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中女屍
此言一出,梅林衆人皆是臉色發白,腳下發軟。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一個個瞪大了眼,順着皇後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兒正巧是娴妃站的地方,所有人都盯着她,目露驚悚,身子後縮,唯獨皇帝維持着鎮定。
“啊——”娴妃慘叫了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皇帝跟前。梅枝刮過她的臉,蹭掉了額間的梅花钿,白嫩的臉上沾了些碎屑。花容失色,實在狼狽。
可哪有什麽死人?
秋衡瞬時明白過來。他望着眼前惡作劇的那個人,再看看伏在自己懷裏嘤嘤嘤哭泣的這位,真是頭大如鬥。
齊梓玉就不能安安穩穩的,非要折騰出這些爛攤子給朕收拾嗎?
“皇後,你……”秋衡憋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反正這人就知道給他添亂。
“陛下,臣妾眼神不太好。”梓玉憋着笑,誠懇地檢讨了自己身體的缺陷,轉而又關切道,“娴妃妹妹,你還好吧?”
皇後問話,妃子自然要答。娴妃擡起臉,好好的妝容已經花了,她今日特地抹了紫茉莉花籽制成的珍珠粉,如今臉上一道一道的,實在有些“嘆為觀止”……舒貴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遞上一條絹子,“娴妃姐姐,趕緊擦擦,免得禦前失儀。”末了,又欲言又止地嘆了一句,“姐姐膽子未免也太小了些,真沒見過麽?”
皇後和舒貴嫔這樣一唱一和,娴妃尴尬至極:她不過就是帶着皇帝聽了個壁角,有必要嗎?
娴妃越想越生氣,她咬牙切齒地将這二人在心底罵了好幾遍,又幻想着用小鞭子狠狠抽一頓,這才擡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皇帝,柔聲柔語地喚道:“初苗哥哥……”
皇帝卻沒有看她,只是擰着眉盯着齊梓玉。
梓玉有些莫名其妙,只見皇帝面無表情、一字一頓道:“皇後,你腳底下倒是有個人……依朕看,不大像活的!”說着,他擡手一指,正是梓玉落腳之地。衆人目光嗖嗖嗖地,又往皇後飛過來。
随着皇帝這麽一指,一陣陰風吹來,梓玉有種不妙的感覺。可縱然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她的面色倒是不變。
這難道是皇帝替娴妃出氣的幼稚招數?
娴妃果然狠狠地舒了一大口惡氣,有皇帝撐腰的感覺實在太爽了!這樣想着,她的下颌不由又擡高了好幾寸。
梓玉轉過身,目光掃過所及之處,什麽都沒有,當視線落在自己腳邊時,她心裏咯噔一下,又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步。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梅花瓣,花瓣底下是尋常的淤泥,這裏是林子深處,踩上去更是軟綿綿的。剛才梓玉故意往後趔趄,不小心蹭開了一些泥,如今露出雜七雜八的東西,其中,就有個女人的鞋子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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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皇後剛才就踩着上面,和這位腳挨着腳,有些人把持不住直接吐了出來,比如幾個宮女,還有直接暈了過去,比如——娴妃。
梓玉也很想暈一暈或者吐一吐,可她剛剛才捉弄過別人,若是與她們一樣,豈不丢臉?所以盡管胃裏翻江倒海,她還勉強維持着。
一幫小太監們撸着袖子開挖,梓玉坐在遠處的亭子裏,其他人都已經散了,只有皇帝還在。兩人幹巴巴地等着,梓玉忽然嘆氣:“皇上,誰會這麽蠢,殺了人埋在自家園子裏?一般不都丢水裏或者井裏麽,好毀屍滅跡啊?”
“皇後此言差矣,”秋衡望着她笑,“屍首在水裏泡久了會浮起來,若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她埋了,才不失為一了百了的好法子。而且,這梅林深處人跡罕至,誰會料到今天皇後會無心插柳?”
聽了皇帝的話,梓玉便又想到先前那人的腳……她打了個冷顫,根本不敢再想。
這副勉強支着的模樣,秋衡看在眼裏,少不得笑話她性子倔。他只好轉移了個話題,說道:“齊首輔病了。”
“我爹病了?”梓玉很是吃驚,可轉念一想,又有可能是爹以退為進之計,她捉摸不透,便順着問道:“太醫怎麽說?”
“靜養。”
看他春風得意的架勢,梓玉猜以小皇帝惡劣無恥的德行必然已去府裏看過了,說不定還氣了爹幾句,又從爹手裏撈到不少好處。如此一來,她通通十分犀利地問了出來。
“皇後猜得不錯。”秋衡也不生氣, “朕今日去齊府瞧過,首輔大人只不過上了年紀,并沒什麽大礙。朕命他好生養着,不必太為國操勞……”
他的話裏有話,梓玉哪兒能聽不出來,她難得低聲下氣地求道:“那我能回府看看我爹麽?”
皇帝自然沒允許。
将這一大一小的兩只狐貍分開,他才能從中獲利,若是他們湊到一處,誰知道又會商量出什麽馊主意?
梓玉郁結。
當初皇帝借她出宮為緣由,故意派了一百多個侍衛,生生替她在宮外招搖生事。梓玉自己招來罵名不說,還連累了父親……現在串在一起回想,只怕這一步步都是這個小混蛋提前算計好的,而自己,就是顆棋子!
無端端當了一枚皇帝手中借刀殺人的棋子,“殺”的還是自己的爹,梓玉自然更加憤懑,恨不得現在就上道折子,讓這個小混蛋廢了自己,省得受那麽多冤枉氣。
“陛下,既然你都從我爹手裏得了好處,那百來個禦前侍衛……你就收回去吧,臣妾可擔待不起妖後禍國之名!”——上次回宮之後,皇帝就下令:以後但凡皇後出宮,不管去哪兒,那百來個人就必須跟着。
梓玉這會子的氣不小,又怨又怒,說話之間,也就沒輕沒重的。秋衡也不跟她計較這些,他好像已經習慣了齊梓玉的陰陽怪調。他收斂起尋常玩樂的不正經,只是看着那人,有些無力的嘆道:“朕一開始只是想跟你鬧着玩,沒考慮其他的……”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梓玉越發委屈。
憑什麽這人得了好處,将他們齊府衆人一個個踩在腳底下,還想要再假惺惺地得到她的諒解?這種诨話騙誰呢?
兩人正尴尬地僵持着,錢串兒正巧過來了,秋衡默默松去一口氣,總算是解了圍。
錢串兒禀道:“皇上,皇後,那屍首已經挖出來了。”
“誰啊?”兩人異口同聲,說完又對視一眼,梓玉厭惡地撇開了視線,只剩秋衡淡淡一笑。
“是傅昭儀宮裏的春英。”
傅昭儀?
梓玉頭大,後宮裏怎麽盡來這種破事?而且,這些破事怎麽光圍着這些人轉?
她問:“那人死了幾日了?怎麽未聽傅昭儀提過?”
錢串兒頓了頓,回道:“死了有三四日了……”
想到曾和這位春英有過接觸,梓玉胃裏又是一陣翻騰,她面上終于露出些難色。秋衡看在眼裏,剛要命宮正司的人來,視線不自覺地就被不遠處浩浩蕩蕩的人給吸引了過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冬日裏難得出來的張太後,後面則跟着娴妃、傅昭儀等人。
梓玉自然也看見了,她知道,他們這是來搶屍了,說不定,還要順便踩自己幾腳。
果然,一行人到了跟前,開始各司其職。
傅昭儀負責嚎啕大哭,“春英啊,你的命好苦啊,你死的好慘啊……”
“這還沒看見呢,就知道死的慘了?”梓玉撇撇嘴,表示不服,這人很可疑。
娴妃在一旁柔聲細語地勸着,盡現賢惠本色,而壓軸的太後,則寒着一張臉,問道:“皇帝,短短數日,這後宮之內,先是妃子無辜落水,後是宮女被人埋了活口……整日烏煙瘴氣,究竟怎麽回事?”
活口?
梓玉耳朵支楞起來,心道:看來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知情的,逃不了幹系!
太後字字句句都是沖着皇後說的,可她偏不接招——梓玉只是想看看這幫人要做什麽。說了一會兒,太後沒力氣了,才停下來,坐在一旁歇腳。
皇帝這才“義憤填膺”地回道:“母後,宮內出現此等草菅人命之事,确實該好好整治一番!朕先前正在跟皇後商議此事……”
梓玉很想翻白眼,誰跟你商議了?我在跟你生氣!
太後忍不住點頭:“确實早該如此了。後宮人多事雜,皇後你一個人年紀輕輕的,哪兒能辛苦操勞得過來?不如讓娴妃幫一幫你?”
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梓玉笑盈盈地看着皇帝,試探道:“陛下,你看如何?”
秋衡沒什麽異議,他答應下來,又道:“冬日風寒,母後還請早些回宮歇着。”
既然達成了目的,太後也就不再多做逗留,領着一幫人走了,而那具屍首也直接被拖了下去……這梅林裏居然又只剩帝後二人。
梓玉頓覺百無聊賴,她擡手揪了一朵梅花,一瓣一瓣撕了,再揪一朵。
“皇後,朕交你一個對付人的法子。”說着,那人也摘了一朵下來,把玩在指尖。
梓玉斜乜他,目光冷冷的,很是不善。
秋衡笑着将那朵梅花簪到她的鬓間,“朕在前朝做皇帝,和你在後宮當皇後,有一個法子是通用的……”他頓了頓,道:“就是平衡二字,光耍小性子可不行。”
看她依舊呆呆的,一臉的不開竅,秋衡嘆氣。
他一邊撥弄着梓玉鬓間的梅花,一邊高聲道:“王守福,傳皇後懿旨,封傅昭儀為正二品——德妃吧,她也挺‘有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