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狴犴篇（12）

天，漸漸亮了。突厥大軍于天明時分駐紮在距離商丘城外10裏以外的空地上。

有士兵來報，說是太守陳國安的人頭已挂于城牆之上。突厥首領大驚，遂問商丘城內現在是由誰在鎮守。

那士兵哆哆嗦嗦的回答道：“不知是誰。但聽城牆上的人全都稱呼她為佟二小姐。”

已官拜突厥軍師的司馬珩一聽便知那人是又晴姑娘。他建議突厥首領現在就率兵攻打商丘。雖然陳國安已死，但商丘城現在兵力薄弱，縱使有佟又晴坐鎮商丘城，但僅憑她一人之力也無法扭轉乾坤。

聽聞了他的建議，突厥首領當即便讓他帶人攻打商丘城。

又晴姑娘并不意外，她早于昨日夜裏便令衆人做好了迎戰的準備。雖然商丘城兵力薄弱，但是衆将士們全都萬衆一心誓死保衛商丘城。

戰争的號角聲吹響的那一刻，又晴姑娘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禦龍劍。她用一個極小的聲音對着已經‘死去’ 的離辰承諾道，這座用他性命換來的城池，她絕不會将它交到突厥人的手中。

戰争開始了，成千上萬的突厥軍隊踏着鐵蹄而來。商丘城的将士們全都緊握着手中的兵刃，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甚至已經到了花甲之年。但在生死存亡的這一刻，他們全都為了守護家園，守護商丘而戰。

又晴姑娘穿着一身戎裝，她于厮殺中見到那司馬珩坐于戰馬之上。過往恩怨，又晴姑娘全都可以不再計較。但這一刻，他身為北周子民卻帶着突厥人來攻打商丘城。

又晴姑娘無論如何也原諒不了他。

她在與司馬珩的對視中又握緊了手中的禦龍劍。當戰争的號角聲再次響起時，她開始持劍向着司馬珩的方向跑去。

司馬珩也在這時從馬上一躍而下，他在又晴姑娘接近之時與她打鬥了起來。自半年前在臨安城中被我七哥打敗以後，司馬珩便一直于突厥軍營中苦心鑽研武學。所以這一刻，他的武功已經要比又晴姑娘初遇他時精湛許多。他的那招琉璃神掌，更是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他在又晴姑娘接近時便對她使出了一招琉璃神掌，那一掌激起了無數飛沙走石。如果不是又晴姑娘閃躲的快的話，她恐怕早已筋脈盡段。

禦龍劍發出了幽暗的光芒，它要于這場厮殺中保護着又晴姑娘的安危。可是它知道，這場戰鬥若是失敗，又晴姑娘必定不會獨活。所以那一刻，神龍之力開始釋放出來。

當司馬珩再次使出琉璃神掌時，又晴姑娘一揮劍，司馬珩便被打到了幾米以外的地面上。

鮮血從司馬珩的口中湧出，他想要站起身時，又晴姑娘卻已經用禦龍劍直抵着他的喉嚨口。司馬珩以為自己難逃一死。又晴姑娘卻在這時告訴他：“司馬珩，你本該死。但今日我先留你一命，他日若是再領兵來犯，我必不會輕饒。”她說完，便又沖進人群中與一衆突厥士兵厮殺了起來。

司馬珩還倒在原地，他雖僥幸留的一命，但是他的武功，卻被神龍之力盡數廢去了。

司馬珩戰敗，突厥大軍一下子士氣大減。北周将士卻勢如破竹。他們握緊了手中的刀刃于戰場上拼命厮殺着。

到了黃昏時分，他們終于迎來了久違的勝利。

突厥大軍鳴金收兵的那一刻，無數北周将士全都高聲歡呼着。

又晴姑娘卻只是站在原地，她的眼眶，早已因為滿地的屍體而變得通紅。

戰場上的勝利，從來就離不開死亡二字。當落日的餘晖灑在那些曾經也充滿生機的臉上時，又晴姑娘忽然就想到了我七哥曾跟她說過的那句話‘真希望有一天，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戰争的紛擾。’

一陣風吹過，又晴姑娘的臉上忽然就劃過了一顆淚珠。她看着那一張張為了守護商丘付出了生命的臉龐，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向着他們跪了下來。

站在她身後的那些士兵原本還在為這好不容易迎來的勝利歡呼着，可是那一刻，他們卻忽然全都安靜了下來。

當暮色開始慢慢褪去時，那些熱血男兒，全都與又晴姑娘一起跪在了地面上。

商丘之戰結束以後，突厥大軍卻并未完全撤退。他們駐紮在商丘附近，準備随時進攻之用。

洛陽城中，又晴姑娘帶領着商丘将士大戰突厥大軍的消息傳到了佟興祖的耳中。在聽聞又晴姑娘取得勝利的那一刻，佟興祖甚是激動地道了幾個好字。身為鎮國大将軍的他，在那一刻竟然留下了欣慰的淚水。

郭茹雪就站在一旁，她雖然什麽話也不說，但是那一刻，她的眼角卻有淚花在閃爍着。

為了解去又晴姑娘的後顧之憂，佟興祖當日便安排副将林天帶着一支精銳部隊前往商丘。郭傲霖，賀軒賀轅兩兄弟同行。

在他們到達的第二日，易修瑾也與柳絲絲一起帶着大批物資趕來支援。

從那一日起，他們便與又晴姑娘一同守衛商丘城。

三年後——

又晴姑娘一身戎裝立于城牆之上，她的外公郭傲霖在這時走上城牆看着她說道：“今日風平浪靜，我看突厥兵是不會攻過來了。”

又晴姑娘目視着前方，她在那時只是輕聲的道了一句：“但願如此。”

郭傲霖看着她，只見她的眼角在那時早已沒有了少女時期的嬌羞。守衛商丘三年，她早已變得成熟起來。那雙曾在過去撫琴簪花的手，此刻也只是緊握着我七哥留給她的那把禦龍劍。

在這三年的時光中，又晴姑娘經歷了一場又一場與突厥大軍的戰鬥。她受過很多傷，流過很多血。她救過許多人，也殺過許多人。她就這樣一步一步堅持到了今天。偶而午夜夢回的時候，她依舊可以看見我七哥微笑的樣子。

她想有個肩膀可以依靠，但是她想要依靠的那個肩膀已經不在了。于是她只能讓自己變得堅強。而這股堅強，又在這三年的腥風血雨中慢慢變成了堅韌。

天色漸漸暗了。商丘城的百姓們全都燃起了燭火。安靜的街道上，幾支軍隊正在巡邏着。

雖說前幾日又晴姑娘剛剛帶着他們打贏了一場勝仗。但是商丘城的将士們卻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西郊的糧倉忽然蹿起了一縷火苗。那火苗很快便如星星之火一般點燃了整片糧倉。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又晴姑娘接到通報趕到時，西郊的夜空，已經被火光映射的通紅。衆人雖極力救火，但卻依舊無法控制火勢的蔓延。商丘城最大的糧倉，就在這場浩大的火勢中毀于一旦。

又晴姑娘站在燒毀的糧倉前，幾個士兵帶着一個形跡可疑的人來到了她的跟前。又晴姑娘看去，只見那人正是三年未見的殘血公子司馬珩。三年前，他被又晴姑娘廢去了武功。之後，他便如同敝履般被突厥首領抛棄。為重新得到突厥首領的重用，他于今日夜裏帶着幾名突厥士兵偷偷潛入商丘城中放火燒糧倉。在被巡邏士兵擒獲的那一刻，他一點也不意外。他的眼中，甚至都沒有流露出一絲的恐懼。

又晴姑娘看着他，她曾在三年前跟他說過“如若再犯，必不輕饒。”所以這一刻，她令手下的人放開了司馬珩。她和司馬珩既然相識于江湖，那麽現在，她就用江湖上的規矩來處置他。

司馬珩似乎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在被解開了身上的繩索以後，他忽然就從腰間抽出一把劍向着又晴姑娘沖去。雖被廢去了武功，可是那一刻，他的眼中竟是殺意。

又晴姑娘毫不意外，她也不閃躲，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司馬珩向着她沖了過來。

在那把匕首即将接近她時，又晴姑娘微微一個側身便躲開了攻擊。司馬珩還未反應過來，又晴姑娘便拿起了手中的禦龍劍。

然後很快，禦龍劍的劍鋒便劃破了他的喉嚨。曾威震江湖的殘血公子司馬珩，就這樣倒在了商丘城冰涼的土地上。

司馬珩死後，突厥大軍立刻包圍了商丘城。他們于城外叫嚣，但卻遲遲不領兵進攻。

又晴姑娘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們設下的陰謀。他們先讓司馬珩進城燒糧倉，然後再帶兵包圍商丘城。雖不攻打，但卻讓整座商丘城成為甕中之鼈。等到商丘城的将士因為糧草匮乏耗盡體力之際，他們再領兵攻打商丘城。

又晴姑娘雖然知道他們的陰謀，但眼下，她卻不建議衆将士出門迎戰。因為這一站無論結果是輸是贏，到最後都無法保住商丘城。所以為今之計，她只好先令衆将士緊閉城門，然後在令人去洛陽尋求支援。

但是眼下商丘城外彙聚了上萬突厥士兵，想要突破重圍去洛陽報信根本就是不大可能。雖說洛陽城中有一通往外界的密道，但是突厥大軍埋伏在商丘城外的各處，出城送信的士兵，難保不會在出城以後被發現蹤跡。

又晴姑娘不知道該讓誰去做此事。賀軒賀轅兩兄弟卻在這時主動請纓。三年的時光，也令這兩個少年長大了許多。

在臨行前，又晴姑娘叮囑他們一定要多加小心。賀軒賀轅點了點頭，但是誰都知道，這一去，兇多吉少。

賀軒賀轅兩兄弟随後便帶着一小支軍隊出發了。但他們剛走到商丘城外的一個山坡上，突厥軍隊便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為保護自己的弟弟賀轅，賀軒中箭而死。賀轅忍痛離去，卻又于逃跑過程中墜入了懸崖。

又晴姑娘在商丘城中等了五日依舊不見洛陽的援軍到來，她心中隐隐猜到賀軒賀轅兩兄弟已經遭遇了不測，可是那個時候，她卻已經無力去改變些什麽了。

城外的突厥士兵依舊如同猛虎一般守在那裏。他們在等，等到城中的将士們精疲力盡那一天再将他們一舉殲滅。

又晴姑娘明明知道這一切，但是她卻想不到任何辦法去突圍。她在這三年時光中經歷了無數場大大小小戰争，但沒有一場仗，讓她像現在這樣疲憊過。

她告訴自己不能放棄，但是這一次，她幾乎就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

城中的士兵因為等不到援軍的到來開始士氣大減，糧草的匮乏更是讓他們的眼中沒有了希望。

也許在他們大多數人看來，這一仗，他們必輸無疑。商丘城被攻破，只是早晚的問題。

又晴姑娘恨極了這種感覺，但是，她又沒有辦法去改變這一切。她坐在城牆上看着手中的禦龍劍問道：“禦龍劍，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沒用？如果離辰還在的話，他一定能夠想到解決的辦法吧？”

禦龍劍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它似乎是在安慰着又晴姑娘，又似乎。。。

郭傲霖走了上來，他同又晴姑娘一起面向着城牆下的突厥大軍問道：“在想什麽？”

“我在想，這一次我們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突圍。”又晴姑娘回答道。

郭傲霖一時間沒有說話，他在沉默許久以後才道了句：“不管能不能突圍，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

“我知道你要說些什麽。”又晴姑娘道，“你是要我在商丘失守以後，抛下大家獨自逃生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又晴，外公希望你能明白這個道理。”郭傲霖看着她說道。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如果我想逃走的話，三年前我就不會選擇留下來。”又晴姑娘無比堅定的說道：“既然我選擇留了下來，那麽我現在，我就會選擇與商丘共存亡。這是我身為，商丘守将必須要背負的責任！”

望着她臉上堅定的神情，郭傲霖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心底被深深的震撼着。他看着又晴姑娘，在許久以後，他甚是寬慰的稱贊道：“好！不愧是佟興祖的女兒！你方才那番話，倒真和他有幾分相似。”

又晴姑娘微微一笑，她随即便看着郭傲霖說道：“我還以為，你會說我像你多一些。”

“你小時候确實像我，但現在，你顯然更像你的父親。”郭傲霖如實說道。

又晴姑娘回以了一笑，她和郭傲霖一起看向城牆腳下那些虎視眈眈的突厥大軍時，一名士兵端着飯菜走了上來。

又晴姑娘的目光，在看到盤中的饅頭和清粥小菜時沉寂了下來。她問那個負責送飯的士兵自己可曾吃過晚飯？

那位士兵回答道：“吃，吃過了。”

雖然他這樣說，但是他的目光卻始終緊盯着地面。又晴姑娘知道他在撒謊，于是拿起一個饅頭遞到了他的手中。“拿去吃吧。剩下的那些，跟底下的弟兄們一起分了。”

“可是。。”那士兵望着她。

又晴姑娘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于是便看着他說道：“我還不餓，你們先吃吧。”

那士兵沒有說話，但是他從又晴姑娘蒼白的唇色上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并沒有她表現的那麽好。已經到了彈盡絕糧的時刻，又晴姑娘每日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可即使這樣，她還在為商丘城的其他将士們考慮着。

又晴姑娘和那位士兵正沉默着的時候，一陣躁動忽然從前面的街道上傳了過來。

又晴姑娘跑下去看時，只見副将林天已經将一碗稀粥打翻在了地面上。

又晴姑娘問他這是何故。他卻看着又晴姑娘大聲說道：“二小姐，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可是已經五天了。賀軒賀轅如果還活着的話，那麽洛陽的援軍，早該出現了。他們到現在都沒有來，那麽就證明賀軒賀轅已經遇害了。我們是等不到佟大将軍帶兵來救我們了！如果我們繼續坐以待斃，那麽不用突厥人攻進來，我們就先餓死了！與其坐在這裏等死，倒不如現在殺出去和那些突厥鞑子同歸于盡！”

林天的話剛落下，一些與他有同樣想法的士兵全都大聲附和着。

又晴姑娘看着他們，她知道這段時間的等待對他們來說有多煎熬。可是眼下，她還不能讓他們冒這個險。她看着衆人們說道：“我知道這段世間大家都過得很辛苦，但是再給洛陽那邊一點時間。如果兩日後援軍還不到，我就與你們一起殺出去！”

她的一番話，既是撫平了衆人激憤的情緒，也是給自己下了最後的通牒。如果兩日後洛陽的援軍還不到，那麽她就只能帶着商丘城的一衆将士們背水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