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七支
B市,孟宅。
孟阮才上二樓, 都沒來得及進自己的房間, 手機便叫一名女保镖給奪走。
“這是幹什麽!”
女保镖颔首,“得罪了, 小姐。”
女保镖半推半請強制讓孟阮進房間,緊接着, 房門口又多了兩個男保镖。
孟阮不明所以。
她料到這次回來極有可能得關禁閉,但這又搶手機又叫保镖的是鬧的哪一出?
“夫人說, 接下來的一個月請小姐在房間靜心反思。”女保镖機械道, “有任何事随時叫我。”
孟阮急了。
“關禁閉就關禁閉, 這算什麽?囚禁嗎?我媽呢?”她試圖推開保镖出去,推不動, “媽!媽!您這是幹什麽呀?”
傅岚和張秘書出現在樓梯口。
傅岚示意保镖松開孟阮,進入房間。
關上門。
房間裏驟然靜下來。
孟阮清楚了解傅女士向來吃軟不吃硬, 立馬軟化态度。
“媽, 我都知道錯了, 也認關禁閉的罰。”她說, “可是幹什麽沒收我手機呀?沒了手機,我還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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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岚微笑, “你想聯系誰?”
孟阮心裏咯噔一下。
她面上維持着自然,打哈哈道:“聯系妙妙,聯系同學啊,老師啊。媽,這年代手機就是半條命呢。您把手機還給我, 我肯定乖乖反思,以後絕對不再犯錯!”
“半條命?”傅岚走到美人榻旁邊坐下,姿态端麗,“原來沈奪只值你半條命?看來我倒是多費心了。”
孟阮瞳孔猛地一顫,臉上堆着的笑瞬間垮塌。
“你是我的女兒。”傅岚說,“你随便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你心裏想的是什麽。”
孟阮從小懂事孝順。
學法律是她心裏最大的一道坎,跨不過去,所以撒謊騙家裏出去靜靜心,傅岚做為母親可以理解,批評幾句也不會較真。
可事情揭穿,在明知道自己犯錯的情況下,居然還死倔着不第一時間回家,就不對勁兒了。
傅岚心裏存下疑影,便派人看着孟阮求個穩妥。
沒想到事情還真就向最不好的方向發展:這是談戀愛了。
孟阮跑過去蹲在傅女士腿邊。
“媽,我瞞着您是不對,您別生氣。”她抓着傅岚的手在發抖,“我不告訴您,是怕您對沈奪有什麽誤解。我求李叔叔這件事完全是我的主意,沈奪根本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咱們家的情況,是……”
傅岚嘆氣。
“軟軟,媽不是電視劇裏那種狗血家長,封建武斷。”她拍拍女兒的手,“你拜托李叔叔動私權是不對,但做的這件事本質上是好事,媽也不會太責怪你。只是你以後做什麽之前得想着你爸,你爸在官場上真的不容易。至于沈奪那孩子,我當然知道這事和他無關。”
孟阮懸到嗓子眼的心歸位,激動得抱住傅女士的腿,蹭啊蹭地像只小狗。
“我就知道我媽不是一般人!”她拍起馬屁,“人美心善,還有頭腦!我爸真是攢了八輩子的福氣才娶到您,還生了這麽可愛的我!咱們家就是吉祥三寶!那……”
小馬屁精擡起頭,小鹿眼忽閃着。
“媽,能把手機還給我嗎?”
傅岚就知道。
她抽出自己的手,嚴肅道:“我已經和沈奪商量好,這一個月你們互不聯系,好好思考彼此的關系。”
急上急下,孟阮的心又涼了大半截。
她蹭一下站起來,表情也變了,冷聲道:“您找他了?您什麽時候找的?和他說什麽了?”
傅岚面不改色。
“我是你媽。你談戀愛了,我不該見見這個男孩嗎?”她說,“你也不用這麽疾言厲色,我和他說的都是你們現實中存在的問題。想在一起,必須解決。”
孟阮又氣又急,心口隐隐悶痛,“那、那也不能……”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什、什麽?”
“如果你們在一起了,是他離開夕江,還是你舍棄父母陪他待在夕江?”
“……”
問得一針見血。
“如果這個都解決不了,這個戀愛還是趁早別談。”
“媽……”
“你不用再費勁要回手機。說好一個月就是一個月,到時候沈奪會聯系你。”
“……”
傅岚從房間出來。
張秘書吩咐保镖們好好看顧孟阮,和傅岚下樓。
“傅總,為什麽不告訴小姐沈奪父親的事?”張秘書問,“小姐知道了,應該就能明白她和沈奪不是一路人。”
傅岚搖頭。
不說,一是怕孟阮知道後适得其反,更加心疼沈奪;二是她也并不想在感情問題上,一棒子錘死年輕人。
誰還沒年輕過?
但現實總會叫人不再年輕。
***
二黑和幾個兄弟蹲在院裏抽煙。
“我覺得奪哥怎麽不太對勁兒呢?剛才我叫他,他壓根沒聽見。”
“诶,我也覺得。就感覺吧,這話一下子就沒了。臉也比以前冷。冷的、冷的……”
“像死人!”
二黑一掌削過去。
“你他媽會說人話嗎?不會說別瞎逼逼!”
兄弟們繼續抽煙。
可細想想,剛才那話話糙理不糙,沈奪确實不對勁兒。
“一個個又偷懶是不是!不給開工資啊!”
朱晉東在屋裏這麽一吼,大家烏央央跑進去,都問奪哥這是怎麽回事?
二黑說:“孟小姐又不是不回來了,奪哥這相思病害的是不是太誇張了啊?”
朱晉東也點了根煙,“那天來接大小姐的車,看見了嗎?”
“看見了!”二黑點頭,“好家夥!一看就是高級車!我之前去S市拿貨,那個大老板開的車都沒這個看着好!”
所以啊,大小姐不是白叫的。
而他們這個窮鄉僻壤能收得下大小姐?
朱晉東的眼神也不是一直不好的。
辦公室裏,煙氣熏人。
沈奪坐在沙發上,雙眼停滞,整個世界好似都被抽空。
獨獨耳邊回響着的話,一刻不停。
——“你能給軟軟什麽?”
——“一時的愛情或許能掩蓋住現實,但那是暫時的。等揭露了你和軟軟又會剩下什麽?”
——“你是清楚的。你的父親和母親就是最好的例子。”
……
就像他的父母一樣……他的父母……
沈奪的手猛地痙攣!
煙灰掉落在他手上,可他竟然也覺不出燙。
嗡!嗡!嗡!
茶幾上的手忽然震動起來。
沈奪看到來電顯,将煙掐滅,接通。
“小沈!你趕緊來趟療養院!張奶奶的情況又不好了!”
沈奪火速趕往療養院。
到達時,張奶奶的主治醫生正好從搶救室出來。
見沈奪趕來,疲憊地點點頭,“老人意志力頑強,挺過來了。”
沈奪長籲一口氣。
随後,張奶奶被送回病房,田護士負責照料老人。
“怎麽不見孟小姐?”田護士輸好液出來,問道,“她上次過來,就這麽隔着玻璃陪張奶奶說了好久的話呢,很有耐心。”
沈奪放在口袋裏的手緊摳着,沉聲道:“有事。”
田護士點頭,笑了笑,“小沈,能遇見這麽好的姑娘,你以後也不會那麽孤獨了。等孟小姐空閑了,你們兩個一起看張奶奶,老人肯定高興。”
田護士走後,沈奪望向病房裏的奶奶,一只手輕輕觸摸着玻璃。
那感覺讓他有一瞬想起小時候奶奶愛憐地摸着他的頭,笑着說:“我家小奪最聰明哩!将來考個好大學,比你爸爸還要厲害!蓋大樓哇,蓋大樓!”
“奶奶,我讓您失望了。”沈奪低聲道。
病床上的老人一動不動。
要不是儀器上跳動着數據,乍一看躺在那裏的就是一個灰敗的物件。
“我一直沒和您說。”沈奪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我喜歡上一個女孩,喜歡了很久。”
女孩長得特別漂亮,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成小月牙……對方的樣子映在她幹淨的眼裏,會讓這個人覺得自己也變得純淨透明。
她愛使小性子、耍小脾氣。
生氣時捶秋千;緊張時打嗝兒;開心時笑得甜;撒嬌時噘着嘴……而她吻他時,臉頰緋紅一片,又像是嬌豔欲滴的蜜桃一樣帶着羞澀,卻勇氣十足,絕不後退。
她知道照顧他的自尊心、照顧他的情緒。
她願意為他低頭認錯,甚至願意為他動用私權……
“我現在才知道她爸爸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怪不得能教出來這麽好的女兒……而我,我……”
沈奪放在玻璃上的手慢慢收緊。
他背過身,不敢再看奶奶。
“我什麽也給不了她。”男人滿眼頹廢,聲音染上無助的顫抖,“什麽都給不了……”
***
五天後。
蘇妙言來孟宅看望孟阮。
剛進房間,孟阮抓着蘇妙言的手就問:“你帶手機了嗎?”
蘇妙言見她臉色極差,眼底兩團烏青,心中擔憂。
“我一進來,你家傭人就讓我交手機。”她說,“這是怎麽回事啊?你這……你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又是怎麽回事?”
孟阮絕望地松開手。
她步伐虛浮,飄到窗邊看着院子裏的其他保镖,眼眶發紅。
“軟軟,你得和我說怎麽回事,我才能幫你啊!”蘇妙言急道。
孟阮說了傅岚和沈奪一個月的約定。
“那……那現在怎麽辦?”蘇妙言也沒想事情會直接變成這樣,“你們家現在圍得像個鐵桶,我就是帶着勵昊那小子來也不可能把你帶出去。”
就是如此,孟阮才心急如焚。
“是我的錯……我沒想到我媽還會……他真的很優秀,很好。”她捂住臉,肩膀抖得厲害,“現在結果不好,不是他的錯啊!”
蘇妙言拍着孟阮的肩膀輕聲安撫。
剛要說什麽,門口的保镖齊刷刷喊“傅總”。
孟阮還以為是傅女士,就沒擦眼淚。
結果,進來的是傅贏川。
傅贏川身高188。
才只是進屋站在那裏不動,給人的的壓迫感和威嚴感就極其強烈,更不用說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銳氣十足,好似鷹眼。
傅贏川環視房間,側頭和外面的人交代:“窗戶,安護欄。”
“是,傅總。”秘書颔首,“屬下立刻去辦。”
“傅贏川!!!”
孟阮跑過去對着男人又捶又踢,無奈這個人身體也跟鐵板似的,打下去痛的只有她自己。
“鬧。”傅贏川紋絲不動,“現在就送你去風鈴島。”
孟阮氣得咬牙切齒,“有私人島嶼了不起嗎?你掙得每一分錢還不是要給我分紅?你就是給我打工的!”
傅贏川扣住孟阮的手腕,微微用力。
女孩吃痛,卻咬牙忍着繼續狠狠地瞪着他。
傅贏川愣了那麽一下,松開手,轉而坐在沙發上。
這人西裝革履,矜貴高雅得宛如歐洲油畫裏的貴族紳士,唯獨鋒芒畢露的雙眼不夠溫和,透着強大的震懾力和洞察力。
“我小瞧你了。”傅贏川掃了一眼蘇妙言,“不對,是你們。”
蘇妙言別過頭。
孟阮喊道:“你吓唬誰?叫人安護欄是吧?你幹脆鎖住我的腳好了!”
傅贏川淡然一笑,語調平緩如水,“你以為我舍不得?”
孟阮冷笑,“我都這樣了,你們有什麽舍不得的?”
傅贏川再次刷新孟阮對那個男人的在乎程度。
放以前,這個嬌柔的妹妹不會忍着疼,更不會在他這樣的語氣下和他頂嘴。
三個人迷之安靜了好一會兒。
蘇妙言率先站起。
“軟軟,我回來再來看你。”她彎下腰低語,“你別急,我幫你聯系……”
“別費力氣。”
傅贏川也站起來,警告:“不想我對那個男的出手,你就老實過這一個月。”
孟阮死咬着唇,生忍。
傅贏川走到門口,想起什麽,又說:“姑姑相中一幅工筆畫,我沒時間,你替我陪她去看看。”
孟阮直接掀了立櫃上的花瓶。
***
沈奪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他拿出書架後面暗格裏的畫冊,一遍遍地翻看,一遍遍地描摹……
天蒙蒙亮,沈奪被拍門聲吵醒。
他驚坐起來,立刻搜尋畫冊的位置。
見畫冊原封不動地安放在桌面上,舒了口氣。
“奪哥!奪哥!”
沈奪将畫冊放在抽屜裏鎖好,出去開門。
二黑腳底下踩着脫鞋,身上裹了件軍大衣,凍得亂哆嗦。
沈奪皺眉,“出什麽事了?”
“出大事了!”二黑說,“王老師犯了心髒病,正在咱們鎮裏醫院搶救呢!軒哥實在騰不出手來,叫我過來叫你過去一趟!”
醫院裏,高軒坐在長椅上。
沈奪快步走過去,高軒見他就說:“你手頭有兩萬嗎?我的錢存的死期,得去銀行……”
“有。”沈奪點頭,“我去交費。”
天徹底亮了的時候,王秀珍從急診室推了出來。
王大夫說:“挺嚴重。咱們這兒治不了,得趕緊想辦法送大城市去,估計S市可以。”
“這麽嚴重?”高軒按着額角。
“王老師又是高血壓又是心髒病,這次心髒病犯得還突然,最是麻煩。”王大夫嘆口氣,“小高啊,趕緊給伶伶打電話叫她回來。這趟去看病,費用不低。”
高軒陪了王秀珍一會兒。
她人還昏迷着,多留也沒用,高軒拜托護士照看,便和沈奪從醫院出來。
眼下已經是上午十點半,處處都有夕江人忙碌的身影。
沈奪和高軒找了一家小籠包館子,算是吃早點。
“哥倆兒怎麽這個時候來啊?”老板問道,“诶,小沈你對象呢?她可是有段時間沒來我這兒買早餐了。這姑娘總誇我手藝好!”
沈奪垂眸,沒回答。
高軒見狀便說:“陳哥您這消息夠慢啊。人姑娘回家陪父母了,過幾天才回來。”
“我說呢!”老板笑笑,“得,你們等會兒啊。我給你們上剛出爐的!”
四四方方的小桌上,靜得沉重。
哪怕館子外面是車水馬龍,籠罩在沈奪周身的孤冷也一刻不曾消散。
而且,越是熱鬧,男人就越是孤獨。
“我理解你。”高軒給他們倆各自斟了杯熱茶,“不是口頭随便說,是真理解。”
高軒高二辍的學。
辦好爺爺的後事,他帶上僅有的錢去H市讨生活。
高軒天生對數字敏感,外加能說會道,他覺得自己怎麽也能找個銷售員的工作。
等到了招聘會,他才知道最低學歷要求怎麽都得是大專。
高軒到處碰釘子。
人家一聽他是從夕江這麽小的地方來的,還是高中都沒畢業,連扛大包都嫌他瘦,也提防他手腳不幹淨。
高軒最後去了一家餐廳刷盤子。
後來怎麽走的,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好像是幹了一個月老板給他結錢時莫名其妙地扣了好多錢,又好像是端菜時燙到人,老板直接開除了……反正他來H市這一趟,一分錢沒掙到,還賠了僅有的積蓄。
“學歷這東西吧,不是絕對的。”高軒喝口熱茶,燙了下舌頭,“但對普通人而言就是敲門磚。沒有,後面都免提。”
沈奪也抿了口熱茶,握着杯子的手冰涼。
“你比我強,起碼高中還畢業了呢。”高軒自嘲地笑笑,“可這個社會,還有幾個是看高中學歷的?就算人家肯給機會,你去熬,得熬多久?熬完了之後,你在乎的那些個人、那些個事,還在嗎?”
高軒一口氣悶掉茶。
“嚯,你也不怕燙。”老板送小籠包過來,“這水不要錢,慢慢喝啊。”
高軒又是笑,“我這有點兒冷,正好暖和暖和。”
兩人默默吃小籠包。
吃到一半,沈奪問:“王老師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能怎麽辦啊。”高軒吸吸鼻子,“先問問伶伶什麽意思。要是治的話,我就把我那點兒錢都拿出來。”
沈奪不置可否。
“沈奪,你一直和我都是不一樣的。”高軒放下筷子,“你有才華,有天賦。而且你喜歡的女人也喜歡你。我不行。這筆錢我不掏,伶伶怎麽能記住我的一點點好呢?”
其實,沈奪至始至終也能理解高軒。
那種想愛又害怕,害怕卻又停止不了愛的糾結和無奈,折磨得人窒息。
高軒紅着眼,笑着說:“你說咱們男的怎麽也婆婆媽媽的?我總想,我要是沒遇見季伶伶就好了。她好,我也好。你呢?後悔遇見孟阮嗎?”
沈奪搖頭。
他低下頭又夾了一塊小籠包放在小蝶裏,卻遲遲沒有吃,只是盯着小籠包出神。
“我很想她。”他喃喃自語,“我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