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化夢
周妍望着面前少年熟睡的樣子,內心很是掙紮。
這個被公認為滿清最傑出的皇帝毫無防備地躺在她的面前,周圍連一個影衛都沒有。
只要她用手掐住他的脖子,輕輕一用力,這個脆弱的生命就會終結在自己手中。憑借她的輕功自然而然可以全身而退。然後,滿清或許會大亂,或者會狗咬狗,內亂消耗實力,或者推福全那個志不在天下的王爺登上皇位,說不定反清大業會更加順利一點?
盡管面前熟睡的少年看上去安靜無害,一向對自己也和氣得很,但是再世為人的周妍自然不會忘記,自己和朱三太子他們被處以極刑的時候,究竟是誰暗中的意思。
她這樣想着,手自然而然就向康熙伸了過去。千古一帝又算得了什麽,這其中好大喜功的成分有多少?文過飾非的成分又有多少?漢人比滿人數量多,文化底蘊深,她就不信普天之下沒有一個漢人能替代所謂千古一帝的位置,不能将華夏建設得更好。
然後幾乎是在一瞬間,她就被一股不明所以的神秘力量擊中,倒飛出去。
杜子君就站在門外不遠處,聽到動靜飛快地推門進來。
“你在做什麽?”她壓低了聲音問道,音量雖然低,目光卻兇狠得很。
“沒……沒什麽。”周妍慌忙掩飾。
可是杜子君素來以足智多謀、心思缜密著稱,周妍這點小心思豈能瞞得過她去。她将周妍拉出門去,惡狠狠地問道:“就知道你們這些凡人癡心妄想。你鼓動你表弟造反也就算了,還想殺了康熙?老朱家都沒你這麽積極。何況,康熙是你殺得了的嗎?”
周妍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仔細看了一下杜子君的臉色,才道:“只要師姐不插手,此時此刻我自然殺得了他。”
杜子君冷笑道:“那你就再試試看。”
周妍想了想,取出一把匕首,朝着康熙的胸口刺了過去。在她驚訝的注視下,匕首突然間轉向,刺向她的左手。周妍大駭之下急忙收手,手指卻仍然被匕首劃破。
鮮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周妍卻無暇理會。她完全被震撼了。難道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連仇家的一根汗毛都傷害不了嗎?
“看起來,你這秦淮派的功夫,只怕是半路偷師的啊。”杜子君嘆道。
周妍此時就算再傻,也知道這其中必有玄機,忙恭恭敬敬給杜子君行禮道:“小妹行事一向魯莽得很,行為造次,連累師門。還望師姐教我。”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杜子君剛當上門派首徒不久,諸師兄弟們表面上對她很恭敬,其實面和心不和,各有心思,有為玄青子打抱不平的,有質疑首徒是女人讓他們沒面子的,專程給她下絆子。杜子君雖然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但也難免心累,如今看周妍傻乎乎的卻一臉誠懇求教的樣子,竟動了幾分指點的心思。
她嘆了口氣說道:“你這樣子的确會令我天山派蒙羞。今日我既然來了,便索性把這裏的規矩和你略說一二。”
周妍大喜,她重生以來,隐隐約約感到自己從前所在的門派暗藏玄機,只是如同霧裏看花,一直未得分明。她自知自己只算記名弟子,未登堂入室,不敢過深探究。如今杜子君赫然有答疑解惑的意思,她自然不願放棄這個機會。
深夜的紫禁城顯得格外幽深神秘。作為包衣宮女,周妍的居處甚是簡陋,甚至要和別人共處一室。
因此眼下的情形越發詭異:居處的一張床上,渾渾噩噩的宮女小葉兒正在呼呼大睡,因白日過度勞累,鼾聲如雷;居處的另一張床上,身穿明黃色寝衣的少年卻是皇帝之尊,恐怕是這個皇宮裏最尊貴的人。
“不,你想錯了。”杜子君仿佛看透了周妍的心思一般,突然間開口講道,“一個傀儡,豈敢妄談尊貴?”
傀儡?誰的傀儡?誰又比康熙更加尊貴?是孝莊太皇太後嗎?還是另有其人?周妍只覺得森森的寒意透骨而來。
杜子君卻不給周妍思考的時間,催促道:“在發什麽呆?”
周妍指了指小葉兒:“此女雖入睡極深,輕易不會醒來,然則……”
杜子君連看都沒看小葉兒,順手朝着那個方向比劃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好了,你且放寬心。”她說。
周妍立即識趣地閉上了嘴巴。她原本想說,小葉兒雖然輕易不會醒來,但有備無患,穩妥起見,還是點了她的昏睡穴較妥當。但是杜子君這般自信的樣子,估計說了也是白說,反被她嘲諷說杞人憂天。
杜子君顯然對周妍的知趣很是滿意。
“看到小皇帝頭上的鼎了嗎?那鼎是山河鼎,代表着王朝氣運。身負山河鼎的人豈是你想打殺便打殺的?”杜子君指點道。
周妍茫然睜大眼睛,一臉詫異。
杜子君便鄙夷地搖了搖頭:“肉眼凡胎,朽木不可雕。玄青子真可憐,白白浪費了……”說到這裏她臉上有些微微發紅,便不再說下去了。
杜子君語焉不詳,周妍只好出言試探:“既然他有了山河鼎,想必是真命天子,想來這複明大業是做不得的了?”
杜子君一副很嫌棄的樣子說道:“那也是老朱家的人沒出息,幾千年餘蔭猶在,王氣黯然而收,豈一朝一夕之事?帝王基業,贏了的人想着休養生息,輸了的人卻想奮起餘勇,卷土重來未可知也。”
周妍還想追問下去,杜子君卻已經後悔自己說的太多。她突然指着康熙說:“這小皇帝的龍氣薄弱,合該為你所用。你自己不吃,難道還要別人喂你不成?”
在杜子君來看,這本是極尋常的話。然而聽在周妍耳中,只覺得再露骨不過。她的臉刷的紅了,心中暗自驚訝:杜師姐雖然心直口快,但一向是位含蓄知禮的淑女,何以說出這種話來?
周妍此時只覺得尴尬異常,然而求仁得仁,她實在不好說什麽。她盡管心中十分不适,但咬咬牙打算硬着頭皮做下去,于是只是拿眼睛不住地瞟杜子君,希望這位師姐早早離開。
然而等了又等,杜子君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
周妍終于忍不住了,紅着臉問道:“師姐要不先回避一下?”
杜子君臉上詫異的神情一閃而逝。“為何?”她得聲音裏滿是不悅,“有師姐守着你,免得你走火入魔,豈不是更好?”
于是周妍更加扭捏不安。
杜子君用一副“你不識好歹”的目光望着她。良久,她突然反應過來:“你……你該不會是想和他……”
“他算什麽東西!哪裏比的上大師兄!”杜子君非常氣憤地說道,情急之下,連她自己已經擊敗玄青子成了大師姐這件事都給忘記了,居然喊出了舊時稱謂。
“那……師姐的意思是……”周妍的心思轉的飛快,轉瞬間都知道一定是自己在什麽地方誤會了,鬧出天大的笑話來。但是這卻絕對不是羞愧的時候。
“盤膝而坐,凝神靜氣,抱元守一,待我來教你該如何做。”杜子君瞬間便有了決斷。
這是一個瑰麗壯觀的世界。一條長河呈“幾”字形,自大雪山上的一脈,噴薄而出,疑是銀河落九天,帶着陸地文明所獨有的土黃色标記奔流向海;一條大江,時而兩岸懸崖高壁,雲雨巫山不知處,時而風吹稻花香兩岸,碧波萬頃競揚帆。
“小師妹的夢境真奇怪,這分明是……”杜子君心中詫異非常。她正用“化夢大法”觀人夢境,以便暫時接管她的身體。
整塊地域呈楓葉狀,起起伏伏的濃綠淺綠,兩條江河,幾座高山,将地域分割成兵家博弈的棋盤,秀美的湖泊如散落棋盤上的珍珠,抑或是國家興盛衰敗之時黎民百姓所留下的淚水。
在這塊地域的右上方,一個頭發淩亂的年輕人站在一個彈丸小島上大聲唱着“這滿洲,滅我國,就是此策;吳三桂,孔有德,為虎作張。 那清初,所殺的,何止千萬;那一個,不是我,自倒門牆! ”然後,縱身一躍,投海自殺;
在這塊地域的右下角,同樣也是一塊彈丸之地上,一群人揮舞着手臂激動地說道:“驅除鞑虜,恢複中華!驅除鞑虜,恢複中華!”然後,密集而激烈的槍聲響起,鮮血染紅了雨花石,宛如燎原之火一般遍地開花……
“想不到啊想不到。原來小師妹胸中自有溝壑。失敬失敬。”杜子君從周妍的夢境中退了出來,她大汗淋漓,臉色蒼白。然而她說的話,周妍是不可能聽到了。化夢大法的入夢已然完成,周妍緊閉雙目,唇邊露出一絲甜甜的微笑,睡顏靜美。
杜子君看着她的睡顏,很想搖醒她問個清楚:她在夢中究竟夢到了誰?他在她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然而杜子君畢竟是一個知輕重的人。化夢大法據說是秦淮派的不密之傳。眼下,小師妹和小皇帝同床異夢,她頭頂的緋色亦在龍氣的滋養下漸漸壯大。這正是最關鍵的時刻,她當然要護法。
突然之間,一個聲音直接落到杜子君神魂中。“天山派駕臨燕京,有何公幹?”聲音極嘶啞蒼老,卻一字一句,如大錘般敲在杜子君心上,字字句句清晰分明。
杜子君的身體劇烈搖晃了一下子,她的臉上一瞬間褪去了全部血色。她再也顧不得周妍了,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出,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