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塵往事
見自己的救命恩人這般委屈,說話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秋衡隐約猜到了些,心裏不知不覺窩了一股子火。
他當然不會認為這是皇後動手打的,因為齊梓玉答應過他,而且她也不是一個會無故發難的人,那就只有娴妃了。
當初他不希望如兒進宮,正是擔心她會被人為難。如兒的性子秋衡還是了解的,她是家裏不受寵的庶女,自小就是一個悶葫蘆受氣包,誰都可以欺負嘲弄她。可她就算被人欺負,也只悶在心裏不說出來,自己硬生生扛過去。秋衡第一回見到她,就是這般獨自垂淚的可憐模樣。
——和齊梓玉那種張狂的性子實在對比鮮明,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你可是受了婉兒的折騰?”秋衡徑直問道。
她依舊低垂着眼,輕輕搖頭道:“謝過陛下關切,我……只不過磕到了,沒什麽大礙。”
她越是這樣低聲下氣,秋衡越覺得對不住她。
他們第一次遇見,是太後攜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回張家省親。那個時候,青梅竹馬的婉兒拉着他說有好玩的,秋衡是個貪玩的人,于是興沖沖地跟着去了。到了後頭園子裏,他才發現婉兒口中所謂的好玩的,就是個髒兮兮的女娃娃。
他記得自己問婉兒這個女孩是誰,婉兒只答是個讨厭鬼。皇帝雖少不更事,但也自持身份,并沒有和他們一起欺負她,卻也沒有出聲阻止,他只是冷眼旁觀。
那天晚些時候,皇帝躲開跟着的小太監,獨自一個人溜達,忽然,就聽到了一個奇怪的動靜,啞啞的,悶在喉嚨裏,像是某種困獸的小聲嗚咽。秋衡好奇萬分,他繞過去,就在草堆裏發現了她。
他問:“你怎麽哭了?”
那人卻只是搖頭:“太子殿下,我自己磕到了,沒什麽大礙。”
想到當初,再看着現在,簡直如出一轍,秋衡只覺得分外不堪——就在那一日,這人第一次救了他,而她險些喪命!
“錢串兒,”秋衡壓着心底的憤懑和歉意,轉頭吩咐道,“速請禦醫來。”說罷,又沖着一直立在一旁、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那個人微微颔首,“你別一直站着了,坐吧。”
如貴人謝了恩,這才小心翼翼坐下,好似一根一直繃着的弦,怎麽都松不下來。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卻因為皇帝沉着臉,隐隐有種暴風驟雨來臨前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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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是來看熱鬧的,她好容易逮着個給娴妃落井下石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此時見大家都不提了,于是忍不住又跳出來,在皇帝跟前故意煽風點火:“陛下,如妹妹真真是個溫婉的好性子,一心想着息事寧人……”
斜靠在軟塌上閉目養神的太後微微睜開眸子,瞥了德妃一眼,面上閃過一絲不悅。娴妃是他們張家的人,她想怎麽罵怎麽罰都沒關系,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外人來說話了?還在這兒挑撥離間?
蠢得要命!
太後揉了揉太陽穴,“啧”的一聲,蹙眉道:“如兒,哀家頭有些疼了,你來替哀家摁一摁。”說着,又閉上了眼睛。
德妃被打斷話頭,這才讪讪噤口。慢慢盤算過來那些彎彎繞時,她心中一凜,面色變了好幾變。坐了一會兒,見沒人搭理自己,德妃尴尬又識趣地退了下去,留他們一家子“好好說話”。
出了雅韻齋,她抹了抹汗,暗道太後總歸是向着自家侄女的,她怎麽可以這麽疏忽!
思來想去,德妃半道又去了一趟鹹安宮,準備再去皇後面前挑一挑事。
“皇後,如貴人實在太有心計、太過可惡!之前您怎麽問她,她死活不願說,大家都以為她是真的能忍氣吞聲呢,沒想到這人直接鬧到皇帝那兒了……皇後,你沒看見陛下剛才的眼神,是震驚又震怒……”
多麽好的說辭,可任憑這人舌燦蓮花,皇後聽了,也只淡淡地“嗯”了一聲,說本宮知道了。
如貴人會去找太後,這是梓玉意料之中的事。
如貴人和娴妃,兩個人同是太後的侄女、皇帝的表妹,一樣的身份,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總有個親疏遠近,那太後到底幫誰,而皇帝又是個什麽态度,梓玉估摸着如貴人需要急切地試探清楚,那麽,她借着這事再好不過,說不定那一巴掌還是她自己打的呢——反正他們一家子都喜歡自虐,不是喜歡自扇耳光,就是喜歡自己跳水!
這事沒什麽可稀奇的,梓玉也不在意,她唯獨對德妃來回搬弄是非的行徑很是不喜,實在想找個機會敲打敲打她,樹個典型出來,殺一殺宮裏這種風氣。
雅韻齋裏,待太醫給如貴人仔細上過藥,太後才重新睜開眼,狠狠罵了娴妃幾句。可話裏更多的還是維護之意,也嘆這人不争氣。若是婉兒有些腦子,仗着她和皇帝青梅竹馬的親厚,怎麽不能成事?還需要忌憚一個驕蠻又任意妄為的齊梓玉麽?
想到那礙眼又招搖的齊梓玉,太後就真的頭疼了。
話鋒一轉,她對着皇帝道:“皇帝,婉兒沒輕沒重确實該罰,可皇後呢?當時她硬将如兒塞進永華宮,不就盼着她們姐妹二人鬧起來,她好漁翁得利嗎?皇後根本沒安什麽好心,你還當她是什麽善茬麽?這回的事,如果治婉兒的罪,那她也得擔半個後宮監管不力的責!這宮裏亂七八糟的,成什麽樣了……”
秋衡當然知道齊梓玉不是什麽善茬,她連皇帝都敢威脅,如果不是有齊府衆人牽絆,他想象不出還有什麽是齊梓玉不敢的。所以,她為了自保,做這些根本不奇怪,甚至是合情合理,也符合這人的脾性!因為,她就是齊梓玉啊……
秋衡隐約覺得,自己和母後真的将梓玉逼得太狠了些,比如她六哥的事情,又比如現在……
太後還在使勁給皇帝上眼藥,說齊梓玉如何有心計雲雲,秋衡聽着這些勾心鬥角的東西,只覺得更加心煩,連帶着對這個母後都有了些微詞: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要如兒進宮,怎麽會生出這些是非來?
望着如兒那張無辜受連累的臉,秋衡擰了擰眉心,道:“你還是移去淑景宮吧,楚婕妤是個好相與的人。”
“可皇後那兒……”如貴人吞吞吐吐地,似是對皇後也有些恐懼害怕之意。
“無妨,這是朕的口谕。”秋衡頓了頓,又替梓玉說話道,“之前是朕沒思慮周全,倒叫妹妹受苦了。”
如貴人複又低下頭,兩眼簌簌眨了眨,掉下一串淚來。
秋衡看她這般,心底更是過意不去,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命錢串兒去尋只好看些的貓來。
那人一聽,恍恍惚惚擡起頭,露出個腼腆又怯生生的笑:“陛下,你竟然還記得……”
秋衡寬慰般地也跟着笑了笑,安撫道:“嗯,都記得。”
他的笑靥明亮,落在如貴人眼中,仿佛又回到了他們最初相遇的那一日。
那天,她躲在草堆裏哭,就見旁邊探出一張探究的臉,他也是這麽笑的,和先前的冷眼旁觀不是一個樣子。他很白,襯得一雙眸子格外的亮,像是天際最最璀璨的星子,她根本摸不着,只能遙遙望着。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而她不過是個府裏不起眼的小小庶女……年幼的她突然冒出來一個可怕的念頭,她想要讓這個太子永遠記得她,他是能夠帶自己逃離這種生活的唯一法門!
所以,再苦,她也得忍着,只為了留在他的身旁……
梓玉是從皇帝口中聽到如貴人搬去淑景宮的,因為秋衡從雅韻齋出來就直接去了皇後宮裏。
對于皇帝的這個決定,梓玉心底雖然不快,但面上仍舊是皮笑肉不笑的。
秋衡知道梓玉定然是有意見,他作了個揖,打趣道:“替皇後分憂,是朕應當應分之事。”
“不敢不敢。”梓玉觑了他一眼,再垂眼望着手裏輕煙袅袅的熱茶,她抿了一口,慢悠悠道,“陛下,楚婕妤如今遇喜,自然要好生安胎,她那兒不能太吵,不如讓如貴人去舒貴嫔宮裏?”
秋衡猜到她心裏打的小算盤,忍不住笑道:“這還沒過一個時辰,皇後你就駁了朕的聖旨,豈不太不給夫君我留臉面了?好歹也過個十天半個月……”
梓玉無言以對,只能翻了個白眼。這幾日秋衡已經看慣了她沒什麽反應的模樣,現在見她這樣嬌蠻只覺得可愛無比,心裏不由喜滋滋的,他說:“真好看,你再翻一個。”梓玉瞠目結舌,吓出一身冷汗,這人到底是怎麽了?
——小皇帝已經這麽扭曲了。
自從上回楚婕妤有孕,梓玉冷嘲熱諷了幾句,皇帝心虛不已,再到兩人心知肚明的耳環一事,又加上梓玉六哥西去,再牽扯上如貴人這一堆煩心事,接二連三的,他二人應接不暇,不知不覺間似乎就越行越遠了。秋衡心底隐隐有些着急,可他不知道自己為何着急,也不知自己着急什麽,他只知道自己應該時不時來皇後這兒露個臉。
皇帝身邊圍着的又都是一群毫無戀愛經驗的太監,他的心思越憋越重,漸漸地就長歪了,成了一顆扭曲的小苗苗。
他還毫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