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如意算盤

這雨一下又是兩三日光景,滴滴答答,沒完沒了,讓人想要發黴。

宮裏的日子無聊的很,無非就是喝喝茶賞賞花搓搓麻将再搬弄會兒別人的是非,女人嘛,被困在這樣一個金絲籠裏,也只能這麽折騰了,否則,日子怎麽過呀?

雅韻齋的次間裏焚着香,輕煙從纏枝蓮紋耳爐裏袅袅升騰起來,後面那些人的面目就有些模糊了,聲音也壓得低。

“太後,您上回不是關心鹹安宮那位失蹤的一個多月……”

有些話說一半就夠了。如貴人收住聲,低頭認真對付手裏那顆新鮮的水晶葡萄,蔻紅的指尖上沾着靈靈水漬,透着鬼魅的光澤。

太後一直閉目養神,直到現在才掀開一線眼皮子,混沌的眼珠子裏終于滑過一絲精明。

這幾天宮外傳來的消息并不妙,自家那些個不争氣的混賬東西這回是徹底撞到皇帝這塊鐵板上,誰去說情都沒用!當然,迫于證據一點點被挖出來攤在衆人跟前,也沒人再敢替欲行刺皇帝的罪臣說情,否則,豈不是活得不耐煩,活活找死?

張氏這兩天坐立難安,心煩的要命,偏偏那個混小子到她跟前,擺出一副孝順聽話的乖巧模樣,讓她生生挑不出任何的錯,更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只知道拿好聽的話來搪塞她!

此乃一樁煩心事,她心窩上第二樁煩心的,便是上回她同梓玉挑明皇帝要雨露均沾的事,結果,好麽,不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皇帝在鹹安宮一連歇了好幾個晚上,是要怎麽樣?光明正大的打臉,跟她示威?

真是可氣!

太後憋着勁想找機會對付梓玉這個眼中釘,可就是沒地方下手,她便一門心思從梓玉失蹤的這段日子着手,尤其聯想到皇帝緘口不提的詭異态度,太後更覺可疑。

既然那小子現在這麽寵皇後,憑他寵人就寵上天的脾性,怎麽可能不過問這個事?

這樣的擱置不提,回避的意思太明顯,實在透着古怪,張氏不得不疑!

太後命人在外頭查探。誰曉得屋漏偏逢連夜雨,張家的勢力恰好勸在這個時候被皇帝摁住了,無計可施,無人可用,她只能問問身邊的如貴人。本不抱什麽期望,沒想到如兒今天倒主動提了,事情的走向有些意思。

“她去了哪兒?又和誰在一塊兒?”太後阖上眼,壓下內心的急切,只淡淡地問。

纏枝蓮紋耳爐的熏煙更為濃烈了一些,繞在人的身上,總像是隔了一層紗,紗後面的那人輕輕一笑,道:“她去了哪兒我不知道,不過,她和誰在一塊兒,我大概是知道一些。只是……我也有錯處,還請太後責罰。”

聽她在這兒繞圈圈,張氏知道裏面還有內因,順着問:“什麽錯?”

靜谧片刻,那人道出了原委:“那一日夫人進宮,我在外頭聽見太後您氣的不輕,于是送夫人出宮時,我順嘴在她跟前提了一句您的煩心事,老爺就做主讓人去秦州……”她說着稍稍停頓,太後“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問:“然後呢?”猶豫了一會兒,如貴人接着道:“我一時心軟,便将此事告訴了柳大人府上的二公子,想讓他帶着那人遠走高飛的,可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到這一處,太後才睜開眼,一臉的訝然,“誰?”

“柳大人府裏的二公子,我進宮前曾和他有過幾面之緣,春日裏陛下擺駕去寧園,我在那兒見他和皇後……”說到這兒,如貴人偏頭望向廊下滴滴答答的雨水,那一日是突如其來的大雨,她沒帶雨具本想找個地方避雨,熟料撞見那二人立在佛堂檐下,那樣的笑意,那樣的對視,她看在眼裏又記在心裏,悄悄隐去身跡……

“柳必謙家的二小子?!”

如貴人點頭,張氏勾着嘴角笑了,“這事兒你辦的不錯,如果她就這麽死了,反倒沒文章可做,現在才是咱們的好機會。”說罷,她搖頭啧啧感慨:“柳老頭一生為國盡忠,現在還在替皇帝辦事,沒想到臨了要毀在自家兒子手裏!”那邊也不接話,張氏斂起笑意,挑眉有些嫌棄地看了身邊那人一眼,略有些責備地問道:“聽說上次皇帝在你那兒歇了半日,夜裏又跑了?”

“陛下說還有政務……”

太後聞言嘆氣。現在皇帝的心在齊梓玉那兒,小兩口你侬我侬,要收回來确實不易,可男人哪個不是貪新鮮的貨色?她兒子什麽德行,她這個當媽的會不知道?

張氏嗤笑:“讓良辰過來!”吩咐完,她仍舊閉上眼睛假寐。

如貴人有些迷茫,良辰是誰?

次間的熏香偶爾發出嘶嘶的聲音,虛無缥缈的煙霧之中,她望見一個女子垂首從抄手游廊過來,看不清面容,身段倒是極好的,略有些豐腴,身上的一抹宮裝絢麗,有些出格了。待那人到廊下,微微擡起下巴,如貴人吓了一跳!

這人乍一看,和鹹安宮那位倒有個六七分相像,頭發盤成高髻,斜插一枚銜珠鳳釵,底下用各色簪子固定着,露出姣好的面容和白皙的脖頸。

人的樣貌是其次,關鍵是,通體的威嚴與尊貴的氣度學的足足有七八分!

若是不經意,還只當那一位來了。可再仔細看,終是不一樣的,皇後那威嚴迫人的氣度由內而發,光一挑眉就能鎮住衆人,可這一位,還是小家子氣。

“太後,這……”

說話之間,那人已經進了次間。近處看她,模樣不差,動作款款,比壞脾氣會耍橫的皇後更多了一份溫柔與體貼。如貴人冷眼旁觀,心中止不住發冷。這種冷,和當初娴妃有着驚人的相似。因為,當新的女人出現,便意味着自己成了太後的棄子!

“如兒,你瞧着像不像?”

也不等人回答,太後自說自話:“那一日哀家見了都驚到了。人的樣子其實還好,練了些時日,學到一些神韻來,你覺得皇帝他——喜不喜歡?”

太後打的主意很簡單,皇帝不是喜歡齊梓玉麽,那就送他一個差不離的,脾氣還比齊梓玉好,看看他受不受得住!

哪個男人不愛溫柔鄉,她就不信齊梓玉能有多好,讓皇帝眼巴巴捧在手心裏光寵她一個?

何況,再多的寵溺,遇上個不着調的女人,都會被磨光!

如貴人嘴唇嗫嚅,最後,低頭道了一個“像”字,她再也坐不住匆匆告退了。太後這才睜眼,望着她的背影搖頭,又對着那位叫良辰的人道:“你這幾天再多練練,到八月秋節哀家再将你送到皇帝跟前去!”

那人低低答了一聲“是”轉身退下。太後揉了揉太陽穴,将得力的大太監陳三喚進來……她是皇帝的娘,自然沒人敢動,家裏那些個不成器的還得倚仗她,總不能真讓皇帝一狠心斬了他們吧?

這邊廂太後擔憂這事,那邊廂柳必謙正好來找皇帝說謀逆的案子。

翻閱完大理寺呈上來的口供,秋衡蹙眉:“他們只認一樁?”——他親舅舅的口供和郭旭說的差不多,認了殺幾個侍衛故意恐吓皇帝以及綁了皇後的罪,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麽,在蘆葦蕩裏欲置他于死地以及與秦州姓黃商戶之間有聯系的人,又是誰?

當初遇襲一事,秋衡和梓玉猜測過有可能是多撥人混在一起做的,現在看來,似乎真被他們料到了!只是現在再查,極為的難。因為這事一開始被張氏等人利用,造出許多罪證栽在齊不語頭上,現在再想重新查清楚,很難……

秋衡擰了擰眉心,見柳必謙垂手立在下頭還等着回話,他道:“該怎麽審就怎麽審,朕等結果就行。”柳必謙點頭稱是,又準備退下了,就聽上頭問:“柳先生,這幾天氣色不大好,可是政務太多操勞了?”

柳必謙心裏咯噔一下,皇帝這是話裏有話呀,若說政務太多,那皇帝順手可以再扶植一個人起來和他抗衡,若說政務不多,顯得自己在其位不謀其政……

“讓陛下見笑了,主要還是府裏有事湊在一處,老臣确實有些力不從心。”

——與其等皇帝磨刀子磨到自己頭上,落到齊不語一樣的下場,倒不如主動送皇帝一個人情。柳必謙自認比齊不語唯一強的地方,就是知進退。

“哦,府裏何事?”皇帝關切道。

柳必謙苦笑:“不瞞陛下,二子松言又一聲不吭地去雲游了,哎……”

秋衡笑了,笑容純良,“先生且寬心,如晦不是個不明事理的,說不定幾日就回來了。”

柳必謙順着說了幾句,這才告退。待他走了,錢串兒進來道:“陛下,太後跟前的陳三突然出宮了……”

秋衡偏頭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簾之中,柳必謙正好撐傘離開,身形不似原來那般圓潤,亦有些佝偻,到底是老了!

不輕不重嘆了一聲,秋衡緩緩起身走到窗邊,負手道:“找人盯着就是……”外頭天色晦暗,他的面容漸漸沉峻,隐在其中,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側臉,透着最深的寒意,而長長的睫毛會偶爾眨一下,劃出漂亮的弧線。

“皇後如何?”他又問。

“娘娘一切安好,就是……似乎夢魇着了,醒來不大高興。”

梓玉夢魇?她夢到了什麽?是不是一直沒有對他提起、他也不敢多問的那段灰暗過往?

窗外的風吹來,吹得他的衣擺瑟瑟作響,秋衡雙手藏在寬袖中握了握,這才回身笑道:“擺駕去鹹安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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