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一團亂麻

夏天的日頭總是落得晚一些,今天照舊很熱,偶爾吹來的風也是悶悶的,裹在身上黏黏糊糊,很不舒服。秋衡頻頻蹙眉,暗想:“這鬼一樣的天氣,怕是要下雨?梓玉怎麽還不回來?”一想到貪玩的皇後,皇帝少有的心緒難安,他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實在是說不出來的慌亂。這種慌亂無處發洩,逼得他只能在院子裏來回踱步。

“陛……公子!”趙安慌慌張張跑進來,自然得了皇帝一個白眼,忙收住步子喘着氣禀道,“從京城來了位公公,說是禦前伺候的,姓錢,還帶着太後千歲的親筆信函。”

姓錢?除了錢串兒,還能是誰?

秋衡宣進來,見果然是錢串兒,不由蹙眉:“你不在宮裏待着,來這兒做什麽?”

錢串兒抱着皇帝抹淚:“陛下,奴才可是擔心壞了!”完全是答非所問,等皇帝好容易喝止了,錢串兒才說到正事上:“太後聽聞您遇刺,身子便不大如從前了,如今非要奴才過來請您回京!”

“朕明日正要啓程回京,倒是勞煩母後記挂上了……”秋衡接過信函,三兩下拆了展開一看,又吓了一跳,“怎麽,母後病得很重?”

錢串兒為難地點頭:“太後畢竟年歲高了,擔憂思慮之下咳嗽不止,請禦醫又吃了藥也沒見好,這才讓奴才快馬加鞭過來……”

秋衡這回更加心煩,他自責了一會兒,道:“快去替朕收拾東西,明日一早動身!”

錢串兒退了下去,秋衡獨自立在院中,一顆心惶然又無措。

他十歲喪父,自小與母後相依為命,他們孤兒寡母的,其中多少不易,多少辛酸,亦只有他們明白,哎……這裏頭的感情,怎麽說得清?

秋衡心煩意亂之際,忽然外頭腳步淩亂,他的眉頭蹙得愈發緊了,怎麽越發沒的規矩?回宮後要罰!循着聲望過去,卻見暗衛們扭着一個大麻袋進來,裏面顯然裝着一個人,“怎麽回事?”皇帝板起臉滿面疑惑。

“公子,這是夫人命我們捉拿回來的……”為首的暗衛将梓玉吩咐他們去找人的事三言兩語大概說了。

“哦?”

秋衡知道梓玉不是個無緣無故随便胡鬧的人,他微微颔首示意,暗衛将袋口解開少許,旋即露出一張昏迷不醒的臉。

看着這張臉,秋衡什麽都明白了——這是那個郎中啊!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秋衡終于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安亦消下去些。他命人将此人帶下去審訊,然後又問:“夫人呢?”

衆人面面相觑:“屬下不知……”

還有人添了一句:“算算時辰,夫人應該早回來了?”

秋衡剛剛舒了一口氣,登時又被提了起來,那股子擔憂蹦到嗓子口,而他的心底随即壓上一塊重重的大石,壓得他徹底透不過來氣,痛苦極了,連耳中都在微微鳴響。有那麽一瞬,他看着眼前這些人嘴唇噏動,卻聽不清話,好像置身于無底深淵……待緩過勁來,秋衡狠狠拂袖:“還愣着做什麽,通通出去找!”言罷,他擡頭看了看晦暗不明的天幕,雙手不由得攥在了一起,卻仍止不住顫意!

梓玉,你怎麽還不回來?

這一夜,秋衡注定是難熬的。

派出去的人一個一個回來,都說沒有見到皇後以及其他随侍的蹤跡……夜幕一點點降臨,希望一點點破滅,只剩痛楚與窒息将他團團籠罩住,迷蒙,痛苦,好像深夜下最孤寂的一縷幽魂!天空劈下一道閃電,将院子照得雪亮,将他的臉照得雪白,緊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豆大的雨珠砸下來,瞬間,秋衡被淋個通透,他卻只胡亂抹了把臉,心裏想着,梓玉,你怎麽還不回來?

當最後一個暗衛跪在皇帝腳邊時,皇帝面無表情道:“回來做什麽?”他的聲音不大,落在電閃雷鳴之中,卻有着冰涼刺骨的寒意!

隔着重重雨幕,秋衡望着空洞洞的大門,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了,就會錯過她的身影。那一夜,他抱着她在荒野中疾走,那種徹底的絕望又鋪天蓋地而來,秋衡仿若又一次行走在煎熬的地獄中,因為,他還是什麽都抓不住!

悔恨交加,他就不該答應梓玉,他就應該時時刻刻看着她,他怎麽能有……一絲一毫的疏忽!

一夜沒有消息,秋衡亦是一夜未眠。

他支着腦袋,愣愣望着門口,似乎連眼珠子都忘了該怎麽動,急得錢串兒直掉淚,“陛下,您倒是去歇一歇啊……”秋衡緩緩搖頭,起來道:“給朕備馬,朕親自去找!”——他昨夜就想去了,可當時已經天黑,衆人怎麽敢放皇帝出去?好說歹說勸皇帝以國家為重,以太後為念,才将他留住了,現在天色将亮,雨滴濕濕嗒嗒,秋衡再也坐不住了!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衣袂翻飛,像是乳燕靈巧的羽翼,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立刻飛到梓玉跟前!

“陛下,太後……回宮那事?”錢串兒還記得昨天陛下的吩咐,急匆匆地問了一句。

“……推遲!”皇帝咬着牙留下這二字,頭也不回地走了。

錢串兒嘆氣,皇後娘娘陡然失蹤,陛下心裏怎麽可能好受?

秦州城确實不大,怎麽可能找不到?趙安調來官兵挨家挨戶搜,可就是丁點消息都沒有!秋衡騎着馬在秦州城轉了好幾遍,還是沒有見到熟悉的那抹身影,他心下越發擔憂。越擔憂,心口越急,急火攻心之下,嘔出好大一口血來,最後,好好的一個人,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他一夜未睡,又折騰了這麽久,怎麽受得住?

秋衡醒來,底下跪着烏泱泱的人,他氣急:“你們還有臉在?!朕活要見人,死……”那個字甫一出口,他就不敢再繼續了,又硬生生将吞了下去。

梓玉怎麽可能會死?梓玉怎麽可能會……

勉強定下心神,細細思量,秋衡下令:“趙安,既然城裏一無所獲,那秦州城方圓數十裏之地都要查,還有,別忘了水路!”

秋衡又問郭旭:“昨天那個郎中招了沒?”

“那人說自己從沒去過旁處,從出生到現在只在秦州呆着,又說陛下找的那個,許是他的胞弟,二人長得一模一樣……屬下派人核實過,此人說的,都是真的……”

秋衡微微眯起眼,露出不屑的表情,嗤道:“真有意思,只怕是偷龍轉鳳、故弄玄虛的戲碼,朕待會兒去會一會!”見郭旭吞吞吐吐的,秋衡沒好氣道:“還有什麽,只管說!”

郭旭從袖中掏出兩張燒得只剩一半的書信,面色有些尴尬:“陛下,這是姓黃的那個商戶臨死前燒的,被他家仆偷偷藏了兩小片下來,昨天呈到衙門的……您瞧一下?”

秋衡接過來粗粗看了一眼,擡頭道:“齊不語?”——皇帝實在太熟悉這位首輔的筆跡了,怎麽可能認不出來?“這麽說,背後主謀是齊不語?”皇帝若有似無地重複了一句,又輕輕嘆了一句,可面上依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麽,是震驚,還是……

郭旭只能跟着感慨了一句,又順着道:“陛下,不過這麽一來,皇後突然失蹤就有因了……”

皇帝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異動,他微微蹙眉,望向郭旭:“你的意思是皇後擔心她爹的事跡已經敗漏,所以,畏罪潛逃?”

“屬下只是這麽猜……”頓了頓,見皇帝示意,郭旭才繼續,“一來,前些日子京城已有關于齊首輔的風言風語傳,人人都知道他被陛下削了權,所以,惱羞成怒之下,極有可能會铤而走險;二來,昨日正巧查到一些眉目,娘娘便鬧着要出門,時機太過湊巧……”

郭旭還要說什麽,皇帝打斷他,忽然關切道:“你的手怎麽傷了?”

郭旭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頭是三道絲絲血痕,他搓了搓手,笑道:“謝陛下擔憂,屬下昨天被野貓兒撓了。”

秋衡淡淡移開視線,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臉。

他不再開口,只緊緊抿着唇,薄唇抿成一條線,威嚴又肅穆……

錢串兒從未見過皇帝是這副臉色,他只覺得害怕,好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

梓玉恢複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眼睛被悶了起來,嘴裏還塞着布條。她掙了一掙,又發現雙手雙腳一起被捆着。不知身處何處,梓玉只能察覺有起伏之意,還有陣陣水聲,她想自己應該在船上……怎麽會在船上了呢?有人攔停車馬,用皇帝做借口将他們一行引到百源樓,然後,她随着那人上樓,裏面沒有皇帝,只有一記悶棍!梓玉記得她随手抓了一把便栽了下去,神思昏迷之際,聽見人在争執,争執的,似乎是——應該在哪兒殺她?!

所以,要在船上殺了她,沉屍入水?

不錯啊,夠毀屍滅跡的……

梓玉還有心開玩笑,只聽門推開了有腳步聲進來,她連忙又裝昏迷。

“都到河中央了,再不動手就遲了!” 有人粗聲粗氣埋怨,說着,又踢了梓玉一腳。

另一邊有人回了幾句,聲音隔得遠,應該在外面,聽意思似乎還有人不想她死。屋裏那人嘀咕:“殺個娘們兒還猶猶豫豫……不管了,聽他的做什麽?咱們盡管動手,提了腦袋去領賞金!”

這個“他”是誰?

梓玉心念一動,腦子飛速轉着想尋個對策,可旁邊那位已經開始磨刀了。刀刃擦過磨刀石,擦出一道道讓人心驚的聲音,像是催命符。她不由自主地戰栗着,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死到臨頭,梓玉真怕了,混蛋,你怎麽還不來啊?就聽那人腳步聲近了,刀尖刮在地板上,發出尖銳的嘶聲,梓玉閉上眼,怕得忘了呼吸……

——可她沒有死!

手起刀落之際,有人呼喝“滾開,都滾開”,一聲聲咆哮,發了瘋似地,梓玉徹底怔住。

房內有一陣奇怪的緘默,倏爾又響起男人的咒罵聲還有腳步聲,還有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重物碾在地上,然後,有什麽東西跌在她的旁邊……倏地,有一雙手,小心翼翼又溫柔地解開梓玉眼睛上的布條。

室內昏暗,眼睛不算特別難受,梓玉眯起眼,眼前是一張蒼白又期盼的臉,她想說些什麽,最後,只在唇邊化作一句話。

“你怎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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