只手數的過來的修士,他們用實際行動向道門證明了什麽才叫同門相殘!打那事兒後太元宗也看開了,我們宗就是無惡不作、濫殺無辜、瘋起來自己都殺,怎麽着了吧?
普天下的宗門都是一丘之貉,大家本來都一樣,太元宗弟子嘲弄的是天衡宗當着婊.子還要立牌坊,玩啊!玩砸了吧?!裝模作樣非說什麽名門正派,你如今倒是殺個唐皎證明給衆人瞧瞧啊!學誰不好你學朝天宗?!忘記朝天宗什麽下場了?
太元宗弟子看完了戲暗自笑話一番也走了。餘下的就是紫微宗,謝丹雖說也是看完了整一出戲,但好在紫微宗并沒有落井下石的習慣,謝丹對着李碧道:“你們那小師弟确實是可憐,可惜我沒能早點救下他,代我為他點一盞守魂燈吧。”
李碧點了點頭,“一定記得,多謝謝師兄。”
謝丹道:“那我們師兄弟也先行告辭了。”他剛說完那一句話,不遠處有個天衡宗弟子沿着山階跑了過來,對着李碧喊道:“師兄!快去清妙閣!”
李碧對着謝丹微微致歉,回頭道:“怎麽了?吵吵嚷嚷的像什麽話?”
“雲玦他沒死!”
“沒死就沒死,你叫……”李碧忽然沒了聲音,“等會兒!你剛說什麽?”
一旁的謝丹極輕地抽了下眉頭,敲着手心的扇子停了下來。李碧與那師弟再三确認過後,他回頭對着謝丹道:“不好意思謝師兄,這門中忽然出了些事兒,我恐怕得去看看。”說完他很快地将事情交代給另一個師弟,自己則是立刻往清妙閣趕。那師弟回頭看見一群紫微宗弟子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山道上,他道:“那謝師兄你們……”
謝丹二話沒說,忽然擡腿跟上了李碧就往前走,其餘紫微宗弟子也立刻跟上自家師兄,留下那兩個天衡弟子在身後叫喊不及。謝丹跟随李碧來了清妙閣,他是紫微宗大弟子,妙妙真人都要給他幾分薄面,李碧與清妙閣弟子沒攔他,在他進入清妙閣看見那個十二歲的少年站在殿中央的時候,他的眼神終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這天底下竟是還有這樣的事情?碧海丹沙以鲛人之心作引,鲛人絕望而死時活剖出其心髒,煉出的丹藥劇毒無比也無藥可解,除非中毒者是鲛人才會安然無恙。難道說這少年他與滅絕多年的鲛人一族有關?謝丹盯着雲玦的眼神變了又變,卻不知究竟是何意味。
另一頭,鐘清也如李碧一樣被喊來了清妙閣,叫他來的那弟子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話,他問了半天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只知道是妙妙真人叫他來的。進了大殿,他一擡頭發現所有人都在,雲玦也在,他心道這人這麽快就醒了?黑衣的少年就在那殿中央站着,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他,鐘清一見到那眼神心中下意識咯噔一下,過往的那些死亡陰影全部湧上心頭,卧槽妙妙你害我!他下意識就扭頭想走,可他随即又意識到,這麽走了多他媽的丢人啊!這大家都在我怕什麽?!他硬是生生地停住了腳步。
雲玦也看出了鐘清在那短短一瞬中的眼神變化,他很快地收回了視線沒再看。祝霜喊道:“大師兄!”
鐘清走到了妙妙真人旁邊坐下。一旁雲霞道人還在不停地詢問雲玦,他得知此事也是大為驚嘆,難以置信。鐘清伸手拽了把好似還在神游的妙妙真人,湊過去低聲道:“你叫我來幹什麽?”
妙妙真人聞聲回頭看鐘清,不解道:“啊?”
“你明知我在躲他?你叫我來幹什麽啊?”
妙妙真人這才想起了還有這麽回事兒,“忘記了忘記了!對不住。”他喝了口茶,又擡手給鐘清倒了一杯,“你看我今日這腦子糊糊塗塗的,來來喝茶!”忽然他像是反應過來一件事,擡頭看向鐘清,又看了眼雲玦,“等等!你為何一點也不意外啊?”他這句話下意識脫口而出那聲音可不低,一下子所有人都看向了鐘清。
鐘清接了那杯茶本來要喝,差點沒噴出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雲玦聞聲也看了過來。
整個大殿中仿佛靜了一瞬,所有人都靜靜地望着鐘清,鐘清忽然手一松砰一聲摔掉了杯子,他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恍然大悟道:“啊!小師弟你竟然還活着!啊師弟我這一眼都沒認出你來啊!啊這真是太神奇了!師弟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大師兄知道你死了以後我傷心欲絕食不下咽啊,我看你活着我這心裏太為你高興了!真的是吉人自有天相啊!”他扭頭對着雲霞真人與妙妙真人道,“你看他竟然還活着!你看他還在看我們!”
雲玦:“……”
妙妙真人感覺到鐘清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在鐘清的注視下他終于反應過來,用力點點頭,他道:“對對,吉人自有天相!還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待到衆人的視線轉開,鐘清這才在心中猛地松了口氣。他心道這有毒吧?!一旁的妙妙真人回頭壓低聲音對他道:“對不住對不住,我給忘記了!哎你手怎麽了啊?”
鐘清才剛坐下他就已經快滿頭大汗了,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包紮好的手,道:“沒事,我、我剛出門的時候摔了一跤,手上劃了個道子。”
妙妙真人忙道:“摔了?怎麽這麽不小心啊?來讓我看看。”
“不不,不了!”鐘清現在就一門心思想走,這也太難了啊!他一直忍不住看向雲玦,奇了怪了!雲玦明明已經回過頭沒再看他,他卻總有種這人好像還在盯着自己的感覺。見鬼了啊!
妙妙真人這邊仍是不放心,拉過了鐘清的手查看,他道:“你剛剛是上哪去了啊?”
鐘清心道:“我還能去哪兒啊?!我手劃這麽大一道口子我去找藥止血啊!”他道:“沒什麽沒什麽。”
就在此時,門外有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衆人擡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