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尤妮絲從不會拒絕墨菲的請求，哪怕她并不認同墨菲的做法，她還是向兩位騎士傳達了墨菲的要求。
有些摸不着頭腦的騎士照做了，一旁看着的蓋倫卻也滿心疑惑。
看墨菲聖子那冷淡的表情，想必是對黑暗神的信徒已經無法容忍了，卻又為何突然要救出那孩子的手，莫不是要向光明神的信徒展示他的慈悲？
對黑暗神的眷屬慈悲可不是件好事。
蓋倫上前兩步，用能讓所有人都聽到的聲音說道：“聖子殿下，此人不可久留，即便是在祈福廣場上也要警惕其黑暗力量傷害無辜民衆，還請聖子殿下将其淨化！”
他這話一出口，信衆們更是與那籠子拉開了距離，生怕自己沾染上半點不詳。
這一刻他們與蓋倫站在同一面，希冀着墨菲盡快動手。
“聖子殿下，去吧。”雪萊大主教走到墨菲的身側，輕聲說道，“雖然您在信衆們心中的地位牢不可破，但這種送上門來的功績卻也不容錯過。”
墨菲沉默了。
所謂的淨化，就是殺死他，當着成百上千人的面殺掉他，這就是所謂的光明戰勝黑暗的戲碼，是所有人都希望墨菲做的事情。
墨菲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難題，在別人眼裏卑賤到泥土裏的性命在墨菲看來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他只是碰巧有了黑色的頭發和黑色的眼睛，以及黑色的血，然後就要因此被人抓起來獻給光明教會制裁。
他甚至沒能表達自己的陣營，就被人強制安上了黑暗神信徒的名頭，連半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只要墨菲一個點頭，他就會結束他凄慘的性命。
身為一個來自異世界的客人，墨菲對此并不能感同身受，也不理解他們這種完全的排斥。
他也不清楚那個孩子是不是真的從屬于黑暗，而他的那點同情或許只是膚淺的判斷。
墨菲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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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身為一個人的認知讓他不願殺人，他打從心底抗拒這種行為。
騎士擡起籠子的一角，那孩子又嘶啞的叫了一聲。
他的半截手被壓扁此時已經粘在了地上，唯獨指尖還是完好的，騎士捏住他的手腕，觸碰黑暗的感覺讓他嫌惡的皺起了眉頭，等籠子再放下便毫不猶豫的松手了。
墨菲仍舊什麽都看不到，但他聽到那孩子委屈又痛苦的哭聲，像小貓一樣，在除了墨菲之外的人看來卻成了裝腔作勢，博人同情。
等祈福廣場上再度響起“聖子殿下”的口號時墨菲被送上了風口浪尖，每個人都在等墨菲動作，他往前去就要完成聖子該做的事情，他退後就會惹來信衆和教會的質疑。
尤妮絲拍了拍墨菲的手，她覺得她的聖子殿下有幾分緊張，或許是在教會多年，未曾見識過黑暗的存在，這般可憐可愛的猶豫姿态真讓尤妮絲心動。
在墨菲還在思索的時候，尤妮絲扶着他往下走去，走過殿前長長的臺階，踏上白色磚石鋪出的祈福廣場，一直走到籠子前面。
角落裏的孩子被外面的聲音驚起，他放松了蜷縮的身子微微擡起頭，隐藏在半長黑發中的眼睛看着逐漸靠近他的兩個人。
他把受傷的手藏在胸口，髒污的布料觸碰傷口疼的他龇牙咧嘴卻依舊不願伸出來。
他單手爬到籠子邊緣，仰起頭看近在咫尺的墨菲和尤妮絲，黑色的頭發散開，露出先前被遮住的黑色的眼睛，那是純粹的黑，宛如亘古長夜。
“聖子殿下，是黑色的眼睛。”尤妮絲在墨菲身邊輕聲說道。
墨菲回應她以沉默。
他能怎麽做，他甚至連魔法都不會用，他根本不可能殺掉這個孩子無論是因為心還是手段。
墨菲看向尤妮絲：“尤妮絲，我不想。”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只有在他身邊的尤妮絲能聽到：“我感覺他是一個無害的存在，他并不像是……”
他并不像是黑暗神的信徒。
哪怕他有着黑色的外貌和內裏，墨菲都不想承認，他不想奪取別人的性命，尤其是一個孩子的。
他話還沒有說完，所有人的耳中都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願光明神保佑你。”
那孩子重複着這句話，從鐵籠裏伸手抓住了墨菲長袍的邊緣，白淨的長袍上染上漆黑的污漬和血。
尤妮絲想要将其分開，墨菲攔住了她。
墨菲聽他一遍一遍說着，在那微弱的聲音中捕捉到了另一個字符。
他沒有為自己祈禱，他在為自己的母親祈禱。
附近之人一片嘩然，他們不明白為什麽會從黑暗神的信徒口中聽到光明□□字。
背離神者，會遭受神明的怒火，另一位神也會因其不潔之靈魂而抗拒他的信仰。
“住口！”匆匆趕來的特羅洛普大主教站在祈福大殿門口喝道，“光明□□字怎能從你這樣污穢之人口中說出？墨菲聖子，還不動手！”
他本以為等他到來，黑暗神的信徒早已被淨化，卻不想到現在還沒有結束，實在匪夷所思。
他走到雪萊大主教的身邊：“雪萊，有你在旁邊輔佐，怎麽還會拖延到現在？”
特羅洛普大主教是與前任教皇薩倫菲斯同期的大主教，其在光明教會中的威信也極高。
雪萊大主教：“聖子殿下有些猶豫，這之中或許有別的問題。”
“別的原因？”特羅洛普揮了揮手，“眼下這種情況，根本無需多想，大概是未曾殺生，過不去心裏這個坎，實在不行就由你動手吧。”
雪萊大主教點了點頭。
墨菲聽到那一聲厲喝從背後傳來，又沒人阻止，便知道教會高層已經坐不住了，但他依然想做一下最後的嘗試。
墨菲再次感覺到了自己身邊的那些光點，無數白色的金色的小光點在他的身邊飛舞，或許是在祈福廣場上的緣故，光明之力大盛，一切都親近着墨菲，不曾有半分排斥。
他身邊的尤妮絲身體裏有着醒目的白色光芒，正如墨菲自己體內的力量一樣，那是她教會修女的體現。
墨菲用這種特殊的視野看向那個孩子所在的方向，他的身體裏有五顏六色的光點，極其稀薄，若不是這些缤紛色彩的光點在一色的白金中再顯眼不過，他或許還會将其忽略。
這些光點中沒有墨菲下意識抗拒的存在，就像是一個未曾修煉的普通人，身體中的力量混雜而不純粹，根本無法為他所用。
不遠不近的在附近看着的民衆們與他面前的孩子一樣，體內也是這般混雜的光點，只是屬于光明的金色似乎要更多些。
而小孩還在繼續念叨着那句話，随着他的不斷重複，逐漸有些金色的光點進入他的身體，那些親近着墨菲的光芒也不抗拒這個孩子的身體。
墨菲看不到任何黑色的光點，分明在聖地裏那麽密集的黑色光點，一旦離開了聖地卻看不見半點，因為自己能轉化的緣故他只覺得奇怪，卻并沒有多在意，只是他到現在都沒發現什麽才是代表黑暗的顏色。
不過因為面前的孩子，他下意識的就把這個問題忽略了。
這個孩子不是黑暗神的信徒，代表光明的力量不抗拒他，墨菲自身也不排斥他，他這麽告訴自己，就絕對不會再對這個孩子出手。
他依舊抓着墨菲的衣擺，墨菲蹲下去摸索到了他的手，骨瘦如柴，仿佛一碰就能碎掉的幹瘦的指骨，黏膩冰涼的汗和血混合在一起，初時連人的體溫都感覺不到。
但就是這樣一雙手，墨菲能感覺到其上湧出的力量，那是因對光明神的虔誠信仰才能出現的願力，順着他們冰冷的接觸面湧入墨菲的身體。
像是絕境中緊緊抓住的希望，那指尖幾乎要刺進墨菲的手掌中，一股純粹又濃烈的悲傷傳遞到墨菲的心裏，疼痛、害怕、畏懼、想念以及求生的欲望沖擊着墨菲的心扉。
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身處在鐵籠中，被無數人用鋒利的目光切割着，手疼的厲害，身體已經餓到沒有饑餓感，空蕩蕩的腹腔幹癟連呼吸都帶着疼痛，冷和痛楚圍繞着他，只有他的手握住了一點溫熱，以至于半分不敢放松。
這種強烈的痛苦情緒在瞬間就摧毀了墨菲的心理防線，又仿佛是因為這種信仰來自于一個孩子，純粹又濃烈的不像話，擁有着墨菲至今所感受過的最濃郁的願力。
“尤妮絲，他不是黑暗神的信徒，沒有人能懷疑他對光明神的信仰。”墨菲擡起頭看着尤妮絲說道。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傷，他已經被這個孩子身上的感情同化了，短時間內無法抽離。
尤妮絲驚恐的看着墨菲臉上的悲傷，她看到一滴淚從那白金交織的緞帶下滑落，滴落在他和那孩子交握的手掌上。
澄澈又滾燙的淚化開了一片污漬，混雜成黑灰色淌下去，宛如被黑暗侵蝕的光明一樣。
“聖子殿下，您可千萬不要被他誘惑，這可是黑暗神的......”蓋倫有些焦急的往前走，事态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墨菲聖子竟然選擇庇護這個黑暗神的信徒，他是不是不想要他這個聖子之位了。
不管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蓋倫都必須打斷墨菲的行為，聖子墨菲在世人的眼中必須是純淨無暇，緊随光明的，否則他就不是光明聖子！
“你閉嘴！”
蓋倫止住了步伐，他從墨菲的臉上看出了對他的抗拒，跟在蓋倫身後的幾個同伴面色疑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墨菲低下頭，隔着籠子抱住了那個孩子，他身上有刺鼻的味道，他卻像半點沒察覺一樣。
鐵籠依舊冰冷，但環繞在背後的雙手卻帶着溫熱的力量，那瘦小的跟猴子一樣的孩子止住了哭聲，安靜的沒動。
特羅洛普大主教皺起了眉頭：“墨菲是怎麽回事？”
雪萊大主教沒回答他。
和別人不一樣，他知道墨菲所說的神跡，所以在這一刻，他想的是這是不是光明神給予墨菲的指引，讓他在這裏拯救一個黑暗神的信徒，為了神明的公正無私。
“願光明神保佑你，和你的母親。”墨菲輕聲說道。
光閃耀而起，墨菲體內的金色光點以他熟悉的方法從他的手掌湧出，彙入那個孩子的體內，修複着他所能預見的一切。
血肉模糊的手掌微微鼓起，血肉和骨茬在其中翻湧，小孩驚訝着擡起手，沒有疼痛，但他的手在恢複。
從他的指尖滴落了幾滴漆黑的液體，緊接着傷口淌出的血就成了紅色，鮮豔的紅色，清晨的太陽下那紅色映出一片淡粉色。
所有的人注視着這一幕，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而同一時刻，在遠離塞合城的一個小小城鎮，鎮上唯一的牧師所裏一個形容消瘦的女人身上泛起金色的光，連她微微失色的金發都亮了幾分。
這光芒驅散了她身上的死氣，讓她得以睜開眼來，正推門進來的男人摔碎了手中的藥碗，眼眶中滿是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墨菲是一個普通人，他不能那麽快的接受随便殺人這種事，所以才會有獨屬于他的結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