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定下佳期

退朝之後,齊不語正想找個借口單獨面聖,皇帝就遣小黃門來宣他至兩儀殿觐見。

兩儀殿是歷代皇帝的寝宮,秋衡自十歲登基之後便搬到此處住了。他一向喜歡敞亮清透,如今殿內的棱花窗大敞,日頭和煦,陽光正好,懶洋洋地照到他身上,暈染出一層薄薄的流動的金色,襯得胸口和衣擺上繡的蛟龍騰雲駕霧,好似活了過來。秋衡惬意地眯起了眼。

齊不語要跪拜,皇帝免了禮;齊不語趕緊謝恩,皇帝再賜坐——好一副皇帝大臣和樂圖,兩人心裏呵呵。

秋衡撥弄着案前堆得像山一樣的奏折,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上面早就有內閣拟好的意見,他自然不會反對,也樂得輕松,放下手上這本,又拿起另外一本,專注批閱起來,絲毫沒有在意到眼前還杵着個大活人。

齊不語正襟危坐,鬧不懂到底是何事,只好攏唇幹咳幾聲算做提醒。可他沒料到,對方愣是沉着氣,死活不接招,生生将自己晾在那兒一個多時辰……

秋衡垂着眼,一口氣将案上所有的奏章都翻了個遍,直到禦前太監錢串兒來提醒皇上午膳,他才大喇喇地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擡起眼——然後,一臉驚着的表情。

“哎呀,朕竟忘了首輔大人還在……”

好大一個下馬威,還是遲來了六年的下馬威!

齊不語心裏早就警覺起來,今日的皇帝實在反常,這場召見只怕是場鴻門宴啊。思來想去,他又覺得萬分奇怪,近來手下并沒有參皇帝任何的不是,到底哪兒得罪這位小祖宗了?

秋衡放下最後一道折子,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難得透出少年獨有的青澀。“齊大人,朕今日召見你呢,其實是想寬慰府上七小姐一句,這些年她受累了。”頓了頓,他抿了口香茗,繼續慢條斯理說道:“聖人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朕自問做得并不甚好,心中亦有愧。請七小姐放心,往後朕再也不會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了……”

言罷,他只是望着齊不語微笑。

對面那人笑意越盛,齊不語心裏越是不妙。他知道,昨日梓玉的那番話定然是已經傳到了皇帝耳中,要不然小皇帝吃多了撐的,費力演這麽一出戲,還将梓玉說的話一字不差地通通丢回來?

可下個瞬間,齊不語更加驚詫淩亂了。

皇帝他竟然毫不掩飾、毫不心虛、毫不羞愧地坦白自己在齊府安插了暗樁,就這麽光明正大、就這麽無恥嚣張地威脅一個朝廷重臣,這、這、這是警告也是挑釁啊!

齊不語暗忖:“原來那位小心謹慎的先帝可幹不出此等張狂之事,也只有眼前這位,行事作風詭異,難以拿捏。”他急忙跪下連連告罪,又拿出昨夜想好的說辭,俯身拜道:“不瞞陛下,微臣教女無方,以至于小女性子愈發驕縱蠻橫,實在是沒法勝任這母儀天下的中宮之位……”

秋衡心裏更加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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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退朕的婚?——沒門!朕要的就是她脾氣壞,到時候小辮子一揪一大把,還愁打擊不了你?朕現在動不了你,就拿你女兒出氣;若是你給朕氣受,朕還是拿你女兒出氣!

對于這個完美的輪回,秋衡深感欣慰。

“首輔大人過謙了。”他笑眯眯打斷道,“貴府七小姐詩文歌賦名動天下,據聞又是貌若天仙,朕實在仰慕的很,恨不得明日就迎娶進宮常伴朕左右才好。”将自己說的像是個猴急的色胚子,秋衡略微有些膈應。

齊不語:“……”

雖然已經習慣了小皇帝時不時蹦出來的胡言亂語,但此時他額頭上的冷汗冒得更多更快了。他定下心,“好好地”謝過聖恩,才灰溜溜地回府去。

皇帝在大臣府裏插暗樁,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齊不語現在被皇帝當面告知有這麽回事,那必然就不能大張旗鼓地整治了,否則——不就是直接打皇帝的臉麽?往後的日子,他也只能提醒自己愈發小心,生生吃下這個悶虧。

秋衡很是得意。

皇帝當得太無聊了,他只能到處給自己找樂子,而如何整治齊不語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項。當然,秋衡現在又多了一個無形的對手,那就是齊府狂妄又自大的七小姐——她居然說朕“言而無信、出爾反爾”,還說什麽“朕不配做她的夫婿”……昨夜,看完齊府發來的密報,秋衡氣憤不過,大半夜在皇宮暴走。末了,他憤憤拍着桌案大喝:“這個齊梓玉真是無法無天,實在是大大的不敬!要治,必須狠狠地治!”

不過,該怎麽治呢?

秋衡摸着下巴認真思考起來。他沒有意識到,除了做皇帝和生兒子之外,他居然又找到了一項終身大業——那就是以收拾皇後為己任。

且說欽天監領旨之後,翌日,便呈了好幾個黃道吉日上來。早朝之上,秋衡挑挑揀揀,當場金口玉言定下一年後的某個良辰吉日大婚——也是這幾個日子裏最遠的一個。

齊不語兩眼一翻,差點吐血。

端坐在蟠龍寶座上的秋衡對此非常滿意。要不是顧及着皇帝的威儀,他一定會捧腹大笑,好好氣氣這個老狐貍,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看齊梓玉聽到消息之後的震驚模樣了!

可這一回,卻令秋衡無比失望。

消息傳回齊府,阖府上下或是氣憤,或是高興,梓玉反倒是最冷靜、最鎮定的一個。她接旨後,只是撇撇嘴微微冷笑。說不生氣那是假的,想到那張白的耀眼的側臉,梓玉心裏生出密密的怨憤來。可她亦明白,這是皇帝專門為了惡心他們齊府、為了惡心她才這麽做的,“真是幼稚!”梓玉如是評價那位小皇帝。她不禁又有些好奇,那小皇帝後面還能耍出什麽幼稚的花招來?要不要耍一耍他?

秋衡果然沒閑着。

不過短短一年光景,他的後宮迅速壯大,充盈不少,各色佳麗,環肥燕瘦,讓人眼花缭亂。

其實,有許多是拜梓玉所賜。有一回,梓玉故作竊喜:“宮裏統共沒幾個人,清清靜靜的真好。”沒過幾日,皇帝便擢升了好幾個宮女為美人;又有一回,梓玉入宮給太後拜完年回來,嗤笑道:“皇上跟前的人太醜,實在沒法看。”過了年開了春,皇帝就弄出個選秀。

所以,現在皇宮裏每天熱熱鬧鬧的,都是一出好戲。争風吃醋之事絡繹不絕,暫領後宮的張太後天天被吵得腦袋疼。

秋衡弄這麽多人放在後宮裏,本意是想給未來皇後添亂找茬使絆子用的,可到後來,他發現自己被徹底繞進去困住了——因為要對付和擺平那麽多個叽叽喳喳、無事生非的女人,實在是件難纏又費力的事,還是交給他未來的皇後吧!

一切準備就緒,黃道吉日已至,皇帝終于大婚,迎娶那位苦等了七年的齊府七小姐。

這一年,梓玉二十歲,出落得越發美。若說她原來的美是小荷才露的靈動,那現在就成了雍容華貴的傾城牡丹,明豔照人,國色天香,只是眉宇間不自知地多了幾分漠然。

乍一看,美;再一看,冷。

這八個字,是秋衡步入鹹安宮東暖閣被梓玉橫了一眼之後冒出來的。不知為何,他想到了七年前登基大典上齊不語瞪的那一眼。

父女倆一個德行,都是那麽讨厭!

秋衡臉黑了幾分,亦不甘示弱地擺出皇帝架勢瞪了回去。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兩人一個坐着,一個立着,大眼瞪小眼,互不示弱。一時間,皇後寝宮內劍拔弩張,雙方很有要捋起袖子幹架的氣勢。這種詭異的情形,一直持續到跟在皇帝後面的內務女官進來才結束。

待帝後喝完合卺酒,行過合卺禮,女官們便說着吉祥話依次退下了,這暖閣之內又剩下不對盤的兩個人。他二人挨着喜床坐下了,還是互相瞪着。

靜谧之間,燙金的龍鳳喜燭偶爾啵的一聲,發出一些動靜,提醒着新人夜深該歇息了。

秋衡眼睛有點發酸,可那人卻依舊無恙。他氣不過,只能偏過頭,避着那人悄悄揉了揉微漲的眼,這才喚人進來伺候梳洗就寝。

宮女們魚貫而入,悉悉索索忙完了,又魚貫而出。

這一回,兩人穿着貼身中衣繼續幹瞪眼,氣氛詭異又尴尬,還有些屬于洞房花燭的旖旎和暧昧。

梓玉比秋衡大了三歲,可到底未經人事。暖暖的燭火映在身上,又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死死盯着,她的耳根子沒來由地變熱,兩頰微微發燙。

在身為女子的矜持作用之下,梓玉終于默默低下了頭。低頭的瞬間,散在肩後的墨發随之滑落,鋪陳在雪白的中衣之上,黑白分明,是屬于這人的別樣嬌羞。烏發掩映之下,她緊咬着唇,貝齒幾顆,紅唇一點,透着獨有的倔強和不甘。

秋衡眨了眨眼,方回過神來。後宮中美人很多,可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人,比之他們更加明豔,更加動人,更加的……能夠令人産生征服的*。作為一個自小沒什麽節操的皇帝,秋衡确實有些心動了。可再一想到她是齊梓玉,是齊不語的女兒,還是個比自己大的女人,他将将提起的興趣就一落千丈,也懶得再應付了事。秋衡翻身上床,自行阖眼睡下了。

梓玉獨自側身坐着,難得斂去嬌蠻,露出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暖閣之內安靜極了,許久之後,她才怔怔扭頭望向那人。他蓋着薄被,仰面躺着,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清峻面容,眸子緊閉,眉峰微微蹙起,一臉“我十分讨厭你、你千萬別騷擾我”的表情。

梓玉瞬間明白了這人的意思。

她的性子再倔再蠻,也是個女兒家,新婚之夜被夫君如此露骨嫌棄,真是……一時間,漂亮的眸子裏泛起點點紅暈,如斜風細雨之間的江南水色,格外惹人垂憐。

這是梓玉人生中受到的最大的羞辱,沒有之一!

怒火中燒之下,她也顧不得什麽規矩,直接擡腳跨過外側的皇帝睡到了裏面。若不是還記得君臣之別,她恨不得踹上一腳才好。

喜床很大,他倆一人各占一邊,相安無事。

梓玉認床,她睡不着,只能閉眼假寐。聽着旁邊那人的呼吸聲,輕輕淺淺,極為安穩,她就愈發難受,翻來覆去之間,恨不得登時奔回府去。

秋衡其實也沒睡着。他頭一回覺得和個女人同床是件難熬的事情,身旁那人翻身的動靜悉數落在耳中,窸窸窣窣,着實煩得很。

忍了許久,他終于惡聲惡氣低喝一聲:“吵死了,不許再動!小心朕治你的罪!”

那人果然不動了。

秋衡心下稍稍平靜,醞釀了一會兒,便有了些睡意。他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下個瞬間,小腿傳來一陣劇痛……

“你擠到我了,過去點!”女人丢過來一句話,聲音裏同樣沒什麽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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