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把劍壯哉少年郎
所謂的遇喜,就是指感染了天花。清初醫術落後,天花便是極險的病症,忌諱直言,又因為痘既發出便可平安,故用“喜”字代指,以求吉利。
周妍深深吸了一口氣,跟在秦陳氏身後,秦陳氏微微遲疑,卻沒有支開她,想是諸事忙亂,已六神無主。
周妍見一幹子人亂成一鍋粥一般,蘇麻喇姑卻跳出來總攬全局,一面按照舊俗,命人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按照命人傳報順治皇帝、孝莊皇太後,不多時一群太醫趕到,匆匆會診,神色凝重,整個府第的人頭都不敢擡,生怕太醫說出病重無救諸如此類的言語,自己無辜做了池魚,為皇子陪葬。
蘇麻喇姑遠沒有周妍從前以為的那般年輕,想是被電視劇所蒙騙的緣故。她從前是皇太後大玉兒的陪嫁侍女,精通滿語,先後擔任順治、康熙的啓蒙老師,據說從前還參與了大清開國冠服的設計,其才能和受寵程度可見一斑。
蘇麻喇姑從大玉兒出嫁時便侍奉愛新覺羅家,算起來已經是四五十歲的老人了。她這一番發號施令,甚耗心神,正覺得口渴間,突然聽到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嬷嬷,喝茶。”
蘇麻喇姑微微一愣,回頭看時,卻見秦陳氏正在一臉慌張的訓斥着一個丫頭:“真是多事!嬷嬷口渴,難道不會自己開口?要你獻什麽殷勤?”又忙着向蘇麻喇姑解釋道:“嬷嬷恕罪。這是我從家裏帶來的侍女,因來的匆忙,未曾調.教,不懂規矩。”
蘇麻喇姑微笑着說:“我看她就很懂規矩。”順手接過那杯茶,嘗了一口,只覺得香甜可口,令人精神一震,不由得多看了那個丫頭一眼,只見她竟然長得清秀脫俗,心中暗暗稱奇,随口問道:“茶裏加了蜂蜜?”
這個丫頭就是周妍,她伺機已久,終于在這時候湊到了蘇麻喇姑的前面,知道這是一個好機會,毫不猶豫的回答說道:“是。奴婢平日最愛喝蜂蜜茶,托人在外面買了不少。想着嬷嬷或許口渴了,便信手調了一杯,卻不知道嬷嬷喜歡不喜歡。”其實她先前,早打探得清清楚楚,蘇麻喇姑老了,反而嗜好甜食,這蜂蜜茶,卻是奔着她的喜好來的。
蘇麻喇姑果然歡喜,笑吟吟說道:“想不到你倒有心。叫什麽名字?”
周妍看了秦陳氏一眼,見她早吓得臉色發白了,眼睛裏卻故意露出亮晶晶的光,大聲說道:“回嬷嬷,奴婢叫妍兒。”
蘇麻喇姑點頭笑道:“果然是人如其名。妍兒,倒是個好名字。不知你可否願意随我入宮去?”
秦陳氏聞言,渾身顫抖,死死盯住周妍,有心說些什麽,然而嘴唇顫動,卻什麽都不敢說。
她這番做派,蘇麻喇姑早已看的明白,眉毛一挑問道:“怎麽?舍不得?”
秦陳氏此時,真正有苦難言,暗恨一念之差,竟被逼到如此田地。此情此景,她自然不敢揭破周妍來歷,更何況,她原本只是應金陵故人之請,于周妍來歷,原本知道的也模糊的很。
“不。沒有。奴婢只是一時高興。”秦陳氏勉強露出笑容,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于是在蘇麻喇姑的微笑注視之下,周妍盈盈拜倒,叫道:“多謝嬷嬷成全!”
蘇麻喇姑行色匆匆,極其忙碌,将周妍交給一個管事的宮女之後,就不見了蹤影。周妍倒也不在意。紫禁城中有半數高手都在外圍,對于懂些武功的人來說,一旦進了裏面,危險系數就大大降低。周妍特地苦練了輕功,确是未雨綢缪,神來之筆。便是不慎被巡邏的侍衛發覺,她也可以借口初入宮,不懂規矩,減輕罪責。
每天待到夜間,衆人都歇下之後,她才悄悄溜出房來,探察四周地形。
這裏原本就是大明的宮殿,若論熟悉程度,又有誰能比得過前朝皇室?朱三太子改姓王以後,仍對幼年時候居住的地方夢繞魂牽,周妍做人媳婦侍奉湯藥之時,耳濡目染也知道了個大概。滿清入關雖有改建,但是無關大局。因此不過短短數日,周妍已經将整個紫禁城了解了個大概。
這天夜裏她剛剛在床上歇下,突然間,外面一陣喧嚣聲起,緊接着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周妍在房中聽得清清楚楚,是宮中禁衛在捉拿刺客。
周妍暗道:宮中怎會有刺客?不知是何方英雄如此大膽?有心前去一探究竟,轉念又一想:此人形跡既然敗露,切不可和他有所瓜葛,以免引火燒身。
周妍正這樣想着時,突然聽見窗格子一響,一個人從外面滾了進來。黑暗裏周妍看不見那人的神情身形,只聽得他喘息聲甚是急促沉重,想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周妍情知此人既然躲在這裏,無論是敵是友,都會給她帶來極大的麻煩,當下更不遲疑,聽風辨位,輕輕巧巧的一掌斬出,正劈在那人後頸之處,趁那人欲倒未倒之時,雙手已經按在了那人的大穴上。
“若想活命,就莫做聲。”周妍壓低聲音向着那人說道,繼而摸黑将那人身上腿上的穴道連點了足足有十多處,這才放下心來,點亮燈火,又關好窗子。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你可知道你今天給我大大的惹了麻煩?”周妍向那人說道。
只見那黑衣蒙面的刺客是一個眉眼極為稚嫩的少年,望着周妍一臉惶恐的表情,偏偏咬緊了牙關,不肯說一句話讨饒。
周妍心中愈發不快,可是無論她如何逼問,那少年都一言不發。
正在這時,人聲突然向她所在的庭院傳來。周妍和那少年對望一眼,那少年突然開口說:“床下!”
周妍一愣,難以置信的望着那少年,只聽得他的聲音又急促了些:“你點了我的穴道,此處除了床之外,無處躲避,我死不足惜,可是姑娘武藝不凡,卻隐在此間,難道就不怕被有心人發現懷疑嗎?”
周妍一驚,她正是出于這種心态,才一時慌亂失措,遲疑未決,想不到竟被那少年看了出來。她心中頗有些惱怒那少年借此要挾,有恃無恐,卻也知道輕重,當下毫不遲疑,将那少年直接抱到床邊,塞在床底下,掩飾妥當。
片刻之後管事的姑姑便在門外敲門:“阿妍睡下了嗎?快開門?”
周妍忙過去将門打開,只見外面除了管事姑姑外,還站了七八個宮中禁軍,她剛剛打開門就向裏面張望,管事的姑姑皺眉說道:“阿妍,方才可有什麽古怪?”
周妍的神情甚是驚訝:“未有什麽古怪。只是我正在夢中時,方才倒迷迷糊糊聽到一陣喧嚣聲,我起來點燈看時,倒什麽也沒有了。”
管事姑姑點了點頭,将房中打量了一番,未發現什麽異常,便帶着人離開了。周妍等了好一會兒,見沒了動靜,這才又将那少年拖了出來,卻見他滿面通紅,神情之間居然有些扭捏,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兩人經歷了這麽一次患難,周妍發現此人武功雖然不甚高明,但是頭腦尚可,先前恐吓他的話便扔到了九霄雲外,反是動了和他攀談的心思。問了一陣子才知道,此人姓陳名沖,年紀也不過十六七歲,不知從何處得了奇遇,學了一點武功,就不知天高地厚起來,認為自己可以在大內禁宮橫行無忌,宰了鞑子皇帝還能全身而退,簡直是狂妄自大的可以。
周妍于是半是嘲笑半是指點他:“你這點武功,在皇帝面前真心不夠看的。你如果有心做一番事業,還不如棄武從文,去考個功名出來。”
陳沖搖頭道:“我堂堂大漢男兒,怎能委身于賊?”
周妍道:“豈不聞身在曹營心在漢乎?”陳沖若有所思,周妍也不去管他,兩個人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床下,便這樣過了一夜。
第二天周妍起來時,陳沖自然已經悄然離開了。周妍睡卧警醒,甚至知道他離開的時間,但是卻不好起來相送,因為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此人已經負傷,此時離開禁宮,比來時格外艱難,理應尋一個地方好好調養,再做打算,但是周妍本身也是寄人籬下,實在無法給他更好的建議,所以索性裝睡,避了過去。
周妍此後幾天中更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留意聽宮門的風聲,未見聽說有刺客落網,心中稍安。只是自那一日起,管事姑姑對她的态度卻親切了幾分,她苦思了幾日,也不明白其中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