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鐘清與妙妙真人起身往外走, 另一頭,雲玦在雲須峰坐着。
鐘清這人看着糊裏糊塗不着調, 沒想到屋子卻是意外的幹淨整潔,靠窗的書架上擺滿了書, 案上擺着一副下了一半的圍棋,另有一件青色外套疊在座位上。
雲玦起身往門外走去,他來到了雲須峰的最高處, 山頂除了大風外什麽也沒有,他迎着風席地而坐, 黑色的衣襟随風獵獵作響, 浩瀚如海的星辰懸在頭頂, 腳下是天衡的山川河流,銀色的燭火在長夜中閃爍,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大風吹散烏雲,神話中巨大的白龍銜着銀燭往東方游去,在月亮下留下一道暗灰色的陰影。
雲玦一動不動地坐在風中,任憑頭發被吹亂, 那道黑色的背影看上去筆直、堅定、宏偉, 恍惚間竟有種造物主巡視萬物的感覺,越平靜的越是洶湧, 越偉大的越是沉默, 四方的神靈皆來朝拜, 有聲音從遠及近地響了起來,躺在江底河床上死去已久的大蛟忽然睜開了一只眼睛,東方天印山的方向,一道火紅色的亮光刺穿了天幕。
雲玦回過神望了一眼過去,在看清那東西的一瞬間,許多過去的記憶都湧回了腦海中。
那耀眼的亮光中是一只不死的鳳凰。
雲玦沒想到他還能見到這只當年被天衡宗鎮壓在天印山多年又被他親手放走的魔獸,嘹亮的鳴叫聲響徹天地,随着鳳凰每一次振翅,都有猩紅的火羽飄落下去,一觸地頓時變成滔天大火,慘叫聲陡然響起來,天衡宗弟子全被驚動了。
雲玦注意到了山下的巨大混亂,擡頭看去,那只鳳凰仍是不顧一切地朝着他的方向飛來,像是一支火色長箭,沖天的火光不斷逼近,終于,燃燒的鳳凰猛地懸停在了他的面前。
火紅的雙翅輕輕地扇動着,它看上去比記憶中還要大了十幾倍不止,周身箭羽又長又銳利,燒出火焰似的光芒,一雙吊飛的紅色眼睛正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一人一獸在山頂對視着,少年黑色的衣襟翻出白光。
“你來找我?”
鳳凰睜着一雙眼睛盯着他看。
都說鳥獸有情,想必這只魔獸是來報當年之恩的。
山下,天衡宗弟子認出了那團火焰中的兇獸就是當年從天印山逃走的魔獸塗山,“塗山!是塗山!它回來了!”、“它回來報仇了!”、“快去禀告真人!”、“去拿箭!”
雲玦看了眼山下驚慌的天衡宗弟子,對着眼前的鳳凰道:“走吧,快離開這裏!”
鳳凰又低低地朝着雲玦叫了兩聲,它側了下腦袋,一片紅色的柔軟的羽毛飄落下來,它用翅膀很小心地扇了下,羽毛立刻被風卷着吹向雲玦,雲玦下意識伸手去接。
就在這時,一支長箭破空而來,裹挾着強橫洶湧的靈力,直接射穿了鳳凰的脖頸,雲玦沒抓住那片羽毛,鳳凰猛地仰天痛苦地嚎叫一聲,睜大了一雙猩紅眼睛暴怒地回頭看去。
紅衣的少年站在朱雀閣最高處,手中握着弓箭,又反手抽出三支搭在了長弓上,火光照亮了他面無表情的半張臉。
被激怒的鳳凰立刻振翅而起,扭頭就朝着朱雀閣的方向沖去,唐皎眼中倒映着猩紅的火光,臉色絲毫未變,铮一聲響,手中三支白羽長箭離弦而去,兩箭射中鳳凰的羽翼,還有一箭擦着鳳凰的眼睛而過,鮮血與羽毛飛濺而出,鳳凰爆發出一聲極為凄厲的怒吼,周身火光大盛,幾乎變成了一團火球。
“師兄!”有師弟擔心唐皎的安危,忍不住出聲喊道,“小心!”
唐皎看見那鳳凰尋死朝着自己沖過來,腳下用力,淩空翻身而起,鳳凰一頭攔腰撞碎了宮殿,整一棟朱雀閣頓時分崩離析,它立在廢墟中扭頭看向懸停在遠處劍閣頂上的唐皎,又是一陣狂怒的暴吼,朱雀閣瞬間湮滅在滔天火焰中。
鳳凰振翅朝着唐皎疾沖而去。
“不知死活的畜生。”
少年擡手一掌拍在劍閣中,靈力一灌而下,閣中幾萬把長劍受到氣機牽引全都一齊震動起來,唐皎擡頭看向那沖過來的一大團熾熱火焰。
幾萬把劍砰一聲巨響直接掀開了劍閣,當頭直接迎了上去,少年逆着風立在山巅之上,周身靈力随風輕盈地飄蕩開。
有的長劍被火焰融化,有的長劍穿過了鳳凰的身體,猩紅的鐵水潑了漫山遍野,一聲凄厲的悲鳴,翅膀被削去一半的鳳凰直直地墜落了下去。
唐皎擡起手催動靈力,打算用劍陣将這只魔獸直接鎮殺,就在幾萬把劍即将要把這只鳳凰釘死在山崖上的時候,一股磅礴洶湧的靈力沖出來擋住了所有的長劍。
雲玦擋在了鳳凰的面前,他回頭看了眼那摔落在山崖邊的鳳凰,“走!”
鳳凰仰頭長鳴一聲,沖天而起,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空中。
唐皎見狀立刻催動劍氣去追,卻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擋了回來。
雲玦擡手擋住了所有的劍氣,兩人都擡頭望向遠處的對方,兩股磅礴靈力在空中僵持着,滿山草木皆伏地而折,山石走地,山下河水被靈力拍地倒流了一瞬,唐皎忽然皺了下眉頭,猛地一下撤回了手。
“唐皎!”妙妙真人的聲音傳來。
鐘清與妙妙真人兩個人從清妙閣聊完走出來,一擡頭就看見那沖天的火焰與那只巨大的魔獸,兩人立刻意識到出事了,等他們到場的時候,正好看見的就是眼前這場景。
妙妙真人:“你沒有受傷吧?”
唐皎忽然朝着山崖的方向而去,完全沒有理會妙妙真人,鐘清與妙妙真人喊不住他,只好也很快地跟了上去。
風吹過黑暗中的山崖,零七八落的碎劍、慢慢冷卻的鐵水、魔獸的鮮血以及灑落的火焰無處不在,鳳凰已經飛走了,黑衣的少年站在一地的碎石中,他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一小片殘破的沒有燒起來的羽毛。
鐘清跟着唐皎一路來了山崖上,當他看清那少年的臉的時候,他愣住了,“怎麽會是你啊?”
妙妙真人見狀問道:“他就是你說的帶上山的那個朋友?”
雲玦擡頭望去,卻對上了一雙銳利的眼睛,穿着一身正紅色長衣的少年正盯着他,眼神說不上來是個什麽意味。七八年不見,少年的長相全都變了許多,可雲玦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對方是誰,除了天水唐家的少主誰還會在天衡穿這麽一身正紅?遠處有腳步聲響起來,祝霜、李碧等人全都聞訊趕了過來,連住得最遠的葉夔也姍姍來遲看熱鬧。
鐘清沒看清雲玦手中捏着根猩紅的羽毛,乍一眼看去還以為的他手受傷了,下意識要往前走,“你的手怎麽……”他話沒說完,忽然被已經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太對勁的妙妙真人給拉住了。
鐘清道:“這裏面有什麽誤會吧?”他問雲玦,“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雲玦沒有回答,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袖中的手卻不自覺地捏緊了那半片羽毛,顯然他已經預見了接下來要發生什麽。
唐皎在一旁看得也夠久了,終于道:“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雲師弟?”
鐘清聞聲一下子看向唐皎。
唐皎繼續道:“當初你不辭而別,時隔多年卻又再次回到天衡宗,不知道你此番處心積慮隐瞞身份是有何目的?”
這一句話牽起了許多早就被時間沖淡的記憶,妙妙真人立刻看向雲玦,葉夔的眼中有光一閃而過,祝霜驚愣住了,心道:“我就說怎麽會看他眼熟!”所有人中,鐘清是最錯愕的那一個,他回過頭去看向雲玦。
雲玦站在原地依舊是什麽也沒說,只是更加用力地抓緊了手中的半片羽毛,一雙漆黑的眼睛冰冷又漠然地盯着鐘清。
天衡宗重新恢複了平靜,朱雀閣、劍閣、山崖上全是一片狼藉,幾個天衡弟子在打着燈收拾,衆人都在低聲議論着什麽。
清妙閣中,鐘清擡起兩只手按住額頭,低頭坐在案前,至今仍是滿臉的不可置信,“怎麽會是他啊?”
妙妙真人推門走了進來,見鐘清仍是這副樣子,他嘆了口氣,回身将門關上,然後他在鐘清面前坐下了。在山崖上之時他就看出鐘清的臉色與眼神不對勁,他擡手給鐘清倒了杯茶放在了他面前,道:“你和他相處這麽久,你真的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鐘清閉上了眼睛,開始回想過去兩人經歷的種種,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麽少年始終不說自己的名字,并且堅持絕不會去天衡宗,他腦子裏忽然又響起少年說過的話。
“我确實是拜入過宗門,不過我已經離開了山門,與他們再無關系,也不想再提起這些事。”
“因為門中的師兄看我不順眼,三番兩次挑釁,我不願意與其糾纏,就主動離開了山門。”
鐘清按住太陽穴,把頭埋的更低了,“我真是腦子被狗吃了!”
“他長得和小時候是不很不一樣,我一眼也沒認出來。”
鐘清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怎麽會這樣啊?”他真是做夢都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妙妙真人有些欲言又止,終于他道:“我還有個事兒同你說。”
鐘清打起精神擡頭看去。
妙妙真人道:“我們剛剛幾個人,就你幾個師弟、還有你師叔,我們幾個人在外面仔細商量了一下,決定留他在天衡宗。”
“這不可能,他不能夠留在天衡宗啊!我們這之前都說好了呀。”
“過去是說好了,”妙妙真人望着他低聲道:“可是,這回是你自己将他帶上山的啊。”
鐘清看着他,“我……”鐘清再次擡手用力地按住了太陽穴,“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