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衣衫漸解終不悔

周妍只覺得自己被人緊緊摟着,如騰雲駕霧一般在空中飛,耳邊風聲不絕于耳。她心思一轉,便想到一人,輕笑着說道:“五師兄的輕功,越來越好了!”

挾持她的那人将手臂緊了一緊,卻沒有說話。

周妍也并不放在心上,天山派五師兄飛雲子的輕功,一向是最好的,但是性情喜怒無常,這輩子為了從他那裏讨一點壓箱底的絕活,不知道費了她多少工夫。

一年前,她自認為羽翼已豐,不辭而別離開天山派,兜兜轉轉來到中原,先是和汝南周家大鬧了一場,直至在族譜上除名,消除了連累周家遺臭萬年的後顧之憂之後,就施施然往江南而來,入住王姓表親家,圖謀她的反清複明大業。

然而她內心深處,畢竟忐忑。她深知天山派和汝南周家實力不凡,天山派十數年前掌門人一諾千金,答應撫養照顧她到十六歲,必然會信守承諾。就像前世裏她看不上王和塵懦弱迂腐,毅然逃婚之時,便是汝南周氏和天山派聯手将她捉了回來,塞進花轎之中。這輩子她提前出逃,雖然臨行之時留書說懷念中原風物,但是若汝南周氏那邊透了口風,天山派焉有不怒而追尋自己之理?

現下周妍見劫持自己那人的輕功頗好,心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飛雲子,料想是師門盛怒之下,遣他前來追捕,終于在此時,将自己擒獲。

然而她卻一點都不害怕,飛雲子輕功雖好,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貪財好色。若論黃白之物,周妍一路之上順手牽羊,不知道從大奸大惡的富豪之家之中盜取了多少,只要他肯松口,分給他便是。至于好色,周妍此時已經有了以身體為利器的覺悟,此時飛雲子攔路,她反倒有了一試則天女皇所授秘法的打算,若能收伏飛雲子,或者手握他的把柄,在将來也是不小的助力。

一念及此,周妍便軟語相求,咬牙将那暗示、挑逗的話說了無數,飛雲子卻只是一言不發。約摸過了足足有半個時辰,周妍的雙腳才落到了實處,那人替她扯去眼前黑布。

周妍朦朦胧胧看到面前火堆前站着一個人,忙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時,只見那人面色如玉,身姿挺拔,渾身上下彷佛帶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氣質,令人心醉。

周妍的臉刷的紅了,她突然之間羞窘的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有沒有人試過這種感覺:精心打扮、機關算盡的希望引起某人注意,未能如願,一轉身,卻恰恰被他看到最狼狽、最不堪的自己?

那是她從前世少女時代就傾心戀慕的人啊,她當初的逃婚,一來是不滿王和塵懦弱無能,二來卻是因為他。只可惜他卻全然不顧惜她的心情,萬裏迢迢來到中原,親手捉了她送給王家,任她如何哭泣表白也不為所動。

那個時候他拒絕她的理由是:他為天山派未來掌門人,必須終身不娶,而她已有婚約在身,應當應諾而行。

“大師兄。”周妍喃喃開口道,聲音小的卻似蚊子哼哼。

那一瞬間天山派未來掌門人兼大師兄玄青子的目光在周妍臉上停留了一瞬,他望了望周妍額頭的亂發,微微皺了皺眉,問道:“是我,而不是飛雲子,你很失望?”他的聲音平淡無波,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周妍總有一種他在生氣的錯覺。

“我……”周妍的聲音有些發澀,“看到大師兄能來,我自然是高興的。”

玄青子抿着唇,一句話也不說。

周妍心中禁不住有些委屈。前世也就算了,是她少不更事,看到個相貌美的,就一廂情願的湊上去,看到他處處照拂她,就情不自禁的對他芳心暗許;可是這輩子明明已經痛改前非,在門派裏也從不多看玄青子一眼,就算他處處照拂,也刻意保持距離。為什麽到了此時此刻,卻仍然擔心他會生氣?明明說好了,為了複國不惜一切代價的啊!從她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的時候,就知道什麽兒女情長,什麽幸福已如過眼雲煙,和她再無關聯了。

幽暗的山洞中,火堆上的火焰燒的極旺,火光将玄青子的身形在對面石壁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玄青子頗有些沉默的望着周妍,周妍賭氣偏過頭去。

突然之間,火堆上一聲脆響,爆發出一朵明亮的火焰,随即又熄滅。玄青子輕嘆一聲說道:“無論怎樣,你和周家鬧翻,真是太不應該了。既然你和你表弟這般親近,只怕已經知道婚約的事情了吧。嫁與他之後,若無周家照拂,你的日子又怎會好過?”

周妍聽到婚約就忍不住一陣煩躁,她尖着嗓子大聲說道:“婚約婚約,我都和周家鬧翻了,還管婚約作甚?難道無周家的關系,師兄你就再也不管我了嗎?”

火光的映襯之下,周妍的面頰泛着桃紅色,顯得嬌豔之極。她怒氣沖沖的說着這種話,臉上自有一種可愛的神氣。

玄青子聞言不覺一愣,道:“那時……在窗外,我看的清清楚楚。你一向溫柔知禮,若非知道和他的婚約,怎會那般模樣?除非……或者說,你為了飛雲子,竟然連未來夫婿也不要了?”

周妍聽他口口聲聲疑心自己和飛雲子,心中氣惱異常,暗想飛雲子只稱得上是風流俊俏而已,但居心不良,心術不正,我周妍眼睛再瞎,又豈能看得上他去?簡直是榆木腦袋,怪不得前世裏那般對你,也未見你動心。

一念及此,周妍怒上心頭,大聲說道:“是又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大師兄你難道會成全我們,幫我和王家解除婚約嗎?”

玄青子“啊”了一聲,凝望着她,滿臉不可思議之色,沉默了許久方說道:“想不到你果真……也是,我早該看明白的,在天山之時,你總喜歡纏着他不放,要學武功招式。明明是我的輕功更好一些……罷了,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麽意思。只是,我身為天山派大師兄,自然不能容忍師弟師妹棄世間道義于不顧,背信棄義,做出這等醜事來。小師妹你就算再恨我,我也只能這樣了。”

周妍聞言更怒,大聲說道:“我怎麽會恨你?你算什麽東西,值得我恨嗎?”她認為以玄青子平日之高傲,聽了她這等出言不遜的話定然是勃然大怒,訓斥于她的。她也做好了被從前的心上人斥責的準備,自覺一段暗戀莫名其妙的開始,以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束,她從此便能更加硬下心腸,無所畏懼。

然而玄青子聽了她的話,卻什麽也沒說。

山洞裏陷入了一片沉悶的氣氛之中。只有時不時爆起的火花似乎在提醒着兩人:時間在靜靜的流逝,到了該做決斷的時候了。

玄青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微笑着向周妍說道:“師妹就算罵我,讨厭我,我也不會做出有辱師門的事情來,今日裏,這個棒打鴛鴦的惡人,我是做定了。漫說飛雲子心性浮躁,并非良人,哪怕是位端方君子,此生此世,你們也早已注定無緣無份。做師兄的苦心,有朝一日,師妹總會明白的。”

頓了頓,玄青子又說:“因你出逃之事,師門弟子,十之有六盡入中原之地搜捕,師尊更是勃然大怒。單單此地,都聚集了內門外門弟子共計二十餘名。哪怕小師妹你有心逃逸,也是絕技不能的。此處早為你安排了床鋪,你便早早安歇吧,我們明日便送你回周家謝罪。山洞苦寒,比不得師妹你沿途來的鋪陳奢華,便委屈将就着些吧。”說罷,再不理她,拂袖而出。

周妍原本以為來的人是飛雲子一個,心中并不十分把他放在心上,做好了智取、色.誘、以力逃離等多種打算,但是既知道是玄青子親自坐鎮,此人武功高絕,做事滴水不漏,原本的打算便都落了空。

周妍望了望玄青子所說的床鋪一眼,只見是在一塊幹淨的石頭上,鋪了些厚厚的稻草而已,石頭周圍,零落的撒着些硫磺等物,散發着淡淡的中藥氣味,想是為了震懾毒蟲。此處環境,比天山派的人手一張寒玉床,要差了不知道多少,和自己偷跑下山之後的高床暖被也沒有任何可比之處。

周妍又望了一眼山洞出口,遙遙望去,只見洞口之外,竟然無一個人看守。她看到這種情況,不喜反悲,知道這才是玄青子素來的做派,外松實緊。看起來,自己若想輕易脫身,簡直是難于登天。

想到這裏,周妍雙手掩面,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她既哭玄青子的無情,又恨自己的情不自禁,又怨天山派的不近人情和汝南周家的不分青紅皂白。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之間,一陣安神香的味道漸漸彌漫開來,周妍頓覺困倦之至,迷迷糊糊的歪在床上,睡了過去。

周妍在睡夢之中,迷迷糊糊的回到那個幻境。幻境之中,則天女皇滿是睿智的目光看着她,輕輕問道:“你果真願意以九生九世的幸福,換來這次機會?”

“是的。我不後悔。”睡夢之中,周妍輕輕說道,面容滿是安詳之意,眼角猶自挂着淚珠。

火堆漸漸黯淡下去了,黑暗之中,玄青子靜靜站在床頭,望着熟睡之中的周妍,滿臉苦澀之意。當周妍迷迷糊糊中說出不後悔的話時候,他心中起初是憤怒,繼而又是無限的傷感和心灰意冷。

“你……你讓我怎麽辦才好呢?可是他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啊。”玄青子喃喃着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語,失魂落魄般的走出山洞。石床邊上,一只青竹所制的小管滾落在地,那竹管之中的安神香,仍然不住的逸散出來,将周妍靜靜的籠罩,送她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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