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二支
落日餘晖的昏黃籠罩着夕江。
天邊的一團團雲彩随風無聲地飄散,逐漸消融在即将到來的夜色之中。
沈奪的話像是顆小石頭丢進了孟阮心裏, 蕩起層層波紋, 無法平複。
她默了會兒,點點頭。
沈奪差點沖口而出問她為什麽?
然而, 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心裏,反複徘徊, 還是怎麽都說不出口。
她會為他吃醋?
怎麽可能。
可當他聽到楊光這麽說的時候,腦子裏就一個想法, 告訴她:我不喜歡別人。
但他要是真說了, 又或者刻意去解釋什麽, 她聽了覺得可笑,倒沒什麽。
怕就怕她會察覺出他的心思。
她知道了, 就不會像現在這麽信任他,她會尴尬、會別扭、甚至會厭惡……以後, 會和他保持距離。
那他連最起碼的問候、見面、聊天, 都會失去。
沈奪不敢冒這個冒險。
風吹的樹葉和枝丫沙沙作響, 兩人又是一陣相對無言。
“喲, 聊天呢。”胖嬸拎着剛買的排骨,扇着扇子路過, “怎麽不進去聊?這都快到飯點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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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奪皺眉。
胖嬸沒看到,笑呵呵地繼續說:“小沈啊,不是我說。嬸兒之前沒少給你張羅對象,你都沒瞧上。我還納悶呢!現在看看,有這姑娘誰還會看上……”
“不是!”
沈奪低吼了一聲。
胖嬸怔住, 張着的嘴像是被按了暫停鍵,沒再說話。
沈奪眉頭皺得更深。
楊光這時候打電話催他去豆子家,他接都沒接,直接摁斷電話。
“煩躁”二字再明顯不過地刻在臉上。
孟阮見了,出面和胖嬸說:“不好意思,我們剛才抓小偷去了派出所,有點兒累了。您別介意。”
胖嬸又被按了恢複健。
“哦哦,我說呢。”她幹笑兩聲,“那我不打擾了,你們忙哈,忙!”
說完一溜煙跑了。
孟阮瞄瞄沈奪,他臉色還是不好,冷冰冰的,帶着陰霾,看得人心裏慌慌的。
“都這個時候了,”孟阮低着頭說,“豆子那邊開始了吧?你快過去,替我再說聲生日快樂啊。”
沈奪不動。
他克制着快要爆出來的心裏話,又憋出來一句:“你晚飯吃什麽?”
“……”
“你中午就沒怎麽吃。”他又說,“我……我給你炒兩道菜?”
孟阮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
他要幹嘛呀?
一會兒相親,一會兒伶伶姐,現在又對她這麽……孟阮心裏堵得不行!
長這麽大,還沒有誰讓她這麽又憋屈又生氣,明明想大發脾氣卻又瞻前顧後地怕會帶來什麽後果。
這個呆木頭,呆死好了。
再好看的皮囊也架不住他這個呆到骨子裏的靈魂,沒人相親會看的上他,他就該孤獨終老一輩子,要不誰攤上誰倒黴!
孟阮心裏罵了個夠,張口要轟人,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呆木頭要是有伶伶姐了,幹什麽還要相親?
他那幾乎不存在的戀愛細胞可幹不出腳踏好幾只船的事情。
沈奪見孟阮一直不說話,咬咬牙,想着要不就賭一把?或者是婉轉地表達他和季伶伶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糾結中,孟阮忽然擡起頭看向他。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身上有股味道,很不好聞。”
沈奪愣了兩秒,擡起胳膊邊聞邊往後退,擔心是身上的汗味熏人。
孟阮卻上前一步,兇悍地盯着他,一鼓作氣把話說完:“是女士香水。這個調調的,不好聞。”
沈奪懵了。
他極力回憶今天發生的事,搜索了半天,冷不丁想起來季伶伶給他送牛肉時不小心滑了一腳,他扶了一把。
當時,他們靠得挺近。
沈奪一五一十告訴孟阮。
孟阮聽後,急速打鼓的心消停了一點點。
她面上裝着鎮定,漫不經心地又問:“她還給你送牛肉,對你不錯啊。”
沈奪說:“是季伶伶的媽媽王老師炖的,讓季伶伶送過來。長輩的心意,不好拒絕。”
說完,他覺得這話似乎不妥,好像是在說他和季伶伶包括她的家人,關系親近。
咂摸了下,呆木頭說了他一句迄今為止最對的話。
“而且,”沈奪喉結滾動,聲線不由得緊繃起來,“高軒拜托我多關照季伶伶。”
高軒?
回想中午吃飯時的種種,高軒的表現确實和平時不太一樣。
不過,沈奪的這句話算不算是把他和季伶伶劃清了界限?好歹也是夕江奪哥呢,不可能和兄弟之間因為女人不清不楚……
孟阮想再深入地問問,結果——
咕嚕!
她的肚子叫喚了一聲。
沈奪下意識視線下移,孟阮羞得趕緊用包擋住肚子,臉頰緋紅一片,撇嘴道:“我、我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還不許我餓啊?”
沈奪抿了下微微上揚的嘴角,“那,我做飯給你吃。”
肚子很配合又叫了一聲。
孟阮真想哭,她的面子在他面前丢得一點兒都不剩了。
可神奇的是,她起起伏伏的心情因為他的這句話奇跡般的得到了平複。
哪怕,她的肚子越叫越帶勁兒。
“這麽晚了,你做完飯得幾點啊?”她小聲嘟囔,“有現成的最好。”
沈奪說:“沒關系,很快。”
“……”
服了他了。
孟阮嘆口氣,破罐子破摔吧。
反正考驗他什麽最後都會反彈給她自己。
“我上午都去給豆子慶祝生日了,晚上要是不去的話,大家說不定會以為我上午怎麽着了呢。”孟阮稍稍放慢語速,“所以,我還是去party吧。”
這下說的夠明白了吧?
沈奪還是慢了幾拍才懂,随後低下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藏起嘴角勾起笑容。
***
晚上的party,大家玩得很高興。
至于伶伶姐,壓根沒有來。
而且不僅是季伶伶沒有來,高軒也是踩着切蛋糕的時間趕過來露了一面,送了祝福後,又匆匆離開。
八點剛過,party結束。
畢竟孩子們要早睡早起,李奶奶年歲也大了,經不住一天都在忙碌。
孟阮見時間還早,問沈奪要不要陪她去糖水街?
沈奪依她。
夜晚的夕江比白天更加溫柔多情。
空氣裏彌漫着月江的水汽,混合着小吃的香甜,讓人自然而然地放松下來。
孟阮買了兩串炸鹌鹑蛋,一串雞排、一串千頁豆腐,和沈奪并肩坐在月江邊的長凳上。
一串鹌鹑蛋就是解百憂。
孟阮吃得開心,小鹿眼彎彎,再也不像中午那樣火氣四濺。
“高經理吃飯時就來了一下,是有什麽事嗎?”她問,“季伶伶也沒來,他們……”
沈奪遞給她奶茶,她喝了兩口又交給他接着拿。
“他們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沈奪說,“高軒一直很照顧季伶伶。”
高軒和季伶伶都是土生土長的夕江人,也都年幼喪父。
高軒的媽媽在他爸爸去世不久後,也生病走了,他是和唯一的親人,他的爺爺一起長大的。
高軒很聰明,學習成績很好。
老師們都認為他是鎮裏最有希望考出去的孩子,可最後因為家裏實在負擔不起,讀到高二還是辍學了。
沒過兩年,高軒的爺爺也去世了。
高軒去外地打工被拒,回來後便守着家裏留下來的老房子,做了房産中介。
而季伶伶要比高軒幸運很多。
她雖然也沒了爸爸,但是媽媽是老師,收入穩定,一路供她讀書。
季伶伶自己也很争氣,最後考上名牌大學。
王秀珍年輕時和高軒的媽媽有些交情,兩家的孩子常常在一起玩。
王秀珍見高軒前途無望,就有意疏遠了他。
這種态度潛移默化給季伶伶,讓季伶伶也看不上高軒,覺得他一輩子也就到這兒了,沒什麽指望。
“原來高經理還有這樣的經歷啊。”孟阮嘆息,“我看他平時總是活力滿滿,待人很熱情,還以為……”
沈奪搖搖頭,沒說什麽。
每個人的外表都只是外表,內裏藏着的是傷痛還是快樂,是孤獨還是迷茫,只有這個人自己清楚。
孟阮吃掉所有的串串,将簽子扔進垃圾桶。
“回去嗎?”沈奪問。
孟阮想了想,說:“我們沿着月江散散步好嗎?我想消消食。”
沈奪點頭。
身側的叫賣聲不斷。
臨近十一,秋天的氣息越發濃烈,晚上的風裹挾着寒意。
孟阮接過奶茶杯子,靠奶茶的餘溫取暖。
吸着珍珠,她在猶豫要不要問心裏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
反正都已經聊到這裏了,她多嘴問問也不算是探聽隐私吧,而且她嘴巴很嚴,從來不會亂說。
孟阮組織着措辭,正要開口,手臂又被那股驚人的力量給猛地扯了過去。
下一秒,一輛騎得飛快的電動車唰地從她身邊騎過!
奶茶摔在地上,全灑了。
而孟阮來不及心驚,便已經安全的靠在堅實的胸膛上。
她鼻尖微動,發現之前的香水味不見了。
熟悉的薄荷清香回來了,清新冷冽的氣息挑動着她的神經和心弦……她明确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
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味道,還是懷抱。
沈奪彈開扣在女孩腰上的手,退到一側,解釋:“這裏有些孩子貪玩,會偷騎大人的電動車。”
孟阮“嗯”了一聲,心跳還有些亂。
靜了會兒,她偷偷呼口氣,看向地上的奶茶,“浪費了。”
“你還想喝?”沈奪問,“我去買。”
孟阮攔住他,剛才醞釀半天的措辭全給忘了,張口就是沒前沒後的一句:“你關照季伶伶,是因為高經理拜托了你?”
沈奪不假思索地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季伶伶她……喜歡你。”
說出來這句話時,壓在孟阮心裏的那塊大石頭轟隆倒地,取而代之的,是又一輪不安分的心跳。
一秒、兩秒、三秒……孟阮煎熬着。
終于,呆木頭開口了,就說了四個字——
“可能是吧。”
孟阮愣了愣。
這是什麽狗屁回答?他是知道季伶伶喜歡他還是不知道?還可能?
孟阮這爆脾氣又要上來。
可緊跟着,沈奪又說:“我管不着別人。但我,不喜歡她。”
這話又像是急剎車。
就好比讓坐着過山車準備到達頂峰的乘客忽然被定在了最高點,只等提心吊膽到極限的那一瞬,剎車松開,機器嘩啦啦竄下去,乘客乘着風從高處盡情俯沖。
之前亂七八糟的感受全變成了一個字:爽!
“這、這樣啊。”孟阮清清嗓子,轉過身咧着嘴傻笑,然後又快速收斂,“那我覺得、我覺得你還是和人家說清楚的好,別給人家錯誤的信號,是吧?”
沈奪不是沒表達過。
他對季伶伶一直是比陌生人強一些的态度,最多也就是因為當年王秀珍的舉手之勞而心懷感謝,從而對季伶伶保持客氣禮貌。
再有就只是高軒的一再囑托了。
可現在……
“你說得對。”沈奪點頭,“必須說清楚。”
孟阮徹底舒心了。
可話又說回來,呆木頭就是太悶、太能忍,什麽話都憋在心裏不表達出來。
要是早點把話說清楚,她還生什麽氣?
這人還真是和上學那時候一模一樣,完全沒有長進!
“奶茶店還開着,你真不喝了?”
孟阮回過神,想起過去的事不免心裏有些小怨怼。
“不喝了。”孟阮将視線移到一家賣臭豆腐的小車上,“我想吃這個,你吃不吃?”
沈奪一愣。
他一不愛吃甜,二就是不喜歡這些重口味的東西,尤其是臭豆腐。
孟阮瞧呆木頭的表情,就知道他和大多數人一樣,明明沒試過,卻先入為主不喜歡這些臭烘烘的食物。
既然如此,做為過去和現在的精神補償,她就幫他破戒吧!
孟阮要了兩份臭豆腐。
然後帶着沈奪來到黑乎乎的巷子口,擺明要做壞事。
“嘗嘗!”她笑得狡黠,小鹿眼裏寫滿了小算計,“吃了一口,包你想吃下一口!”
沈奪看看她,再看看那一團團散發着氣味的東西,不想吃。
孟阮索性做個表率,塞進嘴裏一塊,“好好吃诶!特別好吃!”
“那……”沈奪盡量不呼吸,“要不你就……”
“不行!”
孟阮捧着臭豆腐到他面前。
要是換做別人,沈奪早就掉頭走人。
可也不對。
沒人會和他這樣,大家都躲他遠遠的,又或者害怕、讨厭他的冷臉……除了她。
也只有她。
“嘗嘗嘛。”孟阮撒嬌,“你不嘗嘗,永遠不知道它有多美味。就跟你不試試,一味靠着自己固有的認識錯失掉很多機會一樣。凡事都得試試,不然将來會後悔的。”
凡事都得試試……
他也有這個資格嗎?
沈奪張口要說什麽,孟阮看準時機投喂,成功把臭豆腐塞進他嘴裏。
“不許吐!”她傲氣得像個女王,“你敢吐,我就把你的仙人球撕票!”
沈奪定住。
微微鼓起來的臉頰,顯得他更呆了。可他也很乖,聽話地不吐出來。
過了一小會兒,嘴裏的這個“東西”,漸漸有了滋味。
那味道,确實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樣,甚至是真的有些好吃。
孟阮見他咽了下去,笑得開心,“怎麽樣?是不是不錯?”
沈奪遲疑着點了下頭。
孟阮拿小竹簽又插了小小的一塊兒,送到他的嘴邊,“那就再試試。”
“我……我還是……”
“婆婆媽媽做什麽?快吃!”
沈奪其實是想說他自己來就好,可最終,還是任由她喂了自己。
孟阮告訴他:“只要是你想的,你都要去試試。只有試過之後,你才會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就要表達喜歡;不喜歡的話,就幹脆地說出來。這是每個人都有的權力,知道嗎?”
沈奪心底深處的柔軟被她觸到。
他凝視着她,将将溺死在她的眼波中,嘴裏的食物早就不知道是何滋味,只覺得心裏甜甜的。
很甜,很甜。
“知道了。”他說。
***
吃完夜宵,兩人一起回家。
孟阮揮手和沈奪道了聲“晚安”,歡喜地邁進家門。
靠在門板上,她擡頭看到滿天繁星……
那時候,孟阮得知沈奪家境不寬裕,就盡可能在學校裏多多關心他。
比如,大家都排擠他,不和他打招呼,她就主動和他說“早安”還有“明天見”;
又比如,沈奪的修正帶用完了,她就把自己的借給他用;
還有就是班裏成立同桌互助小組,沈奪是獨桌,她就和老趙提出來把沈奪加到他們組裏……
種種“用心良苦”,在沈奪那裏都跟沒發生過一樣:問候從不回複、修正帶也不用、小組發言永遠保持沉默。
孟阮的同桌幾次和她抱怨為什麽一定強加上沈奪?說不定人家就喜歡自己學,非拉着人家,不累嗎?
孟阮也覺得自己是自讨沒趣。
可想生氣吧,一想到沈奪那身傷全是為了貼補家用,就覺得生氣不合适;
不生氣,對面怎麽捶也不會動一下的沈同學,她又憋屈。
想來想去,孟阮決定還是和老趙說不帶着沈奪了。
要是她自己一個人倒也沒多大關系,可還有她同桌,人家不願意天天對着冷臉。
孟阮猶猶豫豫來到老趙的辦公室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先她一步進去。
她偷偷跟上,透過門縫聽裏面的對話。
“……你要是不想和同學結對子也沒事。老師布置的題有不懂的,随時來問老師。你說呢?老師尊重你的意見。”
孟阮屏息靜氣地等答案。
沈奪半天沒說話,老趙又說:“那要不就這麽定了?我回頭和孟阮說一聲就行,她……”
“不用。”沈奪打斷後面的話,攥着褲邊的兩只手全是汗,“我、我想留在小組裏,我不走。”
孟阮:“……”
想你天天還那麽不情願?
孟阮又氣又笑。
她趕在沈奪出辦公室前離開,轉而去了小賣部買巧克力派,準備回去哄哄同桌。
繼續三人行……
作者:軟妹,難道你沒意識到你已經攤上了奪哥嗎?
且,此人只有你治的了。
軟妹: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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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的小天使,奪哥送你紅包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