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門柳色發昭陽

數日後,聽聞玄烨痊愈,回到皇宮,孝莊皇太後聖顏大悅,合宮皆有賞賜,就連周妍她們,中午也多了一道菜,正是聖光普照之意。

這天夜裏,周妍又暗中出來探路。這次她探的是東六宮壁角一座封禁已久的院落,據管事姑姑姚姑姑說,此處乃是後宮禁地。但越是這樣,周妍越是好奇。

只見這座小小的院落大門處,卻是把守森嚴,有幾個禁衛守在外頭,威風凜凜。周妍是行家裏手,自然看出這些人有着不凡的功夫。當下她也不敢驚動,從空中掠過,落在院子牆角的一棵梨樹之下,卻見主屋裏燭光搖曳,窗紗上透出兩個模模糊糊的人影。

周妍屏神靜氣,湊到窗邊去偷聽,只聽到屋子裏咳嗽聲不絕于耳,不知道過了多久,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你……何苦還來看我?”聲音雖微弱,卻極其的婉轉妩媚,令人心動神搖。

就連周妍,聽了這聲音,也忍不住贊道:好厲害,虧得我是女子,若是男子,單是這個聲音,我便難以抵擋。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才是以弱勝強的手段!我所修習的法門,據說大成之後也神妙無比,卻不知道有無這般厲害。她也是有見識的人,自然知道能發出聲音的人,顯然身懷奇術,非單純天賦異禀便能做到。

然而一個男子的聲音随即響起,聲音冷漠鎮定,就好像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一般:“朕為什麽不能來看你?你既然入了宮,成了朕的妃子,不管你心念舊夫也好,另有圖謀也好,都是朕的人,朕為何看不得?”

周妍聽了大吃一驚,這才知道這屋中的男子竟是當朝的順治皇帝!怪不得小小的院落之外,禁衛重重疊疊,只怕在暗地裏,還潛伏着什麽高手!

周妍一念及此,心中警兆突生,正在此時,腦後風聲起,她來不及反應,已經被人制住,再也行動不得。

周妍自知武功和對方相差太遠,索性也不掙紮,由着對方将她推到順治皇帝前。那人向順治皇帝禀道:“禀皇上,捉到一個刺客!”

順治皇帝點點頭,直接抓住周妍的頭發,将她的頭強行擡起,打量一番,陰沉着臉問道:“你是什麽人?到這裏來幹什麽?”

周妍尚未回答,陰影之中已經有一人代她開口道:“禀報皇上,這個人就是奴才向您彙報過的,蘇麻喇姑帶進宮來的那個女子。”

周妍此時心中更驚,她自負身懷武功,然而先是在屋外無聲無息被人所擒,後又對陰影中的人毫無察覺,這才知道,滿清皇帝身邊的高手确實深不可測,對付滿清鞑子之事,只能智取,不可力敵。

順治皇帝聽了影衛的話愈發惱怒,拽着周妍的頭發向前扯了兩步,恨聲說道:“朕還沒死!不消她蘇麻喇姑惦記!便是這個女人死了,朕也不會看上你的!蘇麻喇姑派你來,是不是要命你殺了皇貴妃!你可知道,膽敢謀刺朕的愛妃,是多大的罪過!”

周妍頭發被扯的生疼,心中暗罵順治皇帝粗魯野蠻,果然是滿清鞑子的作風,但是聽他這麽說,立即明白這似乎在病重、咳嗽聲不絕的女子,只怕就是野史中受盡順治皇帝寵愛的妃子董鄂妃了。

謀刺皇妃,自然是天大的罪過,周妍進宮日子雖短,卻将這些宮規早背的滾瓜爛熟。她自知生死懸于一線,當下毫不遲疑,大聲為自己辯解:“皇上息怒!奴婢正是蘇麻喇姑嬷嬷選進來伺候皇貴妃的啊!因嬷嬷諸事繁忙,這才拖延了幾日,奴婢等的心焦,便悄悄爬牆進來,探望皇貴妃一番。”

周妍這番辯白,其實很是冒險,她連猜帶蒙,豪賭順治皇帝對董鄂妃尚有舊情,果然見順治皇帝頓了一頓,将抓住她頭發的手也放了開,冷聲問道:“果然?蘇麻喇姑一向覺得朕有負大清,怎會特地從宮外找了一個女子來伺候這個女人?她不是一向盼着這個女人早死的嗎?”

周妍繼續扯謊道:“當日嬷嬷曾向奴婢言道,皇上極重情意,連犯了錯的嫔妃抱恙在身,都體恤探視。嬷嬷見奴婢自幼生在江南,才特地向秦嬷嬷要了奴婢,前來伺候皇貴妃娘娘,好讓皇貴妃娘娘早日康複。”

順治皇帝皺眉道:“秦嬷嬷?”

影衛在旁解釋道:“就是三皇子的乳母。”

順治皇帝臉上神色稍霁:“此事朕倒要向蘇麻喇姑查實後,再做決斷。但你私闖禁地,仍是大罪!”

于是周妍被人看守起來,等待順治皇帝的查實。須知皇帝日理萬機,原本審問刺客一事本不該驚動他,但是他來探視董鄂妃,是瞞着孝莊皇太後的,自然不欲事情弄大,是以寧可親力親為。周妍倒心中平靜的很。

其實蘇麻喇姑送她到宮中的用意,她也猜到了幾分,極有可能是看她長相尚可,希望順治皇帝會看上她,當做玩物玩弄一番,好分了董鄂妃的寵;然而周妍也一早向姚姑姑打聽到,在她之前,蘇麻喇姑先後送了四五個漢女進宮,都是被順治皇帝随便找了個由頭,不明不白的死去,甚至有的連順治皇帝的面都沒有見,可見順治對此事的抵觸。

雖然周妍在危急關頭扯了個彌天大謊,暫時騙過了順治,但是她并不以為她這個謊言會輕易揭穿。一來蘇麻喇姑是千伶百俐的人,不可能當面得罪順治,極有可能為她圓謊;二來蘇麻喇姑的确未曾告訴她為什麽要她入宮來,實在不行她就咬死說自己會錯了意;三來董鄂妃的情形,确實需要人照顧;最後,最重要的一點是,她趁着衆人不備,在被人押下去前向董鄂妃做了一個手勢暗示,她只要尚未變節,自然會想辦法營救自己。

果然,第二天周妍就被帶到了順治皇帝面前,聽他板着臉叮囑了一大堆督促皇貴妃吃藥等等瑣碎的事情。周妍面上自然一一應了,暗地裏卻對順治皇帝和董鄂妃的關系更加好奇:董鄂妃顯然是不知道犯了什麽錯,才被秘密關在此處;可如果說董鄂妃是遺明內應的事情曝光,卻也不像……

周妍重新被帶回董鄂妃處後,見傳說中一個千嬌百媚的人兒此時面色蠟黃,骨瘦如柴,不覺恻然。她剛剛低聲将順治的那些囑咐在董鄂妃耳邊說出,就見她伸出一只瘦的只剩下骨頭和皮的手腕來,握住周妍的手說道:“你果然是從金陵來的?”

周妍微微遲疑,她便搶先安撫:“別怕,此間更無外人。”周妍這才知道昨夜遇到的兩個高手都是跟着順治皇帝身邊的,并非常駐在此,心中既覺得昨夜的窺視着實運氣太差,又對後來的化險為夷慶幸不已,暗道老天保佑。

周妍點頭,沉聲說道:“不錯,我從金陵而來。”這句話中的含義,她不需要說的太多,董鄂妃自然明白。

只聽得董鄂妃聲音細弱的開口問道:“可有憑據?”

周妍的神色也變得鄭重之至,她在董鄂妃的凝視之中,一字一句的吟出一首詩來,卻正是名列明朝複社四公子的冒襄和秦淮八豔之一董小宛的定情之作:“白門柳色向江分,一棹煙波濺練裙.莫道啼鵑啼不歇,臯雲猶得似巫雲。”

董鄂妃的神情瞬間變得激動起來,她緊緊握住周妍的手:“冒郎!冒郎現在可好?”

周妍心中暗道:我怎知冒襄怎樣?然而在此情勢之下,自然不便實話實說,好在秦淮八豔的生平是極熟悉的,當下毫不猶豫答道:“他仍對他如夫人董小宛思念甚深,著有懷念。”

董鄂妃聞言,眼睛裏滴落了兩滴眼淚下來:“是我對不住他……”

周妍早知董鄂妃只怕是董小宛,卻對她假死進宮的一段事情頗為不解,故意說道:“娘娘千金之軀,只有冒襄對不住娘娘,娘娘又有什麽對不住冒襄?”

董鄂妃嘆道:“只因……只因我就是董小宛啊!”

周妍心中卻想:我自然知道你是董小宛,可是世間傳聞,冒襄起初看上的是陳圓圓,所以對你各種冷淡;而你自從歸了冒襄之後,溫柔賢淑,對冒襄無微不至,又有哪點對不住他了?

卻聽到董鄂妃幽幽嘆道:“那日,柳姐姐哭着來找我,說只有我才能救大明,還有一幹姐妹求我……我……我是個小女子,能有什麽主見?冒郎安排我假死,我便假死了。”

周妍聽了不覺有些無奈:“既是冒襄安排你假死,你又有什麽對不住他的?”

董鄂妃不答,言語裏彌漫着追憶的味道:“我自幼經人傳授異術,面相本不易老,正巧鄂碩自己無女邀寵,有人穿針引線從中算計,我變成了鄂碩之義女,謊稱年齡,在順治十三年那年入宮。滿清貴女和蒙古女子大多豪放,論争寵,她們自然遠不及我,當年便被晉為賢妃,一個多月後,便成了皇貴妃。”

周妍不由得勸解道:“你委身于賊,事出有因,更是得了你夫君的允諾支持,又有什麽對不起他的?”

董鄂妃擡頭看了周妍一眼,目光之中說不盡的凄涼痛苦,她幽幽說道:“如果說,我背叛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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