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想帶着恨走下去

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孩子, 像成年人一樣說話行事, 令人在感到極度違和的同時, 又産生了深深的好奇。許良任被陸長空的言行和許諾深深震撼以後,一晚上沒睡着,心中小小的希冀如雨後春筍般茁壯生長。

如果那個叫陸長空的小少年說的是真的呢?

不, 不會的,他那麽小,看起來甚至都沒有我大。

可是只要能離開這個地方, 能吃飽穿暖……

陸長空沒有告訴他需要答應什麽條件, 只是說,這件事和他母親的死密切相關, 如果他想知道其中的秘密,就明天早上8點準時在福利院門口等着, 帶上他最喜歡的龍貓玩偶。

許良任自小生活在艱苦的環境裏,自然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樣不谙世事, 他甚至想到陸長空會不會是人販子的托,想要借口來誘拐他。

但是,人販子會花這麽多錢給他們捐進口書麽?他可是看見的, 那個高個子, 自稱叫黎柯的少年,把一疊厚厚的人民幣遞到院長的手裏,連眉頭都沒眨一下。

而且,作為小朋友來說,許良任知道自己的年紀已經不适合被拐賣了。

思索了一整夜以後, 他最終還是在7點50分的時候等在了福利院門口,手裏拽着自己的龍貓玩偶。來接他的是一個不茍言笑的司機先生,陸長空和黎柯都不在。車是往鬧市區開的,卻沒有在最繁華的地方停下,而是七拐八拐到了一個胡同裏。

許良任只在作為景點的老街上見過這種宅院,四四方方的大門,不怒自威的石獅子,還有一眼望去看不盡的幽深庭院。外面看上去古色古香的宅子,內裏卻五髒俱全,許良任被帶到正屋裏有些年頭的木質沙發上坐下,手不自覺地捏緊了龍貓的兩只耳朵。

“小空啊,外公年紀大了,可經不起你這麽折騰。”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老人雖面色不佳,可還是鄭重地穿着一身中山裝,牽着小少年的手從回廊踏進屋內。

“外公,我說的都是真的,您看看就知道了。”

陸長空話音剛落,昨晚出手闊綽的中學生也随之踏進門內,心有餘悸地幫腔道:“我作證,表弟最近可太邪乎了,跟我肚子裏的蛔蟲似的,什麽都知道。”

“黎柯。”跟他一起進來的中年男人呵斥了一聲,上前扶住老人的另一只手,恭謹地道:“爸,您先坐。”

許良任頓時跟個彈簧似的站了起來。

“你來了。”陸長空朝他點點頭,卻并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而是奇怪地指了指他的玩偶,問:“這個可以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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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良任的心裏頓時升騰起一股極大的恐慌。小孩子一下見到這麽多人,手足無措之下,腦子裏變得亂七八糟。

會不會,這小少年叫他過來,只是因為喜歡他的玩偶,要把它搶走?

不行,這是媽媽留給他最後的禮物,不能給別人。

陸長空看着他把玩偶藏在身後,忽然淡淡地笑了一聲,那神情怎麽看都不像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

“不必擔心,雖然我可能會稍微破壞它一下,不過你放心,我保證讓人把它修好之後就還給你。”

在四雙眼睛的注視下,許良任只得把玩偶遞給陸長空。然而下一秒,他就目瞪口呆地發現,陸長空竟然接過黎柯遞來的剪刀,從龍貓的背後劃開一道口子,伸手取出了一團被棉布包起來的物事。

老人顫抖着接過折疊起來的信紙,越看臉色越冷。

“好啊,這就是慕家做的好事!”他把信紙遞給兒子,沉聲道:“按照信上說的地方把東西找出來,讓陸觀洋看看,他娶的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說着,他又冷冷地看向早已吓得縮在一邊的許良任,額上青筋鼓起,“如果你的母親還在世,我絕不會放過她。但她既然自嘗苦果,我也不會和一個小孩子為難。”

許良任聽不懂,但他知道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媽媽似乎卷入了什麽可怕的事件裏,因此才會喪命。他祈求地看向陸長空,希望他能告訴自己答案。

然而沒有,黎家的人忙着安慰氣性一上來就血壓飙升的老爺子,陸長空被舅舅拉到一邊細細詢問。直到長大之後,許良任對當時的情況仍舊是一知半解。

他自然不會知道,正是在那次事件之後,黎家的幾個核心人物才相信了陸長空所說的重生的事,也是在聽他分析完将來的形勢之後,慢慢将家裏的勢力從上頭的圈子裏撤了出來。

而許良任,在被送回福利院之後,只和陸長空有過一次見面。對方問他是想被新的家庭領養,還是被某個基金會資助到成年。許良任選擇了後者,他始終記得媽媽數着家裏一個個攢出來的硬幣偷偷哭泣,卻還要給自己買糖葫蘆的溫柔。

“那個,我想問問你。”在福利院的閣樓裏,許良任接過陸長空遞過來的龍貓玩偶,右手摸索着背後那一行蜈蚣般的縫合痕跡,“我媽媽她……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對的事?”

陸長空坐在閣樓的床邊,冬日的陽光傾瀉在他小小的臉上,那蹙起的眉心莫名透出悵然的意味,“你希望我怎麽回答你呢?”

許良任抱緊了玩偶,“我想聽真相。”

“好,你媽媽親手給我的母親注射了過量的藥物,導致她病情加重。讓她做這件事的人,後來也殺人滅口了。這個事實,你聽了覺得如何?”

許良任能看得出,陸長空不是什麽有同情心的人,他臉上的恨意是那樣明晰,但很快,那種恨又被深深的懊惱取代,令他沉入自己的思緒中,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那絕不是一個小孩該有的情緒。

兩人相對沉默良久,許良任輕聲開口:“你為什麽,還要幫我?”

陸長空起身,幼小的身軀在窗前投下一道不規則的剪影,“這和你沒有關系,是我自己的功課。這一次,我不想帶着恨走下去。”

後來他們便再也沒有交集,或許是陸長空和黎家終究做不到心無芥蒂地庇護他,許良任自此和那場秘事再無瓜葛。他一個小孩子,除了帶着母親留下來的玩偶以外,也确實不知道別的什麽。

相比之下,一時興起跑到福利院來看自家資助的孩子都是什麽樣子的秦小少爺,占據了他之後更多的生活。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當初那個帶給他震撼的小少年,在這十多年來,只要是有關陸氏的新聞,他都一樣不落地收集起來。果然,陸長空一路順風順水,就連成立傳媒公司也是緊緊把握和引領了市場趨勢。

他本以為自己永遠也沒有機會再搞清楚陸長空的秘密,沒有想到就在去年,竟然有新悅的人找上門來,要請他去做一部新劇的攝影指導。他想,陸長空應當是不想再和自己有絲毫接觸的,是什麽讓他寧願心裏不舒服,也要把這個劇組打造得盡善盡美呢?

“江副導很可愛。”

江呦呦正看着攝影監視器裏的畫面,聽許良任這麽說,耳朵一紅,問:“許指導,你怎麽忽然誇我啊?”

“沒什麽,只是忽然想誇了。”是啊,以前不明白,如今看見陸長空注視着江呦呦的模樣,他一下就懂了。那個冷靜、淡漠,仿佛洞悉一切的少年,他說不想帶着很走下去,或許就是在等待一個像江呦呦這樣的人。

江呦呦被誇得輕飄飄的,午飯的時候跟陸長空坐在休息椅上吃盒飯,忍不住提到了這件事。至于四周不時偷偷瞄過來的好奇目光,他都無力去在意了。

“你說許指導為什麽這麽喜歡我呀?”

陸長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沒創意:“因為呦呦讨人喜歡。”

江呦呦嘿嘿笑了一聲,把碗裏的鹵雞蛋往陸長空盒飯裏撥過去,“謝謝誇獎,請你吃蛋。不過,你這個大老板坐這兒和大家一起吃盒飯,是在拉好感度嗎?”

“嗯,嘗嘗菜色。”還好,安排夥食的人很上心,都是按照他給下去的菜單點的。

陸長空就這樣在劇組待了兩天,後來還有不明真相的群衆實在是忍耐不住,跑來問江呦呦,他是不是陸總的弟弟。江呦呦含糊地應付過去了,到陸長空走的那天晚上,他在房間裏一邊幫忙收拾東西,一邊當笑話一樣說了出來:“我們倆長得明明一點都不像啊,怎麽會是兄弟,都怪你平時太清心寡欲了,都沒人懷疑你談戀愛。”

“是麽……”陸長空遲疑了幾秒,輕輕拉過江呦呦的手,引着他撫上自己的臉頰,“還好不是兄弟,否則就不能在一起了,對不對?”

“是啊。”江呦呦不疑有他,笑着順手上去摸了摸陸長空的眉毛,“如果我是你弟弟的話,應該會長得更硬朗一些吧。仔細想想,當你弟弟好像也不錯,可以從小被你疼愛着長大。”

“貪心。”陸長空伸出食指彈了下他的腦門,“你剛上初中就遇見我,難道還不算被我疼愛着長大的?”

“嘿嘿,我就是想象一下!還是不做兄弟好,那樣就不能親親了!”

說出這話的結果自然是親親抱抱好一陣才真的分別。陸長空的神色沒有流露出絲毫不妥,仍然是不願分離的戀人情狀。

他希望江呦呦永遠也不必知道,他們曾經險些真的成為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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