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無功
令赫舍裏始料未及的是,不過是小小的對男子頭頂發型的改良性意見,便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
其實也不怪她掉以輕心。實在是她被太多的清宮戲誤導了的緣故。自清朝入關以後,男子頭頂發型大抵經歷了鼠尾、豬尾和牛尾三個階段,發量由少變多,式樣也漸漸向着美化儀容的方向發展。而她經常見到的陰陽頭,則是清末的發型了。
赫舍裏自幼被養在深閨,不知道外頭無數漢人為了抵抗這道剃頭令進行了無數次的鬥争。她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千古一帝康熙自是懂美愛美之人,既然能接受她那些所謂美容改造計劃,沒道理這改良發型的事情通不過吧。
當她在皇帝留宿坤寧宮時,興沖沖地将打算一說,康熙皇帝整個人便沉默了起來。盡管赫舍裏說的含蓄,但一代帝王焉有聽不出弦外之音的。
“皇後依舊是嫌朕醜?”他冷冷問道。
其時兩人剛剛有過纏.綿,赫舍裏滿腔柔情蜜意,柔聲說道:“皇上可是千古一帝,焉能以美醜而論。臣妾只是想向蘇麻拉姑學習。臣妾想着蘇麻拉姑設計了我們大清朝的冠服,臣妾年紀生的小,未逢其會,思來想去,便想在這頭發上做文章。”
康熙頓覺是自己太好說話,讓皇後赫舍裏上頭上臉了。當下将她重重地一推,起身怒道:“朕有如此皇後,未知是大清之福,抑或是大清之禍。不過稍有幾分寵愛,便敢拿朕的頭頂做文章了!”
赫舍裏見康熙如此憤怒,她心思動得也很快,原本就對周妍居心将信将疑,此時恍然,心中惱怒她陷害自己,不由得哭叫道:“皇上這通責怪好沒道理!須知道,拿皇上頭頂做文章之人并非是臣妾,這畫卷,還不是周貴人進的!”
“是嫣然?怎麽會?”康熙驚訝道,表面卻不動神色。
康熙這些日子以來刻意限制後宮蒙古勢力,為了婉拒博爾濟吉特氏往宮中塞人,連帶着連女人都少享用了不少,時不時拿赫舍裏善妒做文章,宮中的妃嫔屈指可數,算起來,周妍卻是寵幸較多的那個。和赫舍裏不同,一直以來康熙都未聽周妍對他的相貌、身高有半分抱怨,如今怎麽會突然嫌棄起自己的發型來了呢?
康熙心中既有了疑問,便對鹹福宮之事多多注意起來。他的第一個想法卻是深悔自己魯莽,将疏桐子這等神仙人物放在宮妃身旁,縱使道長是道德之士,不過問紅塵事,然而一個小小女子,和這等樣人朝夕相對,豈有不動心的?兩相對比起來,自己果然就遜色多了。
康熙當下也不大動幹戈,只是趁着周妍侍寝之時試探着問了一聲:“嫣然,疏桐子道長,在你宮中,一向可好?”
周妍吓了一大跳,忙道:“好端端的,說這個做什麽?他整日子神出鬼沒的,誰知道呢!”
康熙又道:“朕聞修道之人,常以房.中.術助益修為。朕欲賜給疏桐子道長幾個宮人,供道長派遣之用。你覺得如何?”
周妍越想越覺得心驚,忙答道:“既如此,皇上怎能将他安置在妾身寝宮之中?此事若是只有皇上一人知道,卻也罷了。若是将來大白于天下,妾身焉有面目見人?”
康熙見她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倒不像和疏桐子有私,心先放了一半,卻調笑道:“朕便是有意命嫣然你招撫他,嫣然你還沒看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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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妍吓得急忙翻身下床,跪地請罪道:“皇上此言,倒不如一道聖旨賜死妾身算了!倒也幹淨!”
康熙心中疑惑漸去,親手将她扶起來,口中卻仍試探道:“疏桐子道長何等人物,嫣然與之朝夕相處,竟半點也不動心。朕卻不信。”
周妍咬唇道:“這只因——這只因一個女子心中若是有了人,她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別的男子了。妾身只知道疏桐子道長堪為皇上臂助,是以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仍奉皇上口谕,藏匿他于鹹福宮中。若是皇上因此有了疑惑,倒不如賜妾身一死,以證清白!”
康熙疑惑已去,便問道:“既如此,你借道皇後,進這陰陽頭之畫卷,究竟是何用心?”
周妍回答:“正為收複天下漢人之心。妾身自知人微言輕,故而才借助皇後娘娘之力。”因玄青子說她應該旗幟鮮明,促成此事,是以她光明正大的很,對此毫無掩飾的意思。
康熙不以為然地笑道:“嫣然,你只需好好侍奉朕便好,外間的事情,自有朕一個人斟酌着辦,宮妃卻是不好幹政的。這剃發之事幹系重大,斷然不能輕易改弦易轍。否則,天下必亂。”
他見周妍擡頭,一副不解的神情望着她,不覺更是心軟,拉她坐在自己旁邊,這才緩緩開言道:“這金錢鼠尾辮,雖不甚美觀,但我滿洲勇士歷來生活在馬背上,如此卻是便于行止,功莫大焉。如今雖然滿人入關,不再常年于馬背上讨生活,這老祖宗留下的傳統可不能盡忘了。也是不忘本的意思。”
周妍見康熙和藹,便争辯道:“須知世易時移,變法宜矣。世間焉有一成不變的規矩傳統?那和刻舟求劍的楚人又有什麽分別?”
康熙此日聽她吐露心聲,心情大好,她如此說卻仍不動怒,更是往深裏頭解釋了幾句:“漢人常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世祖皇帝頒下剃頭令的意思,也有壓彎漢人脊梁、打破他們信仰之意。”
周妍很不服氣:“皇上一邊覺得漢人的三綱五常頗為好用,一邊卻要打擊他們信仰,天下豈有這兩全其美之事?”
康熙面上一肅:“朕既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便應有滿洲皇帝的樣子!若是處處都以漢人學問為宗旨,那和漢人的傀儡皇帝,又有什麽分別?此事不必再說!”
周妍見康熙意志堅定,只好罷休。此番進谏,暫時無功而返,不過康熙也沒試探出周妍什麽,倒是警醒起來,設法為疏桐子道長另外安排住處。
康熙八年的除夕夜裏,後宮之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在康熙的安排下,玄青子便在此時隆重出場,變了幾個戲法,讨得孝莊太皇太後場面上的贊譽。
康熙便趁機過了明路,将這位“疏桐子”道長安置于禦花園的一個小角落裏,又多了一個心眼,将出入的路徑和後宮嫔妃所居之處隔離開來。
孝莊太皇太後雖然知道此人便是暗地裏慫恿着康熙和蒙古離心的禍首之一,一時卻也奈何不了他,姑且忍着。
倒是宮中的宮女太監們第一次看到長相如此俊美的修道中人,覺得和滿蒙的喇嘛薩滿大不相同,不覺看直了眼。
而周妍也就是在除夕夜的太皇太後賜宴之中,看到了躲她躲了有多半年的裕親王福全。
一場大病過後,裕親王顯得瘦多了,整個人卻越發高挑起來。
本着對孫子一視同仁的原則,孝莊太皇太後一派和藹慈祥,問了幾句近況,遂緩緩言道:“既然福全你病體已愈,這大婚之事,還是早日辦了為妙。”
裕親王福全一向謹小慎微慣了,根本生不出什麽反抗的念頭,此時便低頭,恭恭敬敬地答道:“皇祖母說的是。”
康熙也在一旁興致勃勃:“今年宮中即将選秀,皇兄你府中空虛,朕自當命皇後代為留意,為你選幾個側福晉、格格才好。”
福全便露出淺淺的笑意:“臣下謝過皇上。”
康熙笑道:“兄弟之間何必如此拘禮?”
正在這時,一個小宮女為福全倒酒之時,微微側了一□子。福全一愣,只覺得有張紙條被團成一團塞入手心,忙一把攥住,擡頭看衆人臉色,見無人察覺,這才放下心來。
不多時,福全借口小解離席,借着廊邊的宮燈,打開那個紙團,只見那是上好的桃花箋,被人裁下薄薄半面,上頭娟秀的字體赫然入目:“思君如明月,夜夜減清輝。”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出自誰的手筆。
福全心頭一跳,手裏拿着紙卻如同拿着一團灼熱的火焰一般,覺得燙手的很,有心想咬咬牙扔了,畢竟舍不得。正在這左右為難的時刻,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王爺怎地在這裏?”
福全猛然間擡頭,只見朦胧的月影下,一個美麗的女子緩緩走向他。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已經一把抱住他,然後,許多在夢中都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糊裏糊塗、一件一件地做了出來。他們偷.情,被康熙發現,然後弑帝自立,他做了皇帝,她便是皇後娘娘,兩個人恩恩愛愛地過了一輩子,兒女繞膝,萬民敬仰。
“王爺,王爺!”突然間,有小太監怯怯的聲音在福全耳邊響起。福全猛地睜開眼睛,才發現那不過是一場夢。
“王爺想是昨夜未歇息好,連靠着柱子也能睡着了。”小太監賠笑說道。
福全定了定神,才發現自己果然是靠着走廊裏一根柱子睡了過去。再摸了摸袖子,那團紙還好好地藏在那裏,依舊團成一團,沒有打開的跡象。
“是。想來是孤太累了。”福全勉強笑道,“你且下去吧,孤想一個人靜一靜,吹一吹風。”
小太監不敢不從,遂下去了。
福全見他走遠了,這才把袖子裏的紙團拿了出來,只見那是上好的桃花箋,被人裁下薄薄的半面,上面周妍娟秀的字體赫然入目:“思君如明月,夜夜減清輝。”
福全一下子便蒙住了。他只覺得一塊沉重的大石壓在胸口,逼得他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