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帝後爬牆
殺雞儆猴的效果不錯,娴妃被禁足,給同樣趾高氣揚的德妃提了個醒,當然,還有其他蠢蠢欲動之人。這些天,宮中風平浪靜,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缺的明槍暗箭亦少了許多,梓玉因此得了好些舒服日子。
一連又下了好幾場雪,終于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時候。一般人都窩在宮裏,不願出來瞎折騰,唯獨梓玉閑的無聊,每天精神奕奕地到處溜達。她近來多了份樂趣,就是去各處空殿轉悠。
整個皇宮有數十處空殿,最神秘的,莫過于位居皇城東側的崇嘉殿——因為殿門上的鎖裏被灌了金湯,誰都打不開。
聽王守福的意思,自打他進宮起,這個一進院落的偏殿就是關着的,從不允許任何人進去,連天子都不行——好像是某位先帝爺留下的遺诏。如此一來,梓玉更覺好奇。她每天在崇嘉殿外溜達來溜達去,就想着進去瞅一眼。終于某一天,梓玉按捺不住,讓人悄悄地搬了梯子過來。
爬上牆頭,探出半個身子,梓玉不由怔住。她簌簌眨着眼,不敢相信面前的荒蕪。
大周皇城富麗堂皇,可謂是用金山銀山堆出來的,各個宮殿無論大小皆具特色,或是奢華,或是精致,從沒有哪一座會像這裏這般……蒼涼,難掩悲壯。
許是很多很多年無人看管的緣故,院中枯黃的雜草叢生,高高低低,正中央盤踞着一棵不知年歲的老槐,枝桠縱橫交錯,勁如銅鐵,顯得肅穆又蕭索。
四下安靜極了,北風襲來,吹過早已破敗不堪的黃琉璃瓦頂,拂過緊緊閉合的雕花門窗,還有陣陣戰栗的雜草和枯枝,梓玉似乎能聽見人的嗚咽聲,除了凄涼,還是凄涼。
靜靜看了好一會兒,梓玉爬下梯子,黯然神傷道:“咱們回宮。”她裹緊了鬥篷,卻只覺得寒。
皇後一行還沒走出多遠,就連人帶梯子被請進了兩儀殿。
這兒是皇帝的寝宮,梓玉雖為皇後,卻幾乎沒怎麽來過。見皇後被“請”來了,皇帝便讓禦前伺候的小太監出去了。如今這次間裏就她和皇帝二人,梓玉微有局促。
那人穿了一身水清色的常服,錦緞上是團龍紋樣,袖口和衣襟處繡着翠綠的竹紋,襯得人清雅又貴氣。他坐在龍案後面,垂着眼一本正經地批奏折,神情專注,倒令梓玉有些陌生之意。
秋衡眼也沒擡,問道:“聽聞你剛剛爬牆頭去了?”
梓玉瞥了眼外間的那個梯子,人贓并獲,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她扁扁嘴,沒答話。
那人又問:“還是去的崇嘉殿?”
梓玉仍是沒回話,皇帝這才擡起頭笑了,“你都看到什麽了?朕也好奇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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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衡擱下朱筆,伸了個懶腰,又喚錢串兒進來,吩咐他将這些折子仍拿回內閣處。
自從內閣首輔齊不語稱病不出之後,內閣就成了柳必謙的天下。柳必謙将所有的折子通通送進宮來,給皇帝親自批閱。柳大人是皇帝的師傅,本意是好的,可他大大低估了當今天子的耐心。
不出一日,秋衡便煩透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各類折子,或者是給皇上請安問好混個臉熟的,或是某處天降祥瑞或神獸的,總而言之,都是拐着彎來溜須拍馬,當然,偶爾還有一兩個齊黨跳出來,提醒着皇帝齊不語的存在。秋衡只撿要緊的看,其他的通通打回到內閣,今日亦是這樣。
這種時候,梓玉不方便發表什麽意見,她只是靜靜看着錢串兒忙碌。
沒想到皇帝招招手,又将她喚進了再後面一間。
這是間不大的畫室,擺了一張黃花梨木長案,案上立着一青花纏枝蓮紋細口瓶,瓶內斜插了三四枝黃梅。畫室四周牆上裱着幾幅畫,有山有水還有美人嬉戲。整間小室清雅至極,符合皇帝一貫的審美标準和情趣——簡而言之,就是清秀寡淡,跟娴妃似的。
梓玉靜靜掃過一眼,視線落在那幅美人圖上。山水皆為歷代名家之作,唯獨這幅下筆稍顯稚嫩,想來……是眼前這位的大作。
畫中是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子,一個撚珠鬥貓,一個則靠在榻上觀雀,小女兒情态盡現,也不失為閨中作樂。
梓玉不動聲色的移開眼,仍舊靜靜坐着。
宮女們上了茶魚貫而出,秋衡這才問道:“你趴在牆頭都看到什麽了?”
梓玉如實說了,又道:“陛下既然好奇,為何自己不去?”
秋衡支着頭,想了一會兒,愉悅地評價道:“是個好主意。”他自小調皮搗蛋,早就這樣想過,可那時候父皇管得嚴厲,從不允許他靠近崇嘉殿,再後來,他自己登基之後,活在衆人眼皮子底下,便漸漸忘了這無聊之事。倒是今日偶然聽侍衛禀報說皇後如此雲雲,秋衡才想起這樁未了的心事。
朗朗乾坤皇帝爬牆,若被人瞧見了,實在有損天威。熬到夜裏,皇帝才支使幾個奴才去辦,他又将齊梓玉帶着,偷偷摸摸到了崇嘉偏殿。
梓玉深感莫名其妙。
月色寒涼如水,這座空殿顯得越發蕭肅,一陣北風吹來,想到白日情景,梓玉不禁打了個寒顫。
秋衡看了眼後頭遞披風過來的錦瀾。見她手裏仍是那件讨人厭的竹青色鬥篷,秋衡不由自主地輕哼一聲,又回過頭望向前面暗紅的宮牆,三兩下爬上了梯子,動作利落極了。
皇帝似乎找到了一點小時候頑皮的感覺,他直接坐到宮牆頂上,又沖着下面喊,“齊梓玉,你上來。”
梓玉仰頭看着那人,暗忖,要不要這樣舍命陪君子啊?
皇命難違,她攏了攏衣襟,慢吞吞地爬了上去。到了上頭,她緊緊抓着木梯兩側,又沖着底下喊,“王守福,你們抓穩了。”一臉怕死的表情。
秋衡自然瞧見了,他抿着唇偷笑。皇帝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肆過了,他的雙腿垂着,一晃又一蕩,悠然自得,似乎惬意無比。
梓玉看得心驚,忍不住勸道:“陛下別鬧了,早點下去,底下那幫奴才快擔心死了。”
皇帝卻只是低下頭,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天際一彎銀鈎孤零零挂着,而他一雙漂亮的眸子亦彎成了月牙兒,交相輝映之下,梓玉沒來由地品出一份落寞來。
“你也坐上來。”皇帝命令道。
梓玉糾結了會,這才又慢吞吞地繼續往上爬了幾格,卻又滞住。
只見那人伸出手遞到跟前,修長的指尖上染着一層薄薄的清輝,讓人有些不敢亵渎。
梓玉莫名有些悸動。這種悸動,宛如當年隔着重重宮牆,看到那半張白的耀眼的側臉。想到那一幕的落寞,梓玉心頭情不自禁地又有些微微抽痛。當年他們之間離得很遠,現在哪怕是近在咫尺,也依然隔着千山萬水……
掩去種種情緒,梓玉仰面看着那人,笑着揶揄道:“陛下莫要折煞我了,我可受不起。”
其實,她笑起來很好看,像一朵傾國傾城的豔麗牡丹,悄悄地綻放在他的眼前,動人又嬌媚。
秋衡心念一動。
再見她這樣當面拂了自己的好意,他心裏不知為何就窩了一股無名火。秋衡輕哼一聲,憤憤收回手,暗罵這人真不識好歹。
梓玉顫顫巍巍地爬了上去,坐在那人身邊時,輕輕籲出一口氣。
從這兒看下去,白日荒蕪的院子,此刻平添了一份惆悵,好似一首無聲的哀歌,寂靜之下,讓人愈發難受。
過了許久,梓玉才問:“陛下,這崇嘉殿為何會鎖?”
秋衡仍在氣剛才那件事,他轉不過彎,脫口而出道:“那你剛才為何要躲?”
先前那股子的抽痛,夾雜着星星點點的委屈,在心間死灰複燃,梓玉亦氣鼓鼓地脫口而出:“那畫中二人是誰?”
秋衡這才撲哧一聲笑了,笑靥清隽,又透着一股子頑皮。他身子前傾,湊到梓玉面前,得意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壓低聲說:“憋不住了吧,朕喊你上來,就是為了此事……”
梓玉身子微微後仰,離他遠了點,心底忽的冒出一絲不祥。
剛才是着了他的道?他怎麽能裝得那麽像……
這人難道是在使美男計,還是苦肉計,還是計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