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世安穩

天寒地凍,坐在高高的宮牆上吹着涼風,身邊還是個令人心煩的小混蛋,總是利用自己的一時心軟,故意使詐……梓玉覺得現在這樣一點都不好,她不喜歡。

原本初初悸動的一顆心漸漸低落下去,慢慢地又滲出一絲苦來,還扯出幾道淺淺的小傷口。

這些傷口,拜眼前這位所賜,有幾年前留下的,也有現在不經意間的種種。

梓玉亦不喜歡這樣傷春悲秋的自己。她入宮時,思量過所有的境地,唯獨不敢有奢望……

都說君心難測,梓玉并不想再理會那個猜不透心思之人,她一手攏住衣襟,一手扶着牆側,小心翼翼地往梯子挪去。

忽的,一只手伸過來,扣住了攏在衣襟邊的纖纖手腕,指尖發涼,力道蠻橫。

身子随之一滞,梓玉颦眉,這才被迫望向那人。

“朕的話還未說完,你做什麽要走?”秋衡不滿地嘟囔,并未察覺對面那人的愁緒。

梓玉不自在地抽回手。

掌心間陡然一空,秋衡亦是一滞,有些不大自在。

梓玉應道:“陛下,我只是……忽然又不想知道那畫中二位姑娘是誰了,你最好也不要告訴我。”見那人拿眼瞪過來,目光忿然,好似一只炸了毛萬分抓狂的貓,梓玉知他定然有要事,于是心生一計,故意拿這人先前取笑自己的話噎他:“陛下,請您務必憋住。”

可秋衡哪兒憋得住?

這兩天,太後在他跟前各種暗示,無非是要皇帝再立幾個妃子,而妃子的人選,太後已經替皇帝選定了,就是那畫中之人。

秋衡蹙眉。當年齊不語仗着權勢,貿貿然給皇帝定下終身大事,随意加塞個皇後進來,已經遭了秋衡的恨,沒想到現在母後亦是這樣,還一塞塞兩個,而且還是……

這些人,無論親疏遠近,一個個只打着自己的小算盤,皇帝自然不悅。

可孝字當先,他不願當面與張太後頂撞,所以,便将主意打到了齊梓玉這兒——由她這個皇後出面,再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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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若是再推遲幾日,估計就板上釘釘了,皇帝萬分着急。

見齊梓玉又在悄悄地往旁邊挪,一副恨不得立馬退避三舍的模樣,秋衡胸口堵着一口氣,又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手腕纖細,這回他捉的很緊,梓玉掙脫不掉,只能繼續拿話噎他:“陛下未免太強人所難?”

秋衡也是無恥慣了,他點頭道:“強人所難、仗勢欺人這幾招朕最熟了。”

梓玉:“……”

目光落在腕間的那人手上,他捉的力道很大,指節有些發白……确實挺疼的,她将計就計地皺着眉“嘶”了一聲,又道“疼”。

秋衡一愣,問道:“哪兒疼?”

梓玉甩了一下手,秋衡會意連忙松開。

借着傾瀉如水的月光,只見白皙的腕間已經被箍出一圈紅印子,觸目驚心……梓玉死死咬着唇,瞪那個罪魁禍首,不多時,烏黑的眸子裏便泛起了紅。

印象中的齊梓玉一向都是倔強的,秋衡一時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僵持了一會兒,秋衡難得低下身,服軟道:“朕只是想求你一件事,并不是要真心為難你。”

“皇上要求我,自然是可以……”到了此時,梓玉才點頭答應下來,又趁機道,“只是一事換一事,陛下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否則免談。”

“皇後的意思是……要和朕談條件?”

秋衡突然警覺起來。他發現自己忘了一個事實:眼前這人是世間唯一一個、也是世間最會和他讨價還價之人。他好像中了她的計,激将法,美人計,苦肉計……反正三十六計,亂七八糟什麽都有,秋衡十分憤懑!

“正是。”梓玉點頭。

“什麽條件,說來聽聽?”既然對方要談條件,秋衡自诩不是個小氣的皇帝,對自己的這個大老婆更是一向“大方”,尤其破例允許她每月出宮一日!

凝思少頃,梓玉無比鄭重道:“陛下,臣妾想要齊府上下安好。”

“這個條件太大,朕允不了。”秋衡眯起長眸,看不清其中掩着的情緒。

梓玉也不氣餒,又道:“那我爹娘的一世安穩,如何?”她心底最終的預期本來就不是這些,她現在說的話,只是需要一步步将皇帝的預期值拉低。

和上回在蕪香殿如出一轍,秋衡微笑,直接道:“朕許你一世安穩,如何?”

梓玉聞言,身子一顫,竟不知該接什麽好。

皇帝笑意盈盈,梓玉看在眼裏,心底便又多了些酸楚,還有些莫名的累,做夫妻做到他們這樣,也真是夠了……梓玉撇開臉,冷冷道:“免談。”說罷,顫顫巍巍地扶着梯子下去,留那人獨自呆在上頭。

對于皇帝究竟為何要找自己,梓玉大概能猜得出來。她早就聽聞太後近日正在替皇帝張羅立妃一事,梓玉并不覺得有什麽,後宮那麽大,多兩個女人進來,又不是什麽大事。她現在唯一猜不透的,就是皇帝為什麽不要那兩個女子進宮,他到底在怕什麽,或者說,他到底在逃避什麽?

梓玉這樣想着,回來就讓王守福去打聽了。可這兩個女子的身份來歷被壓得嚴嚴實實,王守福什麽都沒打聽出來,梓玉也只好作罷。她還是那一招,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總不會錯的。

梓玉沉得住氣,皇帝卻不能。眼見着去太後宮裏一次就要被啰嗦一回,他掂量掂量,只好又來鹹安宮了。

皇帝嘆氣:“朕許你一世安穩,不好麽?”

梓玉笑了,轉眼望着他,反将一軍,輕輕嘆道:“陛下的意思是……以後臣妾若是被廢,孤身留在那冷宮之中,你還能安好待我,護我周全?”

她的眸子清澈而澄明,只這一回又有些漠然,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個完全陌生之人,如他們洞房花燭那一夜,一如最初。

秋衡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讷讷道:“朕不是這個意思。”

梓玉并未答話,只是支着頭,垂着眼默默看書。秋衡只覺是自讨無趣,便又讪讪走了。

翌日,又是個下雪的日子。

這日是旬假,沒有早朝,秋衡獨自在兩儀殿醒來。他側着身,看着支開的南窗,還有窗外翻飛的雪花發呆。

沒一會兒,安福門的首領侍衛來報,只說“皇後娘娘要出宮”。

今兒個只有初十,秋衡覺得奇怪,于是披了外衫坐起來,問:“皇後她要去哪兒?”

“皇後娘娘說是想要回府瞧瞧。”

皇命不可違,秋衡本來是不想答應的,可想到昨日兩人之間的不快,還有她冷漠的模樣,他心裏很是過意不去,便想順着梓玉一些,道:“多派些人暗中跟着,務必護她周全。”這話甫一出口,秋衡又覺得有些不妥,因為他想到了她的那番話……

其實,傷人也傷己!

梓玉亦是一夜未眠,眼睜睜看着東方魚肚白,她愈發覺得這些傷春悲秋真是讓人氣短,可這份氣又沒地方出。思來想去,梓玉打算回府瞧瞧一連多日生病的爹爹,沒想到皇帝居然難得好心地放她出了宮,只是派禦前太監來叮囑了一聲“早些回宮”。

梓玉心想,哼,這人恐怕又在耍什麽花樣!

待皇後一行到了齊府的後門處,又是驚起一陣亂。

齊夫人聽到消息,領着衆位媳婦出來接駕時,不禁小聲埋怨:“七妹,你如今做了皇後,不比府中,怎還如此耍小性子?這宮裏豈是你要出來,就出的來的?莫不又要跟上回一樣,你爹他……”

齊夫人口中的“上回”一事,便是害的齊不語被問罪的那一回。

梓玉一邊往齊不語房裏去,一邊安慰母親道:“這回就一輛太監用的車,毫不起眼,也沒有侍衛們跟着,母親請寬心,女兒我就回來瞧一瞧爹爹。”

齊夫人又拉着她,“你爹爹房中有同僚在,你待會再去。”

梓玉好奇,“這茫茫大雪天,誰這麽有心?”——自從齊不語稱病不出後,來齊府的人比以往少了許多,人情冷暖,大概如此。

府中六嫂和梓玉年歲相仿,也嘴快的很,她道:“是翰林院的裴叔橋。”

裴叔橋?

名字有些耳熟,梓玉想了想,終于記起來了,她笑道:“沒想到裴編修倒是有心。”

待裴卿走後,梓玉才到了齊不語房中。

隔着一道珠簾子,見榻上的父親形容消瘦不少,且還要掙紮着起來行禮,梓玉偷偷抹了淚,又将皇帝暗暗罵了一通。

父女二人說了會兒話,不知怎地,便拐到了先前的裴卿身上。

梓玉剛誇了他一句“有心”,齊不語便壓低聲,哼哼道:“這個裴卿……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梓玉不解:“他一個讀書人,又才是個七品編修,爹爹怎麽跟他見外?”

齊不語不答卻提點道:“人言可畏,你如今身份在那兒,多少人盯着,還得謹慎些。”

梓玉瞬即明白了爹爹的意思,只覺無趣。

因為雪下得極大,路上積得很厚,回宮的路上,馬車并不順遂,到了一處,竟卡住了。暗中跟着的侍衛們正想着要不要出來,路邊一人撐傘上前,二話不說,撸着袖子就開始幫忙。

梓玉察覺時,下意識地掀開車簾往外瞧去。一看,她便笑了。

原來,這位古道熱腸之人,正是爹爹口中不是什麽好東西、又是皇帝口中挺妙的裴叔橋。

梓玉只能看見他的小半邊身子。裴卿今日穿了一件普通的青色長袍。如今長袍的肩上、衣擺沾了好些雪,被濡濕了,濕濕嗒嗒的,顯得有些狼狽。

梓玉心下一軟,吩咐道:“給裴編修送一身幹淨的衣裳來。”

裴卿只覺這語氣和話都異常耳熟,他木木回過頭來,正好望見車邊探出的一個豔麗的女人,笑起來格外明媚動人。他愣了愣,疑道:“小姐,你是?”話音剛落,他突然醒悟過來,訝道:“皇,皇,皇……”

那個“後”字還未說出口,侍衛的刀又一次架在他脖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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