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退讓
政局之間,彼此退讓,在所難免。
孝莊太皇太後既然不念舊惡,釋放了湯若望、南懷瑾等人,自然是希望康熙皇帝在其他方面投桃報李。
是以當蒙古再度提出送女子入京的時候,康熙再也沒了拒絕的理由。
“皇祖母說的是。”他一副歡欣的樣子,“朕的後宮,着實單薄了一些。”
不止如此,還做出一副赧然的樣子。“說起來,朕即位這些年來,宮中尚未舉行過秀女大選,朕……”
皇後赫舍裏氣得銀牙暗咬,面上卻不得不一副誠惶誠恐的形容:“這都是臣妾失職。前些年一直在病中。後來身子骨略好了些,卻又……宮中要學的事情又多,倒是委屈皇上了。”
孝莊太皇太後自馬佳氏小産以來,一直對她不冷不熱,此時便淡淡瞟了她一眼道:“亡羊補牢,為時不晚。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赫舍裏捏着帕子,眼圈刷地紅了。
赫舍裏咬咬牙:“說起來,倒要給新近入京的兩位姐姐定下一個位分才好,以免宮裏亂了規矩。皇上……但不知有何示下?”
康熙訝然望了她一眼:“封他們一個一宮主位也就是了。”
赫舍裏遲疑道:“一宮主位,少說也是嫔位。這尚未侍寝,便……”她到底心有不甘。
康熙道:“朕還養得起。”眼中又露出一絲期待之色,“若是合朕的心意,另有封賞。”
赫舍裏的心刷地涼了。
孝莊太皇太後面上帶笑,将那佛珠摸了又摸,口中卻說道:“皇後說的是。尚未侍寝便貿然封嫔,只怕壞了宮裏規矩。不如便先封個貴人,教她們和周貴人一起住鹹福宮可好?”
康熙脫口而出:“不可!”
見孝莊太皇太後一臉別有深意地望着他,就連皇後赫舍裏面上也有疑惑之色,自知失言,忙笑着喝了一口茶,解釋道:“博爾濟吉特家的閨女,自然是好的。嫣然不過一個包衣,身份低賤,處處小家子氣,焉能和她們同住?沒得帶壞了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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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莊太皇太後道:“小家子氣?哀家冷眼瞅着皇上可是喜歡得很呢。”
康熙坦然道:“說來說去她只不過是擋箭牌而已。實不相瞞,朕在她宮中藏了個人。”
孝莊太皇太後原本就是想引出此事,卻不防康熙如此坦率,嘆了口氣道:“皇上實在太過輕率了。這後宮是非之地,焉是好玩的?自古混淆皇嗣,這種種驚心動魄之處,皇上豈能示如兒戲?”
康熙想起周妍數次向他抱怨疏桐子行徑,心中頗為自信,只是不好在孝莊太皇太後面前做出,搪塞答道:“皇祖母放心,嫣然性子率真,一派天真爛漫,斷然不會做出這種事。再者,疏桐子道長仙風道骨,品性高潔,尋常胭脂怎能入他眼中?”
見房中只有他、赫舍裏和孝莊太皇太後三人,又壓低聲音道:“若是疏桐子道長對周貴人有意,朕又何妨賞賜給了他?朕又豈是重一女而輕天下之輩?”
孝莊太皇太後面色凝重:“輕天下?如此說來,皇上對這位疏桐子道長可是倚重的很。”她想起湯若望、南懷仁之事,對這個憑空出現的疏桐子恨得厲害,如今見康熙如此看重,更是心驚。
康熙道:“實是疏桐子道長雅量高致,與之交談,令人心曠神怡,如沐春風。”他想起疏桐子近來為他接連解決的麻煩,喜上眉梢。
孝莊太皇太後卻不是很開心:“皇上留着此人,究竟是想對付誰?皇上莫要忘了,這滿清的天下,說到底,亦有蒙古人的功勞!若非……”
這是孝莊太皇太後第一次說的這麽直接。康熙吓了一大跳,趕緊剖白自己道:“皇祖母說哪裏話來?朕時刻不敢稍忘。滿蒙一家親,是朕自兒時來便牢記于心的。如今借助疏桐子道長,只為對付鳌拜一人。皇祖母也知道,此人自恃滿洲第一勇士,行事多有嚣張之處,朕和他之間,早晚會有沖突。與其等着他犯上,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提起鳌拜,孝莊太皇太後也有幾分看不慣。于是她容色稍霁,言道:“皇上心懷大志,這固然是一件好事。只是凡事不可貿然,需要徐徐圖之。滿洲第一勇士又有何懼?皇上但以韬晦之策應對,朝堂之事由着他折騰,待到民怨沸騰之時,便是他滅亡之日。皇上如今子嗣單薄,這卻是大事一件。早日開枝散葉,哀家才好于九泉之下,見大清愛新覺羅氏的列祖列宗。”
這話聽到康熙耳朵裏,卻別有一番滋味。他剛剛得到周妍以漢武帝之事勸谏,如今既知孝莊對他不滿,心中便存了懷疑的心思,竟有幾分疑心她打算待自己有了皇嗣之後,去父留子。只是想起孝莊平素和藹,哪怕自己惡了博爾濟吉特氏,也是淡淡一句話揭過,并不為此事過分為難自己,是以這種懷疑一閃而沒。
祖孫三人一通密謀,和和氣氣散去了。待回到坤寧宮中,赫舍裏卻開始發脾氣,亂摔東西。本着自己生氣不如大家都生氣的原則,她又将周妍喚到宮中,故意撿那心塞的事情說給她聽,大聲說道:“你苦心孤詣,連替皇上擋刀子的事情都做了出來。結果怎麽樣,不過是個擋箭牌而已了!皇上又要廣納秀女,又要接蒙古姑奶奶們進宮了,你可有什麽辦法?”
周妍聽了聽,卻不受她的挑撥離間,只是一副喜滋滋的樣子:“蒙古姑奶奶?這可是一件大喜事呀!蒙古姑奶奶們爽朗大氣,豈是妾身這等漢人女子可比?趕快接進宮來,妾身也好在旁邊學着眉高眼低,好讨皇上和太皇太後歡喜。”
赫舍裏一時語塞,見她十分不上道,不免有幾分痛心疾首,說道:“是誰教你的?蒙古姑奶奶們哪裏爽朗大氣了?”
周妍很是疑惑:“這是昔年皇後娘娘原話,妾身聆聽教誨,時刻銘記于心呀!”
赫舍裏更覺胸悶,于是大叫道:“蒙古人髒死了!你可知道,蘇麻拉姑信奉密宗,一生下來,僅僅洗兩次澡?雖說她以香料諸物掩蓋,但是香不掩臭,本宮站在她身邊,都覺得難受得很!你說說看,這樣的人,怎好來伺候皇上?”
周妍心中暗道,縱使蘇麻拉姑不洗澡,也未必所有的蒙古人都是如此。更何況康熙皇帝有意懷柔,對蒙古做出暫時讓步,不惜犧牲色相,便教他去犧牲去,又與自己什麽想幹?
于是周妍更是一臉茫然,無論赫舍裏怎麽咆哮,總是裝着聽不懂,待到赫舍裏累了,方呈上一宗畫卷道:“皇上得皇後娘娘關懷照料,近來個頭有所見長,氣色瞧着也比過去好多了,更兼龍精虎壯,實在是大清萬民之福。只是妾身仍覺得那頭型太過醜陋。若是外國使節來朝之時,只怕會惹人嘲笑。皇後娘娘身為國母,此事卻是責無旁貸。不如……不如趁機勸說皇上,将金錢鼠尾辮改為陰陽頭,如此可好?”
那金錢鼠尾辮正是清兵入關之後,逼着漢人剃發易服,改留的發式。漢人因此反抗不服,死者何以萬計。赫舍裏對此前後的緣由并不了解,只覺得金錢鼠尾辮确實太過醜陋,不如陰陽頭容易接受,符合審美。于是周妍此語正中下懷。
她拿着畫卷看了又看,頗為不解地問道:“此事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你若提出來,皇上必然歡喜。本宮自問平日待你不薄,卻未加刻意照拂。你将功勞歸于本宮,卻是何意?”
周妍不敢言明,只是賭氣一般說道:“适才娘娘也曾說過,皇上不過拿妾身當擋箭牌,玩.物一般,怎會聽妾身提這個?倒是皇後娘娘身為國母,這自是皇後娘娘的分內事。”
赫舍裏平素只覺得周妍甚是蠢笨,見她如此說,心頭大悅,還安撫了幾句:“你能有這般心意,本宮自然明了。你且去吧,本宮必然忘不了你的好處。”
周妍遂依言去了,回得鹹福宮來,卻見杜子君一臉煞氣,正盯着她看,卻有幾分心中發毛,忙主動開言道:“我已然依了師姐你的囑咐,将那畫卷給了皇後娘娘。卻不知師姐此舉何意?若是赫舍裏因此受罰,我們又豈能落得了好?”
杜子君冷冷吐出四個字:“人心所向。”就不再理她,任她說什麽也不開口了。
周妍心中更覺疑惑,等到玄青子夜間歸來,便纏着要他解釋。玄青子被纏的沒辦法,又見她确實是虛心請教,這才道:“滿清逼漢人剃發易服,亦是在打擊漢人信仰之力。以雷霆手段,分而化之,此計端的狠辣,卻不失一招妙棋。”
周妍想了一想,試探着問道:“師兄你可是在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玄青子點頭:“此乃儒家之道也。”
周妍想了想道:“如是說來,我先前倒有些魯莽了。應該将此間利弊要害,向赫舍裏說清楚才對。既然是儒家之道,卻也是漢人信仰,倒要好好扶持才是。”
玄青子見她秀眉緊鎖,不覺嘆道:“妍兒,這些事情都屬國士籌謀,你何必憂心?我只盼着你幸福便好。”
周妍心中一驚,回頭望着他,頓覺百般滋味湧上心頭。而幸福究竟是什麽,她已經不記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以後每天更新會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