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約會(二)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 籠在他們兩人身上, 落在灰白色的地上,到處都是金燦燦的。

池駿拉着何心遠漫步在校園內, 一邊回憶一邊為他講述着他們大學時的趣事, 他們只交往了不到一年, 整整二百天,但即使現在回憶起來, 每一天都鮮活的像是剛剛經歷過。

他們去了操場, 池駿說:“之前你們男生要跑五千米,我就每天早起陪你練習, 可你體質太差了, 練了一個月都沒能及格。”

何心遠苦着臉說:“我說我怎麽每次見到操場都覺得腿和灌鉛了一樣, 原來症結在這,是條件反射……”

“這麽看來,你和趙悠悠明明是雙胞胎,擅長的地方完全不一樣。他是體能好, 你是頭腦好, 要是你們自小長在一起的話, 說不定他能幫你替考五千米呢。”

何心遠幻想了一下那個場面,最後大義凜然的搖搖頭:“不行,這太罪惡了,考試是自己的,即使是雙胞胎也不能彼此代替。”

“我就沒有你那麽大的罪惡感,如果現在有人告訴我, 說我還有個雙胞胎弟弟的話,我真恨不得把所有工作都扔給他做,自己出去周游世界……”他停了停,鄭重的說,“帶上你。”

何心遠被他逗笑了,他覺得池駿鄭重其事說這種事的樣子很可愛——是的,可愛。因為池駿從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開始,就一直表現的相當成熟,再加上他自己經營一家公司,所以何心遠總覺得像他這樣“日理萬機”的人和自己這種每天繞着動物打轉的人是不一樣的,沒想到在某些地方,他居然比自己還要幼稚。

池駿見氛圍正好,試探性的問道:“咱們大學時你還是獨生子,幾年沒見你就多了一個弟弟,方便和我講講怎麽回事嗎?”

“……我大學的時候,有給你講過我的家庭嗎?”

“很少。”池駿實話實說,“你只和我說你是獨生子,你是學校本地人,但很少回家,周末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當家教。我能感覺出你零花錢不多,所以一直在自己打工賺。”

“其實不止是零花錢,我上學的學費也是拿獎學金抵的。”何心遠苦笑道,“我以前一直以為是因為我上了大學了,是個大人了,所以家裏人要鍛煉我的能力……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是他們抱養的孩子。”

“什麽?!”池駿失聲。

“是真的。我爸媽——我現在仍然叫他們爸媽,畢竟他們讓我順利長大了,也沒虐待過我——我爸媽家裏條件不好,也沒什麽文化,我小時候開始,他們就一直說,識字就好,會算數就好,上個中專去南方打工也能賺不少錢啊……之類的。說句自誇的話吧,我确實聰明,雖然不到過目不忘那麽誇張,但背書确實比別人強,成績一直很好。我害怕哪一天他們讓我辍學去打工,所以刻苦學習,連年跳級,我就想如果我不能賺錢的話,能省錢也是好的。後來街坊四鄰都知道我成績好,他們走在外面也有臉面,漸漸的就不提打工的事情了。

“後來我靠全市第一的成績拿了獎學金進大學,他們沒管我填報志願的事情,只聽了半耳朵,動物醫學四個字他們就聽到醫學兩個字。還以為我考了醫學院,逢人便誇耀我要當醫生了,我那時候正忙,完全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對外宣傳的。結果等到學校的橫幅挂出來、錄取通知書下來,他們就黑了臉,覺得丢了面子,非要逼我轉系。但醫學和動物醫學哪裏能轉?而且我喜歡動物,從小就想當獸醫,所以我不肯。……于是他們斷了我的生活費來源,想逼我低頭。但我當時沒有多想,只當他們是失望,直到後來我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時候,才把從小到大的事情串聯起來。”

何心遠的聲音悶在圍巾裏,他說話時表情平靜,仿佛說的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而是從一部電影、一部小說裏獲悉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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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覺得表現太平靜了?”何心遠側過頭看身旁人,“我的病是在我二十二歲得的,我也是在得病後知道自己是被抱養的。小時候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反而是得病前後那幾年的事情很模糊。所以當時的痛苦和絕望,現在回憶起來,只是日記本上面一句被劃爛的話罷了。”

話說的輕松,可池駿能夠想象,當年得知真相的何心遠,在逼迫自己一筆筆記錄下事情的來龍去脈時,究竟會有多麽悲傷,想必是力透紙背,淚染墨跡。

光是聽着,池駿就覺得心被一顆無形的大手攥緊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何心遠說,“我當時研究生都快畢業了,突然有一天接到了家裏的電話,我爸通知我,說我媽生了一個女兒。我倒是一直知道父母想再要一個孩子,但我爸年輕時虧了身體,一直沒能如願,随着他們年齡漸大這事就暫時擱置了。哪想到我二十多歲了,他們突然生了個孩子?從備孕到懷孕到生産都沒告訴我,我問起來他們反而把責任推在我身上,說我那時候反複出入醫院看病,還要忙畢業論文,不想讓我分心。我那時候又是生氣又是開心,生氣是因為我媽五十多歲的高齡産婦,這麽大的事情不和我商量。開心是因為畢竟多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妹妹,我高興還來不及。”

何心遠停下腳步,擡頭望着身旁的大樹。樹已經光禿禿的了,樹杈頂端有一個灰撲撲的鳥窩,有一只喜鵲站在窩裏望着他們,又過了一會兒,第二只喜鵲入了巢,兩只鳥兒親親熱熱的靠在一起。

“結果等我趕到時,聽到他們在病房裏讨論。一個親戚說,真不容易啊,老何終于有自己的親骨肉了。另一個親戚說,可不是嗎,當時算命的說領個孩子能找子嗣,哪想到白養到二十多歲,才讓他們如願。我當時就站在走廊上……我當時……”

池駿心裏一痛,哪裏還顧得上周圍人的眼光,直接把何心遠摟進了懷裏。

他一手扶住何心遠的頭後,讓他靠在自己的頸側,把滾燙的眼淚掩藏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見過何心遠數次哭泣的樣子,他哭起來時向來靜靜的,自顧自的哭,從來不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

第一次見到時,池駿就覺得,這一定是個小時候要不到糖的孩子。

哪想到一語成箴。

何心遠靠在他懷裏,雙手反摟住他的腰。他心裏笑話自己,明明是個大男人,明明一分鐘之前還說自己已經不在意了,卻在師兄面前丢了臉,哭的不能自制。

但這個懷抱,真的太溫暖了。

何心遠想,他和池駿大學時關系一定非常非常好,要不然他為什麽會覺得這個懷抱如此舒服,如此熟悉呢?

“那天我值夜班時,來了一只因為亂吃東西被劃傷腸子的黃金蟒。”

池駿不知道他為什麽轉移話題,但仍然順着他的話說:“它又來了?它之前白天來過,主人舍不得錢就走了。當時你還說它估計是吞吃了誤闖的家養鹦鹉,被鹦鹉的腳環劃傷了。”

“後來任師兄為它做了手術,剖出來一枚信鴿腳環。我順着信鴿協會的登記地址找過去,把腳環給了它的主人。他當時很感慨,說三年啊,鴿子終于回家了。”

“……”

“你知道嗎,每種禽類都有認巢的能力,不管飛多遠終于會回家。都說羁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可是我已經好多年沒有回過家了……每年春節,悠悠都要回他師傅那裏拜年,不管走多遠,他們同門兄弟都是一家人。可你說,我的家在哪裏呢?”

池駿雙手緊緊鎖住他的身體,心中下了一個決定,今年春節,他一定要把何心遠帶回自己家。他的家庭與何心遠相比,可謂非常幸福。他父母很開明,在他出櫃後難受了一陣也就接受了,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讓他不要亂搞男男關系,找到合适的人一定要帶回家。他相信以何心遠的乖巧聰明,他父母絕對不會有異議的。

雖然現在氣氛正好,但如果他趁機提出讓何心遠同他回家過年的話,何心遠絕對會拒絕的。

何心遠是一個非常獨立的人,想必趙悠悠每年都會使出渾身解數想要拉他去他師門過節,但何心遠依舊堅持一個人過。現在池駿單純以一個朋友的身份邀請他的話,他肯定不會同意的。

不過現在距離春節還有兩個多月,他必須加快速度,讓他們的關系趁早确定下來才好。

過了幾分鐘,何心遠才漸漸緩過來,他擦幹眼淚,擡起頭時雙眼紅彤彤的像只小兔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見不少人盯着他們,趕忙拉着池駿離開了人來人往的主路,随便找了條小路拐了進去。

B市大學占地面積不小,校園中還有一片湖水,只是現在已經是冬天,湖水只剩下淺淺一個底,湖中央都結冰了。幾只野鴨游蕩在尚未結冰的湖畔,羽毛豐厚的它們并不怕湖水的冷冽。

若夏天來,這裏碧波蕩漾,正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可現在放眼望去一片蕭瑟,何心遠光是看着,就覺得渾身發冷。池駿見他凍得直哆嗦,提議去食堂買些吃的暖和暖和。他們對學校不熟,攔了個學生問食堂怎麽走,他們兩打扮的幹淨,又長得周正,學生很熱心的解答了他們的疑問。

“現在這個時間很多食堂都沒有飯,不過那邊有個小食堂,都是些現點現做的檔口。有砂鍋米線麻辣燙之類的,你們可以往那邊走走。”

聽到砂鍋米線麻辣燙,何心遠饞的直咽口水。掉眼淚可是一件耗費體力的事情,他哭了這麽久,肚子空空如也,可不是一杯熱奶茶、一根烤腸就能填滿的。

池駿笑着領着他往食堂走,一路走一路故意逗他:“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學校也有這麽一個檔口?還能自選添加什麽菜。可以加雞蛋,加魚丸,加桂花腸,加雞肉……”

他一邊說一邊偷瞟身旁人,果然何心遠已經饞的受不了了,拉着他的手臂悶頭向着食堂的方向沖,他在後面笑着跟着,結果倆人誰都沒看路,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匆匆而過的男人。

那男人梳着規整的三七分,懷裏夾着幾本書,看着文質彬彬的模樣。他一張臉方方正正,明明很年輕,卻莫名有種學究的派頭。

池駿多看了他幾眼,總覺得他有些眼熟。

男人不滿的道:“走路看着點路!……诶,何……那個何心遠是吧?這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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