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睚眦必報
皇帝落水,這是要命的大事。梓玉不過滞愣了片刻,太液池裏就傳來噗通噗通好幾聲響,只見後面跟着的那幫太監侍衛接二連三地跳了進去,一時間跟下餃子似的……
看着皇帝被人從水裏扛出來,渾身上下濕透了,一張俊臉凍得蒼白,毫無血色,連嘴唇都是發青的,梓玉真心覺得這人瘋了,她才不要陪他瘋呢!
後來,皇帝甕聲甕氣地質問她為何不救駕時,梓玉應付道:“陛下,下次你能挑個只有咱們兩個單獨相處的時候跳嗎?那麽多太監和侍衛在呢,要救也輪不上我啊……”
秋衡挑眉:“這麽說還是朕的錯?沒挑日子,沒看時辰,也沒問你願不願意?”他咄咄逼人,語氣很是不善。
頂着小皇帝憤憤能殺人的眼神,梓玉點點頭,端起一碗聞着極苦的藥,遞到他跟前,沒什麽好氣道:“陛下,快喝了它。”他們圍着這碗藥已經糾纏了半晌,梓玉沒想到皇帝居然這麽難伺候,說什麽都不喝,非要——她喂他!
真不要臉!
秋衡偏過頭,以行動直接抗議。梓玉耐着性子再說了一遍,秋衡回過頭沖着她笑,露出一口白牙,繼續挑釁道:“你不喂朕,朕就不喝!”
梓玉的怒氣和耐心被他撩撥到了極致,她瞪了這人一眼,将那藥重重擱了回去,也拿出殺手锏。
“陛下,你若乖乖喝了藥,那你表妹入宮一事就鐵板釘釘,你若不喝……”梓玉頓了頓,“哼”了一聲,笑道,“我就想法子拖着不準她進宮,一個月不成就兩個月,一年不成就兩年,然後去太後跟前說這通通都是陛下的意思,讓太後再來找陛下您商議商議……”
聽到這威脅之言,秋衡倒吸一口冷氣。從來,都是他拿齊府一家子威脅齊梓玉,沒想到現在反倒被她用太後給威脅了,秋衡作為皇帝臉上又挂不住了,心中極度的忿然,恨不得撲過去狠狠教訓眼前這人一頓。
可話說回來,如兒這事他已經不勝其煩,權衡再三,秋衡只能咕咚咕咚将那碗藥給喝了下去。
喝罷,秋衡将碗重重摔桌漆盤上,皺着眉說“苦死了”。趁他說話的當口,梓玉塞了個蜜餞到他嘴裏。蜜到發膩,秋衡更加抓狂,“朕讨厭甜食!”
他覺得自己快被齊梓玉逼瘋了。
皇帝當然是個記仇的人,而且,還是個睚眦必報的人,正巧,就來了一個打擊齊不語的好機會。
年前西南道那位新上任的齊黨巡撫馮淵遞了個折子上來,先是表達了對皇帝提拔的感激之情,又對自己這幾個月的功績做了很不要臉的自誇,比如稅賦比之往年多收了多少,糧倉又多囤了多少——總之,這人往自己臉上貼了滿滿一層金。
這段時間內閣首輔和次輔都在養傷,折子多數是皇帝親自批閱的,這一道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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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自我吹噓功績的折子,若是被內閣衆人看見了,大家呵呵一笑,也就罷了,可落到皇帝手裏,秋衡就有些不痛快了。這姓馮的當初是被齊黨衆人拱上去的,現在還來自己面前耀武揚威,這怎麽了得?
秋衡氣得将折子一把摔在地上,想了想,又命禦前太監撿了回來,提起朱筆做了批示。
對于馮淵的種種功績,皇帝表示很高興,更是特意挑出三個京官去西南道向他“好好地”傳遞皇帝的欣慰之情。
官場中人都懂,這三人千裏迢迢而去,名為替皇帝示好,實則是皇帝派出去的明面眼線——他們三個就是去查馮淵的。不管那馮淵有沒有問題,皇帝擺出這副架勢,就是要查出些事來。
這也就算了,偏偏皇帝點的三個人有點意思。其中兩個,是他師傅柳必謙的嫡系門生,而另外一個,則是齊不語的六子、如今在吏部任從五品員外郎的齊孟玉。馮淵是齊不語的人,現在齊府六公子處在中間,就有點尴尬了,他查或不查都不好辦——這擺明了是要整齊府啊!
衆人紛紛感慨,小皇帝這招夠損的!
養病中的齊不語聽見皇帝這樣安排,氣得捶床,直罵他是個小混蛋。年前禦駕親至齊府,衆人都以為皇帝對齊府的态度要緩和改善了,連齊不語也是這麽認為的,熟料皇帝轉眼就來這麽一招,實在可惡!齊不語連忙讓夫人進宮找找梓玉,看看能不能有所轉機。
梓玉也覺得難辦。若是六哥查出馮淵的問題,那必然會牽連自家爹爹,若是六哥不查,同行的另外兩人查了出來,六哥又會擔個包庇之罪……
關于齊府的事,梓玉并不想開口去求皇帝,因為她十分清楚皇帝看齊府不順眼是不可改變的,他不會因為自己當了他的皇後,就多賞給齊府一個青眼!思索半晌,梓玉道:“娘,讓六哥去就是了。那姓馮的應該也不是傻子,他會不知道皇帝此舉的意思?怎麽可能任由外人來查他的底細?”
齊夫人面有憂色:“七妹,聽你爹的意思,那姓馮的本身就是個好大喜功之人,有一分的功績就會吹成十分……”
梓玉颦眉,只覺得爹爹真是老糊塗了,挑人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難怪會落人口舌,白白給皇帝一個機會。
“既然如此,那更要讓六哥去查了。”
齊夫人不解,梓玉解釋道:“如今誰都不可能逆皇帝的意思,到時候若那馮淵真有什麽,還能說爹爹識人不清,或者受了蒙蔽,棄車保帥、撇清幹系總是可以的……可六哥這一去,就是替皇帝辦事,怎麽能怠慢?”
齊夫人臨走前,梓玉終于忍不住道:“娘,不如回去勸勸爹急流勇退……”
可梓玉也知道,這就是句奢望之言,齊不語不可能退的,他一退,整個齊府就任由皇帝揉搓了,屆時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獨自一人時,梓玉将那枚玄玉龍紋配拿了出來。玄玉很涼,握在手心裏,梓玉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玩意兒到底能不能護住齊府一衆?
她覺得挺懸的,早知道當初應該一咬牙跳進太液池救那皇帝一命,讓他再多承自己一次情也好。
梓玉略微有些後悔了……陛下,你什麽時候再掉一次水?
秋衡若是知道了她的小心思,肯定又要罵這人沒良心!
這幾日,永華宮鬧出許多是非。說來說去,只因這宮裏多出來一位如貴人——張如兒以六品貴人的身份住進了永華宮。這宮的主位是娴妃,她之前受寵,永華宮裏就住了她一位妃子,現在憑多出來一個,還是自小不對盤的,娴妃怎麽能嘔得下這口氣?
這一日衆位嫔妃按例來給皇後請安,大家明顯看到了如貴人臉上浮着一個清晰的五指印,臉頰都有些腫了。
梓玉問她是何事,如貴人搖頭,只答:“是嫔妾自己不小心磕着了……”
這幾天下來,衆人都知道她性子柔弱好欺負,估計又是娴妃的傑作了……于是,德妃按捺不住,跳出來道:“妹妹有什麽事不妨直說,皇後是最最公道的!”
梓玉瞥了眼這人,德妃這段日子越發沒大沒小,沒了娴妃這個對手,似乎更加嚣張了,該找個機會敲打敲打。
她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鳳眸微挑,望向立着的那人。這位如貴人褪去一身苦佛青衣,換上華服,眉間仍有一份不自知的凄楚在。
被皇後盯着,她有些不自在,垂下頭,輕聲答道:“嫔妾無礙。”一臉的柔軟與怯懦。
既然這人如此堅持,梓玉也不好再說什麽了,心裏也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可再一想,這一家子都是太後用來對付她的,自己若不狠心些,豈不壞事?
梓玉心底默默嘆氣,沖着旁邊的錦瀾點點頭,又賞了不少的東西下來,權當補償。
從皇後宮裏出來,如貴人一人慢慢走着。
起初礙于她的身份,衆人唯恐她是第二個娴妃,都不願與之來往,這些日子下來,一則皇帝并未寵幸她,二則禁足的娴妃也總是欺負她,衆人便不大将她立在敵對的位置上了,但依舊不願深交——畢竟她是太後的人啊。
唯獨德妃停了下來,問道:“妹妹這是去哪兒?”
如貴人忙頓住步子,福身回道:“去太後宮裏誦經。”
她這樣的謹小慎微,又做足禮數,令德妃很受用,面上更是和悅。德妃和太後的關系在宮裏還算比較近,何況,當初她的晉位與太後或多或少有關系,所以,現在聽眼前這人如此說,她便說一道去了。
到了雅韻齋,太後見着如貴人臉上的那個掌印,當即拉下臉,讓人去請皇帝過來。
秋衡見她這般模樣,亦是一驚:“如兒,你這是……”
如貴人立在那兒,一手撫着臉,還沒說話呢,眼眶便泛了紅,簌簌掉下淚來,看着實在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