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二支

深秋時節,天氣越來越冷。

孟阮總是貪懶賴床, 像只即将步入冬眠的蠶寶寶。

為了更好地過冬, 她決定給自己買一床更厚的棉被,順便把床單也換成那種毛絨絨的。

孟阮等不及從網上買。

問了沈奪, 得知鎮西有家棉紡城專門賣這些。

兩人約在小超市碰面。

***

小超市外,有鎮民在甩賣卷紙。

很多人圍着貨車搶購, 有兩位老人站在不遠處觀望。

老爺爺牽着老奶奶的手,哄着說:“不急, 咱不急。等人少了咱再過去, 你這幾天腰不好, 別又扭着。”

老奶奶皺着眉頭,急的像讨不到糖的小孩子, 跺着腳,“一會兒賣完咯!你在這兒等着, 我去搶啊。”

老爺爺搖頭, 說什麽都不撒開老伴兒的手。

沒過多一會兒, 一輪搶購結束。

胖嬸用屁股拱開身邊的人, 拎着紙笑呵呵走到兩位老人身邊。

“金老師,薛老師, 您二老也要買紙吧。”胖嬸說,“我這多搶了一提,拿去用啊。”

金爺爺和薛奶奶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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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嬸一個勁兒往他們手裏塞,最後幹脆直接放他們腳邊,跑走了。

“哎呦, 大春吶。”

薛奶奶連忙從口袋裏拿出一沓整齊的錢,金爺爺舔下手指接過去數着。

數完,胖嬸早不見人影。

老兩口看看地上的卷紙,嘆口氣,拾起來。

“大家都心善。”金爺爺說,“等後面遇見了,再給錢吧。”

薛奶奶點頭。

兩人手牽手離開。

剛走沒兩步,金爺爺手裏的布袋帶子忽然又斷了,裏面裝的蔬菜水果灑了一地。

“啧。”金爺爺拍腿,“你別動啊,我去撿。”

“都說叫你換一個,換一個,非不聽我的!這是個金袋子啊?”薛奶奶嘴上抱怨,人早就過去幫着一起撿。

“我說叫你別動!閃了你的腰!”

孟阮目睹了全過程。

她跑過去幫金爺爺撿,并且把這些東西放進她的帆布袋子裏,“您用這個裝,可結實了呢。”

金爺爺說:“不用不用,孩子。就還裝我這個袋子裏,我抱回去就行。”

“那怎麽方便呢?”孟阮說,“就一個袋子而已,您別這麽客氣。再說了,您要是真抱着回去,奶奶會心疼的。”

金爺爺一聽,還真有些猶豫。

這時,薛奶奶走過來,笑着說:“小姑娘肯定是新來我們這裏的那個,長得真是靓哇。”

“您知道我呢?”孟阮高興地笑笑,“我也知道您和金爺爺。您們今年鑽石婚。我剛才都看到了,簡直是最高級別的秀恩愛。”

老兩口偶爾也會接觸些時下流行的詞。

聽了小姑娘的話,薛奶奶笑得羞澀,看着金爺爺的眼中還閃爍着最真最純的愛戀。

“孩子,那就謝謝你了啊。謝謝。”

金爺爺重新拎好袋子,一只手牽着薛奶奶離開。

孟阮望着兩位老人的背影。

薛奶奶怕金爺爺總用一只手拎着東西沉,走一段路就會換到他的另一邊,讓他倒手。而金爺爺倒好手後,騰出來的手就會去找薛奶奶的手。

直到牽到彼此,他們才會繼續前行。

孟阮忍不住将這個畫面照下來。

要說前段時間答應發嫂在鑽石婚派對上表演節目,可能還有些疑慮。現在的話,她說什麽也要拿出看家本領。

沒過多久,沈奪趕到。

店裏有批易碎的貨,他得親自盤點好才能過來,耽誤了些功夫。

握住女孩的手,溫度還好,沈奪說:“以後比預定的時間晚十分鐘再到。”

孟阮笑笑,“這是為什麽?還有人希望別人不守時啊。”

不是希望不守時,而是不希望她等待。

兩人手牽手來到棉紡城。

棉被好挑,被罩難選。

孟阮看哪個都不錯,又不能都拿來做被罩,就帶着沈奪在裏面轉啊轉。

沈奪安靜地随她,只是目光總會停留在她身上。

“對了,我今天看見金爺爺和薛奶奶了。”孟阮忽然說,“夫妻倆實在恩愛,喂我幾噸狗糧。”

沈奪點頭,“這個時間超市的菜會處理,兩位老人經常來采買。”

挺正常的話卻聽得孟阮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她停下腳步,正式宣布:“我要參加鑽石婚聯歡會的表演。”

“好。”

“幾號辦?”

“下周六中午。”

孟阮掰着手指頭算了下,還有整整一周,時間緊迫啊。

“地點是在一個學校的小禮堂是嗎?”她問,“我想去看看,就是看看舞臺有多大。”

沈奪說:“明天可以。朱晉東他們要布置現場。”

孟阮滿意地點點頭。

她領着高大的男人在一對花花綠綠裏面繼續轉,相中了淡粉色和淡紫色的兩床被罩,就問哪個好看?

“都好。”沈奪說。

孟阮猜他十有八九會這麽說。

“不行。”她拉他過來,“你必須選一個。”

沈奪看看粉色、看看紫色。

在他眼裏真的都一樣,他摸不準女孩會喜歡哪個。

孟阮把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被他握着的手掙了掙,轉而用手指撓着他的手心,軟聲道:“男朋友選哪個,我就蓋哪個。”

沈奪身子一僵,耳根又被高溫和火辣侵襲。

他擡手指了指左邊的,“那紫色吧。”

還以為會選粉色呢。

呆木頭的心果然是海底的針。

不過,孟阮也不問他為什麽,省的叫呆木頭又得苦思冥想,以後不敢和她出來逛街了。

“老板娘,麻煩您幫我拿下這個。”孟阮說。

老板娘笑嘻嘻地跑出來,一邊拿被罩,一邊說:“哎呦,剛才就看你們這個甜蜜哇。小沈有福氣啊,對象太漂亮了哇!”

孟阮看向沈奪,小鹿眼裏閃着小得意。

男人将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萬年不變的冷面也出現了冰雪消融的暖意,深邃的眼眸散發着專注的深情,看得人心神蕩漾。

“嗯,有福氣。”他說,“能有這樣的女朋友。”

呆木頭說女朋友了!

都在一起好幾天了,他都沒提過這個詞兒呢。

“哎呦呦,不得了哇!”老板娘将被罩裝好遞出去,“小沈這金口開了!姑娘,你也有福氣,你們都有福氣!”

孟阮道謝,領着男朋友離開。

等出了棉紡城,趁着周圍沒人,她踮起腳尖照着男朋友的臉頰輕輕啄了一下。

“獎勵。”孟阮小聲說,“你第一次承認我是你女朋友。”

說完,紅着臉拽着男人繼續往前走,沒拽動。

扭過頭,對方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怎麽了?”孟阮摸摸自己的臉,“有髒東西啊?”

沈奪上前一步,俯身輕吻了女孩的額頭,柔聲說:“你第一次叫我男朋友。”

孟阮心跳都嗖地狂飙起來。

這呆木頭別的不行,舉一反三倒是反應靈敏,學完就用!

“你……”孟阮反被撩,臉紅得燒起來,“大白天呢!動手動腳的,不正經!你好歹在夕江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注意點兒。”

沈奪抿着唇點頭,看了看四周,率先往前走去。

“……”

孟阮愣了兩秒。

正要吼人,男人又快步折返回來,鄭重其事地問:“那牽你的手可以嗎?我不會亂動。”

“……”

孟阮真想錘死他。

她的手不給他牽給誰牽啊!

聽話能不能別只聽表面意思啊!

***

轉天,周日

孟阮跟随沈奪他們來到鎮裏的中學。

豆子和大寶半路看見他們,央求着要來玩,連同他們的另一位小夥伴也一起跟着——胖嬸的外孫女,蕾蕾。

蕾蕾今年五歲半,模樣可愛,是全鎮小朋友心中的小公主。

可惜的是,小公主心裏早就有了白馬王子,那就是……

她的奪哥哥。

“奪哥哥牽着,牽着。”蕾蕾一手攥着棒棒糖,一手抓着沈奪的手,“蕾蕾怕走丢了,奪哥哥要保護我呀。”

旁邊的豆子和大寶,身形蕭索。

至于真正該被牽着的孟阮,她算是徹底領略到夕江奪哥的魅力了,連小孩子都拜倒在他的冷面之下。

孟阮和沈奪對視一眼。

孟阮沖他扮個小鬼臉,先去了前面。

沈奪要去追,蕾蕾又說:“奪哥哥走慢點兒,蕾蕾腿短。”

孟阮聽到這話,忍着笑扭頭看去,指指自己的腿,用氣聲說:“我腿長,奪哥哥追不上。”

沈奪嘴角上揚了一下。

笑容裏帶着無奈,眼裏卻是再明顯不過的寵溺。

舞臺不大,畢竟禮堂本身也不大。

“大小姐,你看看,就是這個意思。”朱晉東說,“夠你大展拳腳的嗎?”

孟阮一開始是有想過跳舞的。

可昨晚再稍稍琢磨,又覺得跳舞不太合适。

這并不是說夕江這邊的鎮民欣賞不了芭蕾,而是聯歡會的重點是要為金爺爺和薛奶奶送去祝福,讓老兩口留下珍貴的回憶。

芭蕾觀賞性高,卻并不切題。

孟阮頗為犯難,視線一掃,舞臺右側的鋼琴落入她的視線。

“我能去試試鋼琴嗎?”她問。

朱晉東“啊”了聲,看向他奪哥讨要請示,然後說:“成啊,大小姐怎麽都成。”

孟阮掀開琴蓋。

自從來夕江,她有段時間沒碰琴了。

“大姐姐,你會彈琴呀?”豆子跑上舞臺,“好厲害!”

孟阮微微一笑,望向沈奪,就見他站在舞臺下面的不遠處,凝視着她。

纖細白皙的手指輕搭在琴鍵上。

随後,音符串聯成曲,頓時滿溢整個小禮堂。

豆子和大寶聽得搖頭晃腦,不一會兒,蕾蕾跑上舞臺跳起了舞,紅色的毛衣裙跟着動起來,像是在跳舞的小洋娃娃。

豆子和大寶湊過去,三個小夥伴頓時喜笑顏開,跳着跳着手拉手圍成一圈,轉圈圈……

“我靠!”朱晉東聽得傻耳,“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啊!真的有兩把刷子诶!”

高軒點點頭,“這曲子讓人覺得很舒服,還有點兒……甜蜜?”

朱晉東可形容不出來,反正就是好聽。

“這曲子叫什麽啊?”他問。

沈奪還在凝視臺上的女孩,輕聲說:“《卡農》。”

“卡誰?”朱晉東撓頭,“這麽好聽,這麽還卡着了?”

沈奪沒理會,上臺走到女孩身邊。

“大姐姐,你彈得真好聽!”蕾蕾拍着手說,“比我在電視上聽的那些都要好聽!”

孟阮捏捏小女孩的臉,笑着說:“姐姐剛才看你跳舞跳得好好,你願不願意等到金爺爺和薛奶奶開聯歡會的時候來跳舞啊?”

蕾蕾想都沒想地點點頭,旁邊的豆子和大寶舉着手也說要參加。

“看這意思,節目是有了?”朱晉東說。

高軒也覺得這樣就挺不錯,想起什麽,又說:“沈奪,你不是會彈吉他嗎?和孟阮組合一下,合……合奏呗。”

被點名的沈奪倏地一怔,涼飕飕地眼風掃過高軒。

可高軒不是朱晉東那個慫貨,堅持助攻不放棄,繼續說:“我這個主意不錯吧?”

“不錯,真不錯!”朱晉東豎起大拇指,“我怎麽不知道奪哥還這麽有藝術、藝術什麽玩意來着!算了,我奪哥就是牛!咱們這次聯歡會要走高端路線了!”

孟阮也是詫異不已。

呆木頭還會吉他?藏寶箱快要裝不下他的寶藏了。

她看向沈奪,含笑道:“要不要合作呀?”

蕾蕾跑過去甩沈奪的手,撒嬌道:“奪哥哥也參加!奪哥哥也來!蕾蕾要和奪哥哥一起表演。”

孩子的請求總歸是無法推脫,沈奪只好點頭。

大家圍在一起又多聊了幾句節目的事,随後高軒和朱晉東去計劃布置場地的事,豆子他們閑不住,跑去操場捉迷藏。

舞臺上剩下孟阮和沈奪。

“好久沒彈,手生了。”孟阮活動着手指說。

沈奪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搖頭道:“不會,很好。”

孟阮盯着他看了兩秒,莞爾一笑,又彈了一曲。

相對于剛才浪漫舒緩《卡農》,這次的音樂就是天真爛漫的春花,清新自然,帶着一種少女的溫柔和甜美在裏面。

女孩在演奏的過程,臉上始終挂着微笑,眼中光芒細碎。

她沉浸其中,沒注意到身邊男人的表情。

男人蹙着眉心,眸光随音樂的起伏變化而微微顫抖着,就好像他聽到的不是一支曲子,而是看到了一幅畫面。

心底封存太久的畫面。

一曲畢。

孟阮收手,轉而看向沈奪,“這個好不……”

“有一段不是這樣。”沈奪語氣嚴肅。

孟阮一怔。

沈奪坐在富裕出來的琴凳旁邊。

他不會彈鋼琴,但懂得簡單的樂譜和哼唱。

将爛熟于心的曲子在心中再咂摸一遍,他用食指彈出剛才他認為不對的那段旋律,效果磕磕絆絆,有的還走音。

可孟阮聽完,驚到了。

“你怎麽知道的啊?”她問,“這個、這個是我上高中時自己随便寫的曲子!你指出來的這段我剛才的确是即興瞎彈的……可你怎麽會知道和以前不一樣啊?”

沈奪垂眸,盯着琴鍵的眼神越發出神。

這時,就聽“啪”的一聲!

小禮堂驟然停電,舞臺上一片漆黑。

而鋼琴的位置本來就是舞臺一側,黑上加黑,人身在其中,好似被關在了黑匣子裏。

朱晉東和高軒也不知道在哪兒了,但朱晉東立刻喊道:“沒事啊,都別慌!故意斷的,我和瘦猴兒得看看綁氣球的那地方是不是通電的。”

孟阮聽了解釋,心裏也還是些害怕,“沈奪?你……”

話沒說完,她的手被人精準地緊握住。

這下踏實了。

漆黑的環境,兩人誰也看不見誰。

但視力受阻,聽覺便會提高。

有一個人的心跳強健有力,節奏很快。

是沈奪的。

他低聲問:“這曲子叫什麽?”

“啊?”孟阮懵了一下,“哦,叫《晚安曲》。”

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她高中那時每次練完琴的最後一支曲子都是這個,所以就起了這個名字。

沈奪微不可見點了下頭。

“你還沒說你怎麽知道的啊?”孟阮着實好奇。

沈奪沒回答,結實的手臂攔住女孩的背,将她擁入懷中。

“孟阮。”

她稍稍擡頭,“嗯,我在。”

“孟阮……”

“我在啊。”她傻傻地應道,“就在你懷裏,感覺到了嗎?”

沈奪抱得更緊、更緊。

孟阮,孟阮。

孟子的孟,樂器裏的那個阮。

女孩肯定不會記得她曾經告訴過他,她每晚都會練琴,如果路過那條小路,就極有可能會聽到她的琴聲。

而那時,沈奪常常會偷偷走進這條小路。

在離女孩家院子最近的圍欄柱子後面,剛好夠他藏匿起來,還能讓他聽到這美妙的琴聲。

每次最後一支曲彈完,壓在沈奪身上的重擔就會輕一些。

不管是跆拳道陪練留下的傷痛,還是父親永無止境的抱怨和謾罵,又或者是在別處打工遭受的白眼和輕視,都變得不再重要。

是這支曲子陪他走過了那段難熬的歲月。

原來,叫做《晚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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