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八支

孟阮每天度日如年。

今早,她陪同傅岚去私人珍藏館鑒畫, 全程保镖緊跟。

“說好一個月, 你又何必天天這樣?”傅岚既心疼又起急,“人都瘦了一圈了。”

孟阮扭頭看着車窗外的倒影, 沒有說話。

私人珍藏館的主人是個中年男人,姓胡。

個子不高, 戴着一副黑框眼鏡,氣質平平。

胡先生将傅岚和孟阮引入館中, 期間一直在誇孟阮氣質絕佳, 長相傾城。

孟阮第一次應了一聲, 之後便無動于衷。

“孟太太,按理說您今天過來, 我是該清館才對的。”胡先生說,“但我外甥剛回國不久, 平時在自家公司工作抽不出時間, 難得今天……”

“沒關系。”傅岚說, “是我們叨擾。”

一行人來到主展館。

左斜方站着一個挺拔的男人, 單單從背影來看就透出幾分器宇軒昂,想必正面也不會太差。

“博聞, 快來向孟太太、孟小姐問好。”

郭博聞頓時心跳加速,稍稍吐氣,轉過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孟阮。

女孩穿了件雙排扣駝色呢子大衣,搭配黑色貝雷帽, 身量纖纖,氣質優雅,宛如六十年代老電影裏的複古女神。

郭博聞無法抑制心動。

Advertisement

“孟太太好。”他伸出手,定定地看着孟阮,“孟阮,好久不見。”

孟阮聽到“博聞”那兩個字就覺得刺耳。

這個名字蘇妙言跟她念叨了不下十次,沒想到這人本事挺大,居然通過這種辦法和她見面。

“郭先生,您好。”孟阮快速握了下對方的手,态度極為疏遠。

郭博聞心裏透涼,“我……”

“軟軟,你和胡先生的外甥認識?”傅岚有些驚訝。

孟阮不想回答,而郭博聞十分積極。

“孟太太,我和孟阮是高中同學,我在九班。上學時,我們一起……”

“媽,還是快看畫吧。”孟阮冷聲道,“別耽誤胡先生的時間。”

傅岚點頭,也不太喜歡郭博聞這種過于外顯的性格。

***

這幅《唐代仕女圖》的工筆畫确實不俗。

孟阮看個大概,發表了幾句意見便起身去衛生間。

女保镖照舊寸不離身,讓她連翻窗戶跳出去的機會都沒有,只得老老實實該幹什麽幹什麽。

從衛生間出來,郭博聞站在走廊那頭。

“孟阮,我們是高中同學。你真的不記得了嗎?”他說,“你十八歲生日派對那天,我彈吉他……”

孟阮客套一笑。

“郭先生,我很感謝你的擡愛。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得知我母親喜歡收集美術品,但以後還請不要再做這樣的事。”

郭博聞急道:“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讓我舅舅投其所好,請你母親來賞畫。孟阮,你……”

他作勢想抓孟阮的手腕,孟阮當即躲開,保镖也立刻上前攔截。

“你、你幹什麽非這麽絕情?怎麽也是老同學啊!”郭博聞叫一個女保镖當着,臉上有些挂不住,“我不過是想和你重新做朋友而已!”

“抱歉。”

孟阮轉身離開。

回到主展廳,傅岚和胡先生談得也差不多。

孟阮臉色不善,傅岚問她是不是不舒服了?她只是搖頭,不說話。

孟阮鮮少這樣冷臉對待傅岚,傅岚難免多有不悅。

“那事情就按照孟太太的意思來。”胡先生說,“回來我去公證處先進行公證。您如果不願意多露面,我可以……不如讓我外甥送到貴府?”

說這話時,恰好郭博聞也回來了。

孟阮立刻回絕:“不可以送到我們家。”

這話一出,胡先生臉色漲紅。

其實孟阮這話說得沒錯,孟宅要是誰都能進,他們家也沒什麽特別的了。只不過這話該傅岚這個長輩來婉拒,而不是孟阮。

“是是是。”胡先生尴尬道,“口誤,口誤。”

傅岚抱歉地笑笑,借用人家的房間讓孟阮過去說話。

“你怎麽回事?”傅岚壓着音量說,“今天帶你出門就是想讓你散散心,你幹什麽一直哭喪着臉?半分禮貌沒有!”

孟阮也不想這樣,可就是提不起精神。

她這段時間總做夢,夢見自己一腳踏空,夢見自己溺水,夢見自己被關在漆黑的地方……

“我也不想掃您的興致。可出來了,一群保镖跟壓着犯人似的看着我,有什麽意義?還不如在家禁閉。”

傅岚火氣上湧。

“你這孩子談個戀愛是把心竅都給迷住了嗎?”傅岚不由得提高音量,“我只是讓沈奪這一個月不要聯系你,好好思考你們之間的問題。我哪裏做錯了?你天天這樣擺着冷臉給我看,有想過媽媽也是為你好嗎?”

一提“沈奪”,孟阮眼睛發酸。

“我沒說您有錯。”她說,“可我心裏真的不舒服。您不會是連我心裏不舒服都要管吧?我想回家了。”

傅岚虛點着孟阮,喘了幾口大氣,平複情緒。

片刻。

“你知道沈奪的父親是誰嗎?他是怎麽死的嗎?”傅岚問,“他爸爸沈彬是個建築師,因指揮失誤導致工傷,從此以後一蹶不振。酗酒、家暴、賭博,就是個社會毒瘤!他跟人在賭桌上發生口角,氣得對方心髒病發,搶救無效死亡。最後,叫對方的兒子尋仇殺害。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的兒子,你也敢交往?”

孟阮怔在原地。

建築素描……建築師……砍死……張奶奶……

過去的只言片語像是一條線串聯起沈奪的往事,一步一步将他推進深淵,讓他放棄唾手可得的大學,放棄高考。

“軟軟!”傅岚抓住孟阮的手臂,“不是媽勢利,而是沈奪的命運就是這樣了。他哪怕是再優秀,一個高中畢業生又怎麽在社會立足?你難道要和他在一起要吃一輩子苦?讓人看不起嗎!”

孟阮搖頭。

眼淚掉下來也不去擦,只說:“媽,您錯了。沈奪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

“優秀又能怎麽樣!”傅岚失控喊了起來,“沈奪的命運已經定了,永遠都只能屈縮在夕江那個小地方!”

“不是。”孟阮掙開傅岚的手,茫然轉身。

她抹掉眼淚,喃喃道:“沈奪有我,命運就不一樣了。”

***

鑒畫不歡而散。

胡先生望着駛離的車子,拍拍郭博聞的肩膀。

“孟家可不簡單。”他嘆了口氣,“你剛才在門口偷聽那麽久,被發現可怎麽辦?還有啊,孟家女兒好是好,你也得降得住才行。我看,還是算了吧。”

郭博聞咬牙。

孟阮瞧不上他,瞧得上那個怪胎?

他記得沈奪。

窮酸、孤僻、冷血、目中無人,但在學習成績上壓得他死死的!

他輸給誰也不能這麽個低賤的窮鬼!

“舅舅,你幫我查找個人。”

“什麽人?”

郭博聞冷笑。

***

一個月之期過去十九天。

沈奪每天都會來打掃孟阮的房間,精心照料仙人球和她留下的其他花草。

在這期間,他無數次想給她打電話。

可他答應了孟阮的媽媽,也知道孟阮媽媽說得都對……現實問題解決不了,他們的感情終究只是昙花一現。

沈奪将白菜從窗臺上搬下來,打開窗戶給房間換空氣。

這時,手機響起。

沈奪靠在窗邊接通。

“沈先生您好,我是小劉。”

“您好,劉經理。”

“您在我行存的定期、理財、基金,我昨晚為你計算過了。如果您想近期取出,有一部分未到期的利息就要損失掉。最後的資金大概是22萬。您确定中止有關産品嗎?”

“确定。”

“好的。那您有時間還請到我行一趟,我為您辦理手續。”

挂斷電話。

沈奪轉身看着院子裏的秋千。

他想,他也該像這個房間一樣,不要總是這麽封閉着,打開一點點縫隙,或許迎來的便是窗外的風景。

再等等。

一個月很快就到了。

***

傅岚氣得犯了高血壓,卧床休息。

張秘書拿來文件請她過目簽字,就見她總是嘆氣不斷,根本投入不進去。

“這個項目不是很急,不如……”

傅岚擡手,繼續翻閱。

簽好字後,傅岚問:“軟軟在房間怎麽樣?”

張秘書笑笑,“小姐無非就是看看書,聽聽音樂。在房間裏,她也幹不了什麽別的事。”

“你覺得我這次罰得太重了嗎?”傅岚問。

其實,張秘書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要這麽麻煩。

沈奪那樣的家庭根本不可能跻身到孟家這種水平的人家,要背景沒背景,還有一個因為賭博被砍死的父親……這樣的人就應該直接打發了,以免後患。

傅岚見張秘書不說話,猜到她心裏想的是什麽。

“你出去吧。”她說,“再有事交給特助處理。”

想想女兒的這段感情,傅岚又是一聲嘆息。

她和孟偉平也是在不被人看好和理解的情況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所以,傅岚對沈奪的身世雖然也頗為介懷,但也不至于一票否決。

畢竟孟家和傅家想要扶持一個年輕人是輕而易舉的。

傅岚只是希望孟阮明白:感情是雙方努力的結果,僅僅只有一個人堅持終究會是悲劇。

***

“我感覺咱們奪哥最近又活過來了诶!”

“是是是!工作起勁兒不說,又給咱們談了好幾個大單子!咱們能過個肥年咯!”

眼瞅還有兩個多月就是春節,能多掙點兒錢,大家心裏都高興。

而朱晉東就沒那麽快樂了。

“不是,奪哥。怎麽就選這條了?”朱晉東撓着後腦勺,筆記本讓他劃拉得沒法看,“走那邊那條不是更快嗎?”

沈奪指着白板上的一點,“收費站。”

收費站?

朱晉東瞪着眼珠子看了會兒,一拍大腿。

“明白了!這條路是近,但來回來去得交過路費,成本就比那條路高了!哎呦卧槽!我是真沒想到啊,不然虧大發了。”

沈奪點頭,抽了本運輸路線規劃方面的書給朱晉東。

“這個?”朱晉東看這密密麻麻的字就暈,“奪哥你幹嘛最近總給我上課?我就是你的馬前卒,你說哪兒我打哪兒。幹什麽弄得這麽麻……”

話沒說話,店門口的争執聲傳入辦公室。

朱晉東趕緊放下筆記和課本,下去瞧瞧。

一個婦女帶着兩個五六歲的孩子,正在門口和二黑吵。

“大姐,您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嘛?屋裏有水,您進裏面慢慢說。”

“我呸!你想給我們騙屋子裏去好說話是吧?我偏不!我就要在外面說,我讓大家都知道知道沈家是個什麽玩意兒!”

婦女直接坐地炮,哭天搶地。

喊着什麽家裏男人死的早、寡婦帶着孩子不容易、黑心肝坑他們孤兒寡母的錢……引來不少圍觀的鎮民。

朱晉東讓兄弟們把人趕緊弄散了,過去和中年婦女交涉。

“您這又哭又鬧的到底要幹什麽啊?”他說,“咱們有事說事,哭沒用啊。”

婦女眼睛一瞪,“叫沈奪出來!他爸欠我錢!”

女人叫韓小萍。

她的丈夫以前是工隊隊長,跟着沈奪的父親沈彬做過一些項目,有幾分交情。

沈彬出事之後,兩人再沒有過聯系。

這次,韓小萍拿着十萬塊錢的欠條過來,說是沈彬死前兩個月找她的丈夫借的。

“我覺得不對啊。”

二黑和幾個兄弟圍在小廳外面嘀咕。

十萬塊錢也叫錢了,兩家人十來年沒見面、沒聯系,說借就借,這不是傻子嗎?

“白紙黑字,還錢!”韓小萍拍着桌子喊。

朱晉東皺眉,“你說是就是啊?你也……”

沈奪攔住朱晉東。

他拿起桌上的借條想查看真僞,韓小萍立刻搶過去塞回口袋裏。

“幹什麽?想銷毀是不是?”她使勁抓過來兩個孩子,“你今天不還錢,我們就不走了!”

兩個孩子哇哇哭。

朱晉東煩得不行,拉沈奪出去。

“奪哥,這絕對是騙子啊!”他說,“借條不給看,還是好久不聯系的人……而且退一萬步講,你看他們像是能幾年前能拿出來十萬塊錢的嗎?”

韓小萍身上的棉服老舊,樣式過時;兩個孩子的衣服更是短的短、長的長,袖口沾滿油污。

确實不像富裕的。

“父債子償!”韓小萍在屋裏喊,“沈彬愛打牌誰不知道啊?大不了咱們就去派出所,我不信人家不幫理!”

沈奪重新回到小廳。

“這位大姐,”他低聲道,“借條不給我,我無法确定。”

韓小萍冷笑。

“借條給你,你撕了怎麽辦?我還能找誰去啊?你做人可不能這麽沒良心,你爸欠的債就得你還!懂嗎?你爸欠的債就得你來還!”

韓小萍重複了兩遍。

沈奪的手指輕顫了兩下,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而韓小萍咄咄逼人,繼續道:“你別以為你爸死了,這事就能糊弄過去!不可能的!還是那句話,你不給錢,我就賴在你們這兒不走了!”

“嘿!你這不耍無賴嗎!”

兄弟們要急。

韓小萍見狀就跟人家已經過來抓了她似的,扯開嗓子一會兒大喊“救命”,一會兒大喊“耍流氓”,連帶着兩個孩子也哭得聲大。

沈奪握緊雙拳。

他胸口悶氣得厲害,就跟有什麽千斤重的東西頂在他的血管裏,阻礙他呼吸。

圍觀鎮民越來越多,女人和孩子也鬧得越來越兇。

沈奪忍無可忍,一拳打碎了小廳內的玻璃。

血順着骨節上的口子一點點往外流,不一會兒在地上流了一小灘,化成一個圓。

現場靜得可怕,沈奪向着韓小萍走去。

韓小萍吓壞了,也不管孩子,自己一個人往角落退。

“你、你你……你想幹什麽?信不信我一頭撞死在你們店裏?”

沈奪面若寒霜,整個人冷得像是雪天裏冰湖上的雪人,散發着濃烈的寒氣。

“要錢,就拿欠條。”

韓小萍真是怕了,掏出口袋裏的紙條扔在地上,趕緊跑到一邊。

“奪哥……”

兄弟們擔憂地看向他的手。

沈奪沒做聲,彎腰撿起地上的紙條。

手上的血不小心滴在了上面兩點,倒沒有擋住欠條的內容。

——本人沈彬(身份證:***)于**年**月**日向孫東來借款十萬元整,将于一年之內還清。特立此借條,已作證明。

落款日期、姓名,以及手印。

“我沒說謊吧?”韓小萍說,“上面可是有手印的!”

沈奪根本不看手印,只盯着“沈彬”二字抽不出神。

沈彬是建築師。

他不喜歡用印章,所以簽名都是他自己精心設計過的,力求彰顯個性,筆體自成一派,很難模仿。

這借條,是真的。

是他爸爸沈彬親手寫的。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韓小萍插着手冷笑,“你一輩子別想擺脫你爸!”

沈奪猛地渾身一抖。

朱晉東站出來,吼道:“你他媽的別蹬鼻子上臉啊!以為老子不敢打女人嗎?”

“呵,你打啊。”韓小萍縮縮脖子,“我那時候聽說過,沈彬就是個無賴、是個窩囊廢!老婆受不了就跑了。也是啊,誰會要這樣的男人?白白連累人家女方!”

嘩——

借條飄到地上。

沈奪愣了整整五秒,木然地轉過身。

“奪哥!你上哪兒去啊?”二黑攔住他,“手還流着血呢!”

沈奪推開二黑往前走。

店外圍着的鎮民鴉雀無聲,紛紛讓出一條道。

有位土生土長的夕江老人,不由得長嘆道:“造孽啊,造孽。”

想當年,沈彬是夕江所有的孩子的榜樣。

哪戶人家不羨慕沈家能養出一個這麽優秀的孩子?

***

沈彬是夕江第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大學生,F大建築系。

F大的建築系全國排名第一。

而沈彬是第一中的第一,是當年系裏的第一名,教授們都說他将來會是未來建築界一顆不容忽視的明星。

大三那年,沈彬認識比自己小一屆的美術系學妹——程漪。

兩人陷入熱戀。

畢業後,沈彬直接進入F市的建築設計院工作。

轉年程漪畢業,考入中學成為一名美術老師,也順利有了工作。

兩個年輕人在這一年結婚。

在F市租了一間不大的兩居室,決心要在這裏奮鬥紮根。

懷上沈奪的時候,程漪孕期反應厲害。

恰好沈彬正在參與F市一個重點項目的招标,難以脫身照顧妻兒,就讓程漪請假回夕江老家,由母親照料。

程漪上大學時學了些室內設計的皮毛,孕中閑來無事想布置夕江的老院。

沈彬寵愛程漪,打了一筆錢讓她喜歡什麽就做什麽,家中那些民國風的老家具以及一些英式裝飾品,就是這時候添置的。

後來,沈奪出生,沈彬也提了職稱。

一家三口富足美滿。

所有的幸福中止在一年盛夏的大雨之夜。

沈彬帶着施工隊趕工期,眼看雨勢越來越大,便下令大家返回廠房。

施工隊工頭很不情願。

因為他們和甲方是簽了協議的,晚半天交工就得扣錢,到時候他得虧上一筆。可無奈沈彬堅持安全為重,他只好負氣順從。

撤退的中途,有個工人滑了一跤。

沈彬過去将人扶起,沒注意到頭頂上方的大石塊因為泥土濕軟發生了松動,此刻正是搖搖欲墜。

“沈工,謝謝您!”

“都是小事。咱們趕緊……小心!”

關鍵時刻,沈彬推開了工人。

再醒來已經是一個月之後。

沈彬只剩下半條命,還瘸了一條腿。

施工隊把責任推得幹幹淨淨,說是沈彬為了趕工非要他們冒着大雨幹活兒,這才導致意外。而之前沈彬救下的那個工人,更一口否認沈彬曾經救過他。

沈彬百口莫辯。

建築設計院給了沈彬一筆慰問撫恤金,将他開除。

曾經教授們口中的“未來之星”成了一只被掃地出門的瘸腿老鼠。

沈彬郁郁寡歡。

幸好程漪不離不棄,一直勸他振作。

沈彬也試了。

可他這輩子除了會設計大樓,什麽都不行。

而業內知道他逼工人雨夜開工的事情後,誰也不敢用他。

家裏為了給他治病花光全部積蓄,能借的親朋好友也借了個遍。

他們從原來的三居室搬出來到老小區的一居室,生活拮據,完全靠着程漪那點微薄的工資過日子。

為了錢,沈彬去給倉庫看門。

也就是在這個時期,沈彬染上牌瘾和酒瘾,開始家暴。

這一年,沈奪五歲。

他不明白自己最崇拜的大英雄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看到爸爸打媽媽,他哭着拿小拳頭去砸開爸爸,喊着“不要打”,可換來的也只有是一頓打而已。

沈彬的酒瘾和牌瘾越來越重,欠的錢也越來越多。

他們無法安定地在一個地方待太久,每隔幾個月就要搬家逃離債主。

沈奪那時最害怕的就是敲門聲以及半夜媽媽叫他起床。

因為那意味着債主來了,他要逃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沈奪七歲。

這一年,他的媽媽一聲不吭離開這個家,再也沒回來。

沈奪哭着找媽媽,哭得撕心裂肺。

沈彬抱着他,望着結婚照,告訴他:“小奪,媽媽走了好啊。走了,就再也不用受爸爸的欺負了。走了好啊……走了好……好。”

自那之後,父子搬到了C市。

沈彬繼續給人看門,雖然酒還要繼續喝,但牌打得少了。

沈奪在C市讀到高一。

他是三中的第一名,老師們全對他寄予厚望,想着後年高考的全市理科狀元必定就出自他們學校。

誰都沒想到沈奪會突然要轉學。

某天,沈彬偶遇那個曾經污蔑他的工人,他想動手出口怨氣,卻被對方羞辱一頓後,打得住進了醫院。

沈彬整整一個禮拜沒說話。

出院之後,他又開始不停地打牌,欠了一屁股的債。

沈奪的班主任略知沈奪的家庭狀況,實在不忍心孩子的大好前途就這麽毀于一旦,便聯系了自己的老同學,B市實驗中學的教務主任。

如此,沈奪轉學到了B市實驗中學。

這時候的沈彬已經不再出去掙錢了,終日在家吃了睡,睡了醒,醒了就出去打牌。所有生計壓在沈奪一個人身上。

在高考倒計時的第三天。

這晚,沈彬驚慌失措地回到家中,快速鎖上房門,然後回屋收拾東西。

“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裏!快!”

沈奪不動。

“愣着做什麽?去啊!不走肯定得倒黴!”

“我要高考。”

說完,沈奪轉身去廳裏的小木桌上繼續複習。

沈彬沖出來說:“學習有什麽用啊?沒用的!上大學也沒用!你還是快收拾東西,我們走!”

沈奪依舊不動。

沈彬一氣之下,過去撕碎沈奪的卷子。

“我要你走你就走!你是聾子聽不懂嗎?快點兒!”

沈奪蹲下撿起地上的卷子,又坐回小木桌前。

沈彬抄起掃帚狠狠地抽打沈奪。

“讓你不走!我讓你不走!不走想死是不是?考什麽大學!大學根本沒有用!”

沈奪咬着牙,繼續看題。

沈彬打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視線一掃,他看到小木桌的筆筒上貼了張紙條——我要考上B大建築系。

一瞬間,沈彬心如刀絞。

他爬起來回屋關上了門,沒再提過收拾東西離開。

高考當天。

沈彬早早起床給沈奪煮了一個雞蛋,笑着說:“這是讓你考滿分,不是考零蛋!”

第一天的科目考完,沈奪有把握數學能拿滿分。

他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奶奶。

奶奶樂壞了,說:“我家小奪就是厲害哩!奶奶已經買好火車票咯,後天一大早出發!等到了之後,我要做一大桌的好吃的給我的乖孫兒!”

沈奪說:“好!”

第二天上午的理綜結束,沈奪有一道生物題拿不準,剩下的依舊有把握全做對。

沈奪回到家準備午休。

還沒開門,濃郁的血腥味便已經撲鼻。

他心下一緊,立刻打開門。

小小的家中,牆壁、沙發、電視、窗簾、地板……全是血。

沈彬趴在血泊裏,後背多處刀傷。

那晚,沈彬和牌友發生口角。

對方笑話沈彬是個瘸子,還說了很多其他難聽的話,都是人身攻擊。沈彬摔牌走人,對方卻不依不饒地攔着他,還踹他瘸了的那條腿。

沈彬氣急攻心就用力推了對方一把。

沒想到,對方竟然因此突發心梗,還沒堅持到醫院人就沒了。

兩天之後,這人的妻子因為精神恍惚出了車禍,搶救無效也走了。

一個家徹底塌了。

夫妻兩人的兒子咽不下這口氣,發誓讓沈彬償命……

“爸!”

沈奪沖過去跪在地上,雙手也沾滿了鮮血。

“爸!你堅持住!”他喊道,“我這就打電話!”

沈彬的手動了動,想問問沈奪考得怎麽樣啊?

可他實在沒力氣說話了。

同樣沒能堅持到醫院,沈彬在救護車上就咽了氣……

作者:明天就是新年告白啦!

從此以後,奪哥将走上人生巅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