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以退為進

秋衡到鹹安宮的時候,正好又遇見了從裏面出來的舒貴嫔。這一回她可沒魂不守舍地撞在皇帝身上,而是安靜地立在一側見禮。

舒貴嫔出身自江南的沒落世家,舉手投足之間總有一股江南名士的風流在,若是不說話看着還算賞心悅目,可若是開了口,就有些煞風景,她的一張嘴出了名的潑辣,并不讨皇帝喜歡,故此她見着皇帝也不多言。

秋衡微微颔首,舒貴嫔又無言退下。

見到齊梓玉時,秋衡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和舒貴嫔走的很近?”

想起方才舒貴嫔磨蹭了半晌沒說出一個字,再仔細琢磨皇帝這句莫名其妙的問話,梓玉謹慎回道:“閑來無事,随便聊一聊罷了,談什麽近不近的。”說着,她端起桌上的一碟晶瑩剔透的梅花糯米糕,遞到皇帝跟前,“舒貴嫔做的,皇上嘗嘗?”

糯米的清甜與梅花的暗香一齊撲面而來,秋衡卻蹙起眉頭,有些抗拒道:“朕一向不喜甜食,皇後不知道麽?”

梓玉笑了,笑靥明媚,眼裏卻滑過一絲狡黠,讓看的人微微有些晃神。

只見她撚起一個遞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才認真回道:“臣妾知道,只是客套一句罷了。”

秋衡:“……”

他就知道齊梓玉最擅長在這些邊邊角角上故意挑釁自己,秋衡本來确實應該生氣的,可看着眼前這人如斯動作,他胸前的某處便不可遏制地抽搐了一下——那種滋味實在太*,他根本忘不了!

只這樣想着,皇帝就有些可疑地臉紅了。他用袖子扇了扇風,哼道:“你宮裏怎麽這麽熱?”

——十分蹩腳地轉移話題伎倆。

梓玉睨了他一眼,真想回一句“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可她到底不能再頂撞、觸怒這位,先前從太後宮裏回來,齊不語便托人往宮裏遞了消息,大概說了經過又讓她別擔憂,見機行事就好……可怎麽能不擔心呢?梓玉嘆氣:她就是再憋屈,也得為齊府多打算打算。但是,再一想到今日太後甩給她的臉色,梓玉越發郁卒……受了委屈,還要低身下氣,世道怎麽這麽難呢?

“皇上……”

那邊挑高了音“嗯”了一聲,梓玉更加糾結了。後面的話她真的是說不出來,因為只要一旦開口,無論是央求或者僅僅是試探皇帝的态度,梓玉便有種委身此人的錯覺——她不想這樣!

長嘆一聲,梓玉放下手裏的碟子,低着頭思量對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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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排坐着,中間隔了個案桌,秋衡此時歪着身子,單手托腮支在案上,只等着那人開口。他知道這人吞吞吐吐,肯定是因為齊不語,他在等她開口。

從秋衡這兒望過去,正好能看見梓玉的側臉。她今天梳了高髻,頭發全部堆疊在頭頂,發間用若幹團花金钿和琉璃質寶钿固定,露出白皙的面龐和修長的脖頸,小巧的耳間垂一對金摺絲葫蘆耳環,耳環輕輕搖晃,時不時掃過那人的臉,襯得她越發的白,也越發的美豔。齊梓玉死死咬着唇——這似乎是她的一個習慣,模樣分外倔強,能夠讓人生憐。秋衡安靜等着,看她究竟會怎麽樣。

熟料等了小半晌,梓玉說道:“天色将晚,臣妾還有太後吩咐的事要辦,還請皇上移駕他處。”

這是明着趕人了,秋衡默默嘆氣,這人脾氣真是倔,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肯說一句服軟的話。他故作不知,只問:“母後吩咐你什麽事?”

“……抄書。”梓玉回道。

秋衡挑眉,還在等她繼續,比如求他去太後面前通融通融,又或者跟婉兒一樣,撒個嬌,他也可以心情大好地替她寫個一份意思意思,可齊梓玉說完這兩個字就真的完了,而且還起身往書房去,将皇帝一人晾在那兒……

秋衡忽然想起來,這人只求過他兩回,一次是因為要出宮,她耍了些小心思,另外一次,居然是因為六福。

秋衡深深挫敗,要她開個口,怎麽這麽難?

皇帝獨自在次間坐了會兒,就喚錢串兒進來,他本意是想擺駕去別處的,可再想了想,又揮手讓錢串兒出去。

這一進一出的,錢串兒深感莫名其妙,這位小祖宗的心思越發難猜了!

少頃,皇帝負手從次間出來,可并未去別的地方,只是在鹹安宮裏亂轉悠。這麽一轉悠,就轉悠到了書房。西間的書房內,錦瀾立在一側研墨,梓玉則是奮筆疾書。

秋衡立在梓玉對面,看她斂着眉垂着眼專注的模樣,方才那股子氣又消了,只覺得很……好看,別有一番風骨。他不覺贊了一聲,梓玉頭也不擡,回道:“謝過陛下贊賞,臣妾的字确實不錯。”

到這兒,秋衡算是徹底淩亂了,他有種雞同鴨講的無力。

随手翻過幾頁話本子,秋衡狀似無意地問道:“皇後,齊首輔的事,你聽說了麽?”——到頭來,還得他舔着臉問。

“臣妾不知,”梓玉應了一聲,這才擡起眼,滿臉疑惑地問道,“皇上,我爹怎麽了?”

你就裝吧!

秋衡暗笑,他倒想看看齊梓玉能裝到什麽時候去。于是幹咳了幾聲,他道:“沒什麽,是朕弄錯了。”

梓玉不置可否,她點點頭,又只專注于眼前的事,好似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沒料到齊家的人竟一個比一個能裝,翌日早朝之上,齊不語便稱病沒來。

哪兒有這麽湊巧的事,你們一個個就裝吧!

皇帝自然要派禦醫去“好好”診診脈,熟料禦醫回宮之後說齊不語真的病了,脈象虛弱,神思堪憂,需要靜心休養。秋衡自然不信,便親至齊府一趟。待見到齊不語一夜之間萎靡成個小老頭,他倒真不好再說什麽重話了。

君臣二人手握着手,齊不語一邊咳嗽一邊極其懇切地承認了自己這次的糊塗,只求陛下看在有人辱罵皇後自己一時氣急才犯錯的面上寬恕自己,又主動感慨自己真是老了雲雲。

秋衡聽懂了齊不語背後的意思,他以退為進跟自己示弱,還算識相!

皇帝也不客氣,幾番讨價還價之後,齊不語的手中便漏出幾個要務,比如戶部侍郎,再比如祁州大營總兵之類的。

齊不語心肝疼啊,可沒辦法,皇帝年歲越來越大,性子越來越難以捉摸,比之軟弱的先帝亦更難掌控,他再想一手遮天,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皇帝很開心地回了宮,正要習慣性去齊梓玉面前溜達溜達,順便問問母後那事處理的如何時,娴妃便到了。她披一件白色狐裘,眉間點了個梅花钿,交相映襯之下,頗有幾分仙子出塵的意思。

“婉兒,你怎麽來了?”皇帝狐疑道。

娴妃嘟着嘴,微微有些不滿,“初苗哥哥肯定忘了,今天是婉兒的生期呀!”

經此一提,秋衡才想到這件事,最近他好像真的有點忙,就給忙忘了……如此自我安慰一番,他提議道:“去你宮裏坐坐。”

娴妃自然歡天喜地,卻說:“時候還早,不如我們去梅園?我剛才經過那兒,聞着可香了……”禦花園裏種着一片的梅樹,如今正是花開的好時候,秋衡也就同意了。

乘轎攆到了近前,娴妃又提議和皇帝單獨走走。因為是她的生期,秋衡便又同意了。

兩人往裏去,錢串兒帶着人遠遠跟在後面。

迎面而來的,是眼花缭亂的各樣梅枝,綴着或黃或紅的嫩芽,擠得滿滿當當。許是下過雪的緣故,梅香浮動之間,還帶着一絲甘冽。

梅園很大,秋衡想要慢慢走,可身旁那人卻一直拉着他往裏去,只說裏面更好,他也就随着她的性子。沒多時兩人就到了園子深處,四周密密皆是梅樹,枝桠橫着豎着,很是淩亂,并沒有什麽太多的美感。

秋衡面色微有不虞,就想要問罪了。忽的,身旁那人拉住他的袖子。秋衡疑惑地回頭,只見娴妃噓了一聲,輕聲道:“初苗哥哥,你聽,是不是有人說話?”

秋衡嘆氣,他知道又有什麽麻煩事了。也許今天婉兒急匆匆地将他引過來,就是為了讓自己聽到這些話……

他興致缺缺,正要拂袖離開,不經意間他聽出其中一人是齊梓玉……秋衡心念一動,這才按下了性子。聽了一會兒,秋衡就明白了,原來這園中的說話之人是皇後和舒貴嫔,而他們聊的,正是那一日齊梓玉出宮一事,并沒有什麽特別。

梓玉今日去太後面前交了差,就在禦花園內遇見閑逛的舒貴嫔,兩人便一齊來到這兒。

梓玉眼尖,一眼看見了隐隐綽綽梅樹後頭的那人,他穿一身明黃,實在打眼,就算聽壁角,也不知道僞裝!

舒貴嫔還要問什麽,梓玉起身,朝那邊福了福身道:“陛——”

見被人識破蹤跡,秋衡也就不再躲了,索性現了身。

可梓玉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她的面色陡然一白,往後趔趄地退了兩步。

察覺出她的不對勁,秋衡走過來,問:“你怎麽了?”

“陛、陛、陛、陛下……”梓玉擡手一指,“你旁邊有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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