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日恩怨
巋然不動的男人倏地擡起了頭,有些不可置信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卻仍是堅決道:“屬下同韋貴妃沒有絲毫幹系,更不會做出傷害貴主的事。”
李靈曦打量他半晌,對蕭銳越發好奇,究竟是何事讓他寧願擔這樣的風險也不願說實話。
“既然你不願交代,那就去大理寺吧。”
“貴主,蕭世子他……”襲香出言為蕭銳求情,被幾個侍女拖了下去。
“貴主不信我?”蕭銳問。
李靈曦看着他,“我給了你機會,你不說,我要如何信你?”
她對上眼前那一雙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非曲折,自有公道,你且去吧。”
……
蕭世子得罪了丹陽長公主,被長公主押去了大理寺,聽回來的宮人說,蕭世子硬生生熬過十二套刑具,這才暈了過去,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兒好地,可不知道蕭世子能熬過幾日。
宮人們紛紛感嘆,原以為這千秋殿的主子是個溫和的,哪裏想到,也是個狠心的,也是,天家的金枝玉葉,誰又是簡單的?
***
入了夜,萬籁俱寂,大理寺守衛剛輪了值,趁此時,一名黑衣人飛檐走壁,進了大理寺,直往牢房而去。
牢房裏燭火跳動,幾個衙役正圍成一堆吃肉喝酒,很是熱鬧,還沒注意到異常,就已經紛紛倒了下去。
黑衣人快步走向牢房深處。
蕭銳的牢房很暗,沒有掌燈,只勉強可以看到床板上躺着一個人,且氣息微弱,整個牢房血腥味兒極重。
“誰?”蕭銳出聲,有聲無力,有窸窸窣窣地響動,應是想撐起身來,卻沒能如願。
觀察清楚形勢,黑衣人開口道:“是我。”
“你是來救我?”蕭銳問。
“不,恐怕要對不起你了。”黑衣人沉吟,“你待我兄弟二人的恩德,我下輩子再還,怪只怪你被大理寺盯上,你又知道太多,這大理寺的刑具,你能熬過一日,未必能熬過日後,我不敢冒這個險。”
“你不該來。”蕭銳道,“或許,你我都低估了丹陽長公主。”
話落,只聽動靜從身後傳來,卻是衆人簇擁着李靈曦而來,“何方神聖,竟在宮裏攪起滔天巨浪。”
“微臣願意為貴主效勞。”封言道出聲,手中多了一把平日裏不常見的青鋒劍,“貴主從未見過微臣舞劍,不如趁此機會,替微臣掌掌眼。”
封言道溫潤地笑笑,這個時候也不忘在李靈曦面前博取好感。
黑衣人被堵得沒有去路,且李靈曦身邊跟着的都是好手,更何況還有一個劍術無雙的封言道。
封言道拔了劍,黑衣人硬着頭皮迎了上去,雙方纏鬥在一起,只見封言道挽了一個劍花,劍身便朝着黑衣人命脈而去,其劍快似閃電,招數精奇,身如游龍,一攻一守皆拿捏精準,翩翩郎君,又生得清隽雅致,李靈曦覺得他說得不錯,他的劍術,的确有讓人心動的資本。
黑衣人被封言道逼得節節敗退,眼中精光閃過,虛晃一招,便一刀劈了牢門,朝牢房而去,目的不言而喻。
李靈曦露出一個好整以暇的笑,心頭罵了句蠢貨。
果不其然,他本想用蕭銳當人質,借以脫身,哪裏想到,方才還氣息微弱的人不過一招便将他制伏。
“我說了,你不該來。”蕭銳将他押出來,卸了他的胳膊,預防他傷到李靈曦,動作一氣呵成。
“蕭世子沒事!”襲香見到完好無損的蕭銳,開心極了,就差沒有沖過去了。
“承蒙襲香娘子惦記,貴主還沒有這麽心狠。”蕭銳雖是道謝,目光卻是看着李靈曦。
李靈曦別開眼,咳了兩聲,道:“從你被抓,襲香就一直哭到現在,冒着惹怒我的風險也要替你求情,你是該好好謝她。”
“原來是柳侍衛。”
封言道扯了黑衣人的面巾,正是臨川公主的貼身侍衛,柳毅。
柳毅,不,或者說劉樹藝更合适。
其父劉文靜,協助高祖李淵起兵反隋,乃大唐開國功臣,封魯國公,打天下時與裴寂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還互相約定為兒女親家,便是劉樹藝同裴華采,兩家也一直往來親密,可到了天下安定,争權奪利将往日的兄弟情義揮霍得一幹二淨,且兩人時常在議論朝政時意見相左,梁子越結越深。
到武德二年,劉文靜酒後狂言,拔刀說要斬殺裴寂,當時是,劉文靜身邊一個不受寵的小妾乃是裴寂安插、進來的奸細,得了裴寂的命令,趁此機會在後院行巫蠱之術,詛咒高祖,然後被告發謀反,高祖本就大怒,裴寂又在旁進了讒言,高祖當下就判了劉文靜斬立決,并抄沒其家。
裴寂本想斬草除根,在流放途中對劉樹藝兄弟下手,當是時,蕭銳的父親蕭瑀負責此案後續,察覺到裴寂的動作,便命人救下了兄弟二人,是以,蕭銳是早認出劉樹藝的,只不過他一向不多言,又見劉樹藝安分,便沒有提及。
“所以,你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只是為了報仇?”李靈曦有些不相信,“裴寂早死了,你完全可以将他挫骨揚灰解你之恨,再有裴律師和裴華采,憑你的功夫找準機會将二人一一殺之輕而易舉,你兜這麽大的圈子做什麽?”
聞言,劉樹藝憤懑,雙眼滿是刻骨之仇,“就算将他挫骨揚灰又如何?在天下人心裏,他裴寂仍然是大唐的肱股之臣,而我父親就是亂臣賊子,我不甘心!”
他突然笑起來,瘋狂極了,“我要讓他在地底都不安穩,讓他的一雙兒女為他裴氏蒙羞!讓他裴氏從此一蹶不振!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所以你就瘋狂地用太子來做跳板?只為了讓裴氏被聖人厭棄?太子在中間完全就是活該倒黴?
李靈曦同封言道對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李靈曦想起什麽,問,“你要報仇,幹我何事?上回剝了我的貓,又想在水榭溺死我的人是你吧?”
劉樹藝恨恨地看向李靈曦,“你也不無辜,若不是有人要留着你的命,那晚我早就一劍結果了你。”
“誰?”聽他此言,背後定還有人。
劉樹藝嘲弄地笑笑,将目光一個個掠過,然後落在蕭銳身上,“當然是蕭世子,當日淮南長公主要打斷我的腿,他留了幾分餘地,再加上,蕭公對我有再造之恩,蕭世子又在意你,這才饒了你一命。”
李靈曦咬牙,“那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手下留情?”
“你說我不無辜,劉文靜出事之時,我還未出生,我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讓你如此恨?”
劉樹藝回答很利落,“我愛慕臨川公主,你和淮南長公主卻為難她,我自然要為她出氣。”
“呵!”李靈曦笑,這樣的說辭真是完美得很吶,若真心愛慕,會倒豆子般将臨川搬出來?
太子被聖人不喜,她與李明達還有九郎求了許久的情。
魏王失去了裴氏助力,生怕別人懷疑不到韋貴妃和紀王頭上,這個劉樹藝能牽出如此大網達到自己目的的人,會這麽傻嗎?只能說明,這些話都是假的!
他背後之人是誰?吳王恪?越王貞?李靈曦搖搖頭,想不出來,她的兄長二十幾個,侄子二十幾個,真猜不出來。
“裴華采的奸夫是你吧?”封言道突然出聲,“你同裴華采也算青梅竹馬,倒也狠得下心,那日她在千秋殿突然自戕,是為了維護你吧?可憐一片癡心,好好的趙王妃不做,同你這個亡命之徒牽扯,懷了你的骨肉,不但被心愛之人所害,連死了也無半點體面。”
劉樹藝目眦盡裂,狠厲的目光突然射/向李靈曦。
李靈曦一個膽寒,簡直覺得莫名其妙,那目光,好像認定是她把裴華采給害死的?
封言道順着劉樹藝的目光看過去,對上李靈曦無辜地眸子。
“不好,他中毒了!”
蕭銳幾步上前,封住他幾處穴道。
“沒用的,我來之前,就做好了必死的準備,這件事由我開始也由我結束。”他口中不斷吐血,咧開嘴笑:“我報了仇,報了仇。”
許是喜極而泣,狀态已經有些瘋癫。
“貴主,離開吧,可別污了你的眼。”芸香上前,擋住了李靈曦的目光。
封言道也贊同,“你先回宮,剩下的交給我就是。”
李靈曦仍有些不可置信,事情會因為劉樹藝而結束。
賢良之後,雖罪該萬死,但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她方才瞧得真真兒的,提到裴華采,他很不一樣,眼睛不會騙人,他說愛慕臨川,語氣淡得好像一句閑話,因此,她不信,那他愛裴華采嗎,或許是,也或許不是,夾雜着血海深仇,愛或不愛好似也無用得緊,都是可憐人!
李靈曦帶着人走了,只剩下封言道以及幾個大理寺的差役。
封言道蹲下身,問他:“你本來不想讓裴華采死,可是你在千秋殿的同夥殺了她,因為她拆穿了你同夥的身份,那個人是誰?”
劉樹藝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經說不出話來,他不理會封言道,閉上了眼,眼淚不斷溢出來,他表情痛苦極了。
腦海突然清明起來,十三歲的裴華采穿着一身姜黃的齊胸襦裙,發髻高挽,從杏林深處走來,喚他的名,告訴他,她阿耶阿娘已經在清點她的嫁妝了,他們很快就可以長長久久在一處了。他想象着穿上嫁衣的裴華采,該是多美。
華采,你能原諒我嗎?我沒要裴律師的命,我也不想害你,不想見你再哭了,華采……可我沒辦法,她言而無信,我真恨!我愧對父親,也對不住你,下輩子,不要再遇見我了罷。
封言道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經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