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狴犴篇（11）

懸崖谷一戰，以突厥大軍潰敗為終結。勝利的歡呼聲響起的一剎那，又晴姑娘卻依舊呆坐在懸崖邊上。

她的眼中抱着一份期待，期待着我七哥能從萬丈深淵中突然一躍而上來到她的跟前。

她就那樣直直的望着前方，生怕一眨眼，就會看不到我七哥從谷底出現在她的跟前。

她的父親，母親，外公走到她了的身旁，他們似乎是想開口安慰又晴姑娘。但是又晴姑娘的樣子，卻又讓他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又晴姑娘依舊呆坐在懸崖邊緣，她的睫毛上，沾染了一片白色的雪花。那片雪花，逐漸凍結了她眼中的希望。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我七哥卻遲遲沒有出現。又晴姑娘眼中的希望，終于演變成了絕望。

她的外公郭傲霖終于忍不住上前去勸說她，但是又晴卻毫無反應。她那跪坐于雪地中的雙腿，在那時早已凍得沒有了知覺。無奈之下，郭傲霖只會點下了她的昏睡穴。

當她再次醒過來時，天空已經放晴了。彌漫在懸崖谷上空的硝煙已經随風散開，那些凝固在地上的鮮血，也已經随着冰雪一起融化開來。

但是又晴姑娘的眼中，卻依舊是一片心如死灰的寂寥。她呆呆的望着上空，就像是希望昨日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魇。夢醒了，她的離辰依舊會回到她的身邊。

她就這樣期盼着。但是她的母親，卻在這時候開口了。她出于一個母親的本能，在又晴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着她問道：“又晴，你醒了。”

她的開口，讓又晴姑娘在恍然隔世中又想起了那一幅幅血腥而又殘忍的畫面，她的目光中頓時噙滿了淚水。于衆人的目光中，她忽然地從床上坐起身然後拔出了桌上的紫薇劍。。。

劍鋒直指向郭茹雪人頭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嚴肅起來。

“又晴，你在做什麽？！”佟興祖大聲問道。

又晴姑娘沒有說話，她只是用紫薇劍直抵着郭茹雪的喉嚨。只要稍稍一用力，她便可以讓自己的母親血濺當場。

在所有人驚恐的神情中，郭茹雪卻表現得很是震驚。她看着又晴姑娘說道：“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做什麽，我都不會怪你。”

又晴姑娘的眼眶裏早已是一片通紅，她握着紫薇劍的手，也在不斷發抖着。

站在一旁的副将林天說道：“二小姐，你不能這麽對夫人啊！夫人會這麽做，也只是為了商丘考慮啊！”

他的話，終于剪斷了又晴姑娘最後一根理智。她冷笑：“為商丘考慮？”

“這些不過是她的借口罷了！她真正害怕的，不過是商丘失守後我爹爹會選擇與商丘共存亡！”

知子莫如父，這是古往今來世人常說的一句話。但在那個時候，又晴姑娘卻是最懂她母親的那一個人。

“她不想她的丈夫有事，所以就拿離辰的性命去解商丘的危機！”

又晴姑娘一句一句地說着，她的眼淚也在這時不斷地落下。

林天沒有再說話，郭茹雪也只是沉默着。被道出了內心的她，在那時候并不打算為自己做任何的辯解。

郭傲霖也只是沉默着，他其實早在郭茹雪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她真正的意圖。

佟興祖的神情變得痛苦起來。忠肝義膽的他，在那一刻真的希望死去的人其實是他。

佟又霜和賀軒賀轅兩兄弟站在一旁。他們既無力去改變這個結局，也不敢像又晴姑娘一樣去指責郭茹雪的不是之處。所以，他們只好痛苦而又無奈的站在一旁。

又晴姑娘的眼淚再次再次劃過了臉龐。她看着郭茹雪悲痛的說道：“你是我的母親,是生我養我之人。你要保全的人，是我的父親。我不能怨你，亦不能恨你們！但是這種噬心之痛，你永遠不會懂！”

她說完，便丢下手中的紫薇劍離去了。

“又晴。”郭茹雪叫道。她欲追上前去時，郭傲霖卻攔住了她——

“讓她去吧。”郭傲霖望着又晴姑娘遠去的身影說道。

“可是。。。”郭茹雪的眉心緊蹙着。

“你放心，在找到離辰的屍首前，她是不會放棄自己性命的。”郭傲霖說道。他是看着又晴姑娘長大的，所以對她的了解，遠要比郭茹雪深刻一些。

郭茹雪沒有說話，她或許也清楚郭傲霖說的這一點。但是印刻在她心頭上的擔憂，并沒有因此消散開來。

又晴姑娘在這之後便離開了商丘。她就像郭傲霖說的那樣，開始瘋狂的于這世間上尋找起了我七哥的蹤影。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她在那時唯一的想法,也是唯一一個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

但是她不知道，我七哥已經回到了東海龍宮中。在他墜下懸崖谷的那一刻，他便讓離辰這個身份永遠的消失了。

不管他對又晴姑娘的感情有多深刻，在他恢複東海龍宮七皇子身份的那一刻，他便注定不能與她相守了。

來年春天的時候，中岳山山頂的積雪全都化開了，青禾山上的樹木也重新發芽了。懸崖谷上的風，也早已撫平了悲痛和絕望。

蠻荒山的琴聲依舊，東海龍宮卻因為我七哥的回歸變得不再那麽凄涼。我以為一切都變回到了我記憶中的那副模樣，但卻不知，我七哥的心境變得早已與過去大不相同。

一日，我正因黃鼠狼妖在東海龍宮中随意放屁一事感到生氣時，我七哥突然來到。他聽到我揪着那黃鼠狼妖的耳朵訓斥道：“黃十一，你如果再敢在東海龍宮中随意放屁的話，我就再剃光你的毛，然後把你丢到外面的海水裏去！”

我一番警告的話語，卻使我七哥笑出了聲來。他一邊走過來一邊看着我說道：“別的公主小姐都養些小貓小鳥什麽的做寵物，我們東海龍宮的十公主倒是好，竟然養只黃鼠狼妖。”

雖說他是在取笑我，可我卻一點也不生氣。我将黃鼠狼妖放在地上說道：“都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可是當日如果不是他替我擋下何虛那一掌的話，我怕是早已死在何虛的掌下了。”

每每說道與何虛的那一戰，我都有些心有餘悸。我一直不敢想象，如果我大哥再晚到一步，事情又會變成什麽樣子？小人參精，會不會連本體也無法保住。

我七哥聽聞我的話以後看了地上的黃鼠狼妖一眼，“所以，你便給他取名叫黃十一？意思是要他當你的弟弟？”他看着我問道。

“反正父王也沒有給我取名字。那我就只一二三四的順序，随便給他按個名字咯。”我蹲下身去捏了捏黃鼠狼妖的耳朵說道。

我七哥一笑，他随後便背過了身去。

我在這時站起了身來，“對了七哥，你都回來了這麽久，禦龍劍，還是沒有任何的消息嗎？”我看着七哥的背影問道。

我七哥沒有說話，他的笑容在這時慢慢散去。

我并不知道，我七哥在以離辰的身份墜下懸崖的那一刻将禦龍劍留在了凡間。他知道又晴姑娘一定會去找他，所以便将禦龍劍留在了人間。他這麽做，一來是為了讓又晴姑娘以為離辰真的死了斷了她的念想；二來，是希望在那戰火紛飛的年代禦龍劍可以保又晴姑娘安危。

也誠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又晴姑娘在那之後一直于各地尋找着他的身影。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她就拼着這個信念整整找了三個多月。最後終于在懸崖谷下游的一個村子裏找到了我七哥的禦龍劍。

在見到禦龍劍的那一刻，又晴姑娘長久以來支撐着的信念瞬間崩塌了。

雖然沒有見到我七哥屍體，但是她知道，她的離辰再也回不來了。她抱着禦龍劍大聲哭泣着，就像是要将這三個月以來所有的痛苦全都發洩出來。

我七哥于紫晶宮中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他化身成一名老翁來到又晴姑娘的身旁。他告訴又晴姑娘，在這個村子的附近有一條忘憂河，只要喝了河裏面的水，便會忘記世間的一切痛苦。

他說完，便帶着又晴姑娘來到了河畔旁。

其實那條所謂的忘憂河，不過是一條普通的河流。它并沒有忘情忘的作用。我七哥之所以會那樣說，只是因為他在河中加入了忘情水的關系。他希望又晴姑娘可以飲下那時的河水，然後徹底忘記與他有關的記憶。

又晴姑娘望着那條所謂的忘憂河，她在即将飲下那忘情水時問了一句：“若是連我也忘記他了，那麽這世上，是不是再也沒有記得他的人了？”

我七哥沒有說話，他化身成的老翁，在那時也只是背對着又晴姑娘。他不敢去看又晴姑娘，他害怕一看到又晴姑娘臉上的淚痕，他便會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感。

又晴姑娘終究還是沒有喝下忘憂河的水，她在之後便帶着禦龍劍跌跌撞撞的離去了。

望着她慢慢遠去的背影，我七哥化身成的老翁臉上逐漸劃過了一顆淚水。

商丘城一戰結束以後，朝廷便派了太守陳國安前來鎮守。佟興祖于次日帶着衆人返回到了洛陽。

同年六月，臨安失守。大量突厥軍隊開始湧入北周境內。

而忘憂河一事以後，又晴姑娘便整日沉迷于各個酒館中借酒消愁。

她雖然沒有選擇飲下那日的忘情水，但是帶着與我七哥的記憶孤孤單單的徘徊在這世上對她來說實在太過痛苦。她好幾次都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随我七哥一起離去，但每每那個時候，禦龍劍總會綻放出一道溫暖的光芒來。那道光芒中彙聚着一股強大的力量，每當又晴姑娘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時，它便會提醒着她在這世上好好地生活下去。

又晴姑娘就這樣茍延殘喘的活了下來。但她實在是太過痛苦，所以便只好日日買醉夜夜消愁。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會于醉生夢死間看到一切與我七哥有關的畫面。

夢醒時分，她的眼淚總會沾濕了她的臉龐。

她就這樣于酒醉和夢醒間徘徊着，不知不覺中，她又來到了商丘城附近。

一日夜裏，她正于城郊外的山頭上喝着酒時，山腳下忽然傳來了燒殺聲和搶奪聲。又晴姑娘起初并不在意，但忽然聽見其中一人抱着一位相貌姣好的女子說：“小娘子，你乖乖的從了我，等到明日我們突厥大軍進入商丘城內以後，自然會有你的好日子過。”

那位被他抱在懷中的姑娘不依，她一邊掙紮着一邊說道：“你胡說，我們商丘的軍隊固若金湯，怎麽會随随便便就讓你們突厥人攻進城裏來？”

“我胡說？”那士兵冷笑道，“你們的陳太守都已經接受我們大汗的招安了。明日我們的大軍一到商丘城外，他就立馬大開城門迎接我們了！”

他說完便又立馬撕扯起那位姑娘的衣服來，那位姑娘剛剛驚恐的想要尖叫，一把利劍便直指向那個士兵的喉嚨口。

那個士兵還未反應過來，又晴姑娘便陰冷的看着他問道：“你剛剛，說什麽？”

那位士兵一時間哆嗦的回答道：“我說，你們的陳太守已經接受了我們大汗的招安，明日一早，他便會命人打開城門迎接我們大軍的到來。”

又晴姑娘沒有說話，那位士兵便在這時繼續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今日來，便是通知陳太守我們的大軍将于明日到達商丘城外。”他一邊說着，一邊向着周圍的其他幾個士兵偷偷使了使眼色。

那些士兵提着刀向着又晴姑娘揮去時，禦龍劍頓時發出了幽暗的光芒來。又晴姑娘一揮劍，那些士兵便通通倒在了劍下。

那位領頭的士兵想要趁機逃跑，誰知又晴姑娘直接将自己手上的酒瓶砸在了他的身上。那個士兵一時不備連連翻了好幾個跟頭，等他反應過來時，又晴姑娘已經提着禦龍劍走到他的跟前了。

“饒命，饒命。”他看着又晴姑娘求饒道。

又晴姑娘望了一眼身旁的屍體，她看着那個負責傳信的士兵冷冷道了一句：“你方才殺他們的時候，可曾想過要饒他們一命？”

那個士兵還還沒有回答，又晴姑娘便直接用禦龍劍砍下了他的頭顱。

她再轉過身去看向那位姑娘時，那位姑娘已經被吓得面色鐵青。又晴姑娘看着她問道：“你是這商丘城的百姓嗎？”

那位姑娘點了點頭，她随後便哭着告訴又晴姑娘，她的父母是商丘城內的一家布商。今日出城，是為了去外地談一筆買賣。誰知剛走出城門，便遇到了這些突厥士兵。她的父母家眷全都遇難，僅于她一人險遭突厥士兵的羞辱。

又晴姑娘聽完她的以後說了一句：“你随我一同進城，我會讓那個陳太守，給你一個交代。”

她說完，便用布匹包裹着那顆被砍下的人頭走進了商丘城裏去。

因為是佟興祖女兒的關系，所以她在進入商丘城以後很快得到了陳國安陳太守的接見。當她将那個突厥士兵的人頭遞到陳國安的面前時，陳國安立馬吓得變了臉色。他欲要讓府中的軍隊擒住又晴姑娘時，又晴姑娘卻不慌不亂的用禦龍劍抵住了他的脖子。

府中的士兵見此情況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兵刃，數百名弓箭手更是将又晴姑娘重重包圍了起來。

陳國安冷笑着說道：“你縱使現在殺了我，你自己也一樣逃不出去。”

又晴姑娘微微一笑，她随後便問衆将士是否真的甘願做亡國之奴？突厥人只許諾了陳國安一個人的好處，縱使他們可以跟着陳國安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可是他們的家人呢？突厥軍隊一旦踏入商丘城以後，他們的父母妻兒，兄弟姊妹真的可以相安無事嗎？棄城投降也許可以保他們一時的性命，但是突厥軍隊一旦進入城內，他們便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的父母妻兒兄弟姊妹接受着突厥人的殘害！

那些士兵聽完又晴姑娘的話以後全都沉默了下來，那位被又晴姑娘救下的女子在這時将自己方才經歷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

她的話剛落下，又晴姑娘便對着衆人問道：“如果你們當中有人願意，就站出來和我一起保衛商丘！”

又晴姑娘雖是一女子，可在那一刻，她的聲音卻如同雷霆萬鈞般铿锵有力。在聽聞了她的話以後，人群中逐漸有人說道：“誓死捍衛商丘！誓死捍衛商丘！”

漸漸地，那個聲音變得洪亮起來。

到最後，整座太守府的士兵全都跪于又晴姑娘的面前。他們看着又晴姑娘無比堅定的說道：“我等願意追随在佟二小姐的身旁，與佟二小姐一起保衛商丘！”

又晴姑娘的眼眶逐漸濕潤了，那位陳國安陳太守在這時早已變得面如土灰。有士兵問又晴姑娘該如何處置他，那位陳國安陳太守立馬向着她苦苦哀求道。

又晴姑娘看着他，她的腦海裏在這時閃現的是我七哥墜入懸崖的畫面。這座以離辰的死亡換來的城池，險些就要被這個貪生怕死之徒毀掉了。

又晴姑娘無法以一顆仁者之心去寬恕他，她令身旁的将士看下他的頭顱然後挂于城牆上。她要讓突厥軍隊知道，陳國安已死，他們想于明日一早占領商丘的計劃，正式破碎了！

聽聞了她的話，那位陳國安陳太守當即癱坐在了地上。這個眼見北周兵敗便想要賣國求榮的小人，在那一天終于斷送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