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孕

因為有公狗絕育的旗開得勝, 之後何心遠給小花做手術時也挺順利。

只是在打開小花腹腔時, 何心遠一時緊張,切口開大了一公分, 任真怕他着急, 安慰他:“沒關系, 剛好它有臍疝,就當是再給它免費做個臍疝手術, 這一刀價值一百塊錢呢。”

……

周六的下午, 小學生們組團來認真寵物醫院來看望小花和大黑。十幾個小矮個兒擠在醫院裏,這裏瞧瞧那裏瞅瞅, 看到什麽動物都想摸一摸。

有些寵物脾氣好, 一碰就倒, 露出肚皮讓他們蹂躏。可有的寵物怕人,小朋友們一窩蜂圍上來,吓得它鑽進主人懷裏瑟瑟發抖,主人氣到甩臉色。

任真見狀, 吩咐何心遠:“你把他們領上去看狗吧, 不要在一層影響正常的就診秩序。”

何心遠頓覺頭疼:“孩子們看什麽都新鮮, 我勸不走。”

“這有什麽勸不走的——你把你弟叫下來,你倆站一起,雙胞胎最新鮮了。”

任真的方法真管用,等趙悠悠從樓上下來,小朋友們“啊——”的一聲,簇擁着這對雙生子興高采烈的上樓了。

認真寵物醫院分三層, 地下一層地上兩層,二層有兩個分區,左邊是美容部,右邊是住院及寄養部,中間圈出來一塊空地,用高高的護欄圍起來,供狗狗們玩耍散步。

小朋友們見到這麽多貓貓狗狗,驚喜不已,飛快的沖到護欄外,墊着腳扒着欄杆焦急的往裏面看。

“小花!小花!大黑!”他們一邊叫着,一邊打開小書包,何心遠這才發現他們居然每人都拿了不少零食,把背包塞得滿滿的,簡直像是春游一樣。

他在孩子們打算把果凍扔給狗狗之前制止了他們,告訴他們人吃的食物盡量少給動物吃。

一個小胖墩眼巴巴的看着他:“那醫生,香腸也不能給它們吃了嗎?”

何心遠猶豫了一下,想了想小花和大黑的流浪狗身份,點頭道:“香腸可以,但是要包了塑料皮才行。”

雖然從健康方面來考慮,添加了色素味精的調味香腸并不适合動物食用,長此以往下去對它們的身體有損害,但對于流浪動物來說,“活下去”永遠比“健康的活下去”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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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熟悉的召喚聲,大黑屁颠颠的從那頭跑了過來。它恢複的非常好,刀口逐漸愈合,只是陰囊還有些腫脹,何心遠早上剛給它打了消炎針,想必下個星期就能恢複如初。

只是小花還有些恹恹的,它的刀口開的比常規的要大,而且看子宮情況至少生育過兩胎了,所以恢複起來慢很多。母狗絕育後會穿一件用紗布裹成的“小衣服”護住傷口,今天給它換藥的小護士在它身上打了個蝴蝶結,讓它走起路來像是一個移動的禮物袋。

一個鍋蓋頭問:“醫生,為什麽小花穿着尿褲呀?”

何心遠解釋:“這不是尿褲,小花肚子疼,做了手術,這是防止它傷口感染的紗布。”

在七八歲的孩子眼裏,做手術可是一件大事。一聽說小花居然開刀了,小朋友們争先把兜裏的零食掏給它吃,還有人拿出早餐偷偷省下的雞蛋,在膝蓋上小心磕碎外皮,捧在手裏喂給它。

就在何心遠小心看顧孩子們的時候,一個羊角辮小姑娘走過來拉了拉他的衣服。

“小朋友,有什麽事嗎?”何心遠看向她。

羊角辮小姑娘非常機靈,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轉,她用一種很老成的語氣問:“叔叔,我回家問了媽媽。那天狗狗不是被壞人黏在一起了,它們是在生小寶寶對嗎?”

“……”何心遠心想,現在的家長都給孩子講這種事情啦?

“而且小花也不是肚子疼,你是讓它再也生不了寶寶了對嗎?”羊角辮背着手,仰着頭看着何心遠的眼睛。

他沒有用謊話搪塞她,而是掀起白大褂蹲下身,與她平視,認真的回答:“是的,不僅小花不能生寶寶了,大黑也不能了。”

羊角辮聽後側頭想了想,然後在身上的小挎包裏翻了翻,翻出一顆棒棒糖,交到了何心遠的手心。“叔叔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好人?”何心遠有些訝異,“我以為你會說叔叔殘忍。” 網絡上,關于絕育對于動物是否殘忍的讨論一直都在,正方反方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他原本以為小孩子會不喜歡他的做法,沒想到居然能收到“獎勵”。

“怎麽會呢?”羊角辮見他不吃,又把棒棒糖拿回來仔細剝開了封皮,她一邊剝着一邊碎碎念,“小花是流浪狗,媽媽說如果生下來就是明年春節了。可那時候學校放假了,根本沒人喂它呀,而且天氣那麽冷,生下來全都會凍死了……其實,其實我去年就見過小花喂小狗狗,那時候小花的肚子好大啊,一直拖到地上,可是等到開學時,小狗狗一只都不見了。”

“媽媽不告訴我小狗狗去了哪裏,可我知道,它們等不來春天了。”

她把剝幹淨的棒棒糖送到何心遠的嘴邊:“我家養了兩只大貓,小胖的姐姐怕狗,阿林的弟弟才出生,丁丁的姥姥腿腳不好……我們沒有一個人能給小花一個家,再繼續讓它生,然後等着小狗狗死,那才叫殘忍哩。”

看着身前一臉執拗的小姑娘,何心遠張嘴含住了那顆棒棒糖。

草莓牛奶的味道,一直甜到心裏去。

“叔叔,你是怎麽成為獸醫的啊?”

何心遠回答:“讀很多很多的書,做很多很多的手術。”看很多很多的生死,流很多很多的眼淚。

“那要看多少書啊?”

何心遠擡起手在頭頂上方畫了一條線:“這麽多吧,一直讀到22歲。”

小姑娘掰着手指頭算了好久:“22歲?我今年才7歲,我還要再讀……再讀……再讀兩個我!”說着說着她着急起來,一把摟住何心遠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那叔叔你要等我讀完這麽多書啊,到時候我和我和我一起陪你給狗狗做手術呀。”

晚上八點,池駿和下屬們說說笑笑的從火鍋店裏走了出來。熱氣從棉簾後面席卷而出,在半空中與凜冽的寒風碰撞,大家驟然從溫暖的室內出來,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哆嗦。

冷熱交替,池駿沒忍住打起了嗝,嘴巴裏一股羊肉、麻醬和糖蒜的味道。

走在他身後的女下屬小心翼翼的一節節下着臺階。池駿趕忙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臂:“小心點,踩實了再往下走啊!”

周圍的其他幾名同事也用餘光瞄着她,生怕這位肚子大到能放航空母艦的準媽媽出什麽差錯,等到她兩腳都落到馬路上了,大家才長舒一口氣。

“其實懷孕也不像你們想的那麽脆弱啦,這又不是演電視劇,平地走路都能流産。”大肚婆拍了拍自己的圓滾滾的肚子,穩穩的邁步往前走着。

這位懷孕九個月的女下屬是池駿公司的業務骨幹Dania,全公司唯一見過她身份證的HR透露,說她大名叫大妮,估計是嫌名字太鄉土和她的時尚女魔頭外形不符,走到哪裏都只讓大家叫她Dania。

因為即将臨盆,Dania請了産假,再次見面至少也要半年後了。今天池駿自掏腰包請客,歡送這位得力下屬,預祝她一切順利,平平安安的把肚子裏的寶貝生下來。

“預産期快到了吧?”

“嗯,最快的話下個星期我就要做媽媽了。”她輕柔的愛撫自己圓潤的腹部,眼中慈愛滿滿,“寶寶很聽話,一直沒怎麽鬧我。我相信她一定沒問題的……”

有人接話:“Dania真是我見過身體最棒的孕婦了!記得她頭三個月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懷上了,公司團建還去游泳了呢!”

“你忘了那天她跑接力的最後一棒?得了第二名呢!”

“對的對的,還有之前不小心摔倒……啊!”說話的人捂嘴,不敢繼續往下說了。

氣氛尴尬,挑起話題的人縮了縮脖子,眼神飄向了Dania手機鏈上挂着的小貓照片。

Dania有只愛貓,是一只全身純白的鴛鴦眼波斯貓。那貓足有十幾斤重,見過的人都說漂亮。貓是只十歲的老貓了,從巴掌那麽大一直養到巨無霸的體态,跟誰都不親,就跟她好。大家都誇她把貓養成了狗,每天高跟鞋在一樓響起,位于六樓的貓就跑到門口等着了。

她畢業,搬家,換工作,戀愛,結婚……處處都有它的影子,可等到她懷孕這年,事情出現了變化。

在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突然開始對貓毛過敏了,她從小身體健康,哪想到過敏起來聲勢浩大。剛開始是打噴嚏,然後是流淚,起疹子,懷孕是最緊要的時刻,不能有定點差池。

她老公着急了,提出把貓送給別人。

她不同意。

她老公擰不過她,只能騰出書房,讓貓大爺住在書房裏,平時鎖着不讓出來,每天由他早晚喂食鏟屎。

為此他還特地把書房門換成了玻璃的,于是這對主人和寵物,每天只能在她下班後隔着玻璃門對望。

相安無事了一陣,她的肚子宛如吹氣球一樣大了起來。

結果就在她肚子大到看不到腳的時候,某天下班後,思主心切的貓咪機靈的打開房門,沖出了書房,直接竄到了她腳下。

——她摔倒了。

在落地的前一刻,為人母的念頭迫使她擰過身子,狠狠的讓後背着地,但一摔之下也見了血。她老公急慌慌的叫了救護車把她送到了醫院,所幸檢查之後,萬事大吉。

但這貓,是真留不得了。

她不同意,在病床上哭的肝腸寸斷:“它陪了我十年啊,整整十年啊,它陪着我從青澀的大學一直走進社會,它陪着我熬過我父母去世的那段日子。我那時候一個人來B市打拼,我身邊什麽都沒有,我只有它啊!它就是我的親人,它就是我的孩子啊!”

她老公只說了一句話:“你把它當做你的孩子,那你肚子裏的這個呢?”

啞口無言。

她老公也非本市人,兩人找來找去,只能把貓送給了住在南城的老友。

這事池駿剛聽到時沒有什麽感觸,但最近一段時間和何心遠呆的長了,慢慢的也能感受到那種被迫和愛寵分離的痛苦與焦慮。

貓是她所愛,可身邊人也是她所愛。

小時候一直覺得,考卷上選擇題是最好做的,不會就蒙一個。直到大了才明白,即使知道答案,也很難落筆畫下。

Dania家和池駿在同一個小區,距離大家聚餐的火鍋店只有十分鐘路程,Dania沒讓老公來接,池駿順路把她送到了樓下。

一進小區門,她就開始左顧右盼,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池駿問:“怎麽了?怎麽一臉緊張的樣子?”

她摸摸臉:“這麽明顯啊?……哎,前幾天我回家的時候,在那邊花壇裏遇到一只鴛鴦眼的短毛波斯……你別說,那貓長得啊,和我家雪兒真像。”說着她嘆了口氣,“那貓挺可憐的,瘦的皮包骨頭,只有一雙眼睛賊亮。大晚上從旁邊那顆樹上竄下來,直往我身上撲。我不是貓毛過敏嘛,它一過來我就趕快走,那貓也不追我,就卧在馬路中間,喵喵喵的叫。”

她回憶道:“……我真是沒聽過那麽……那麽傷心的叫聲。我也是愛貓的,戴上口罩往它那邊走了走,發現它少了一只耳朵,天太黑我也看不出是新傷就傷。我就買了根火腿腸喂它……哪想到它就這麽纏上我了。”

Dania說着說着笑了起來:“好多人都說貓無情,但那只貓真的好懂事。每天早上都是我老公送我去公司,晚上他加班我就自己回來。我老公在的時候它從不往前湊,只有晚上了它才過來,遠遠的跟着我,管我要東西吃。不過我老公更聰明,他那天在我外套上發現一只貓毛,緊張的不得了,還好我機智的說是女同事大衣上的毛領。”

“要是我沒過敏,要是雪兒還在,我一定把它帶回家讓它們作伴。”說着說着,她忽然彎下腰哎呦了一聲,原來是胎動了。

池駿緊張的要命,還以為她要生了,結結巴巴的問她要不要叫救護車。

Dania大笑:“我不都說了預産期是下個星期嗎,這幾天預報有雪,太冷了,我覺得我肚子裏的小家夥和我一樣,是個愛‘貓冬’的,肯定要等到雪過了再出來。”

“貓冬”是Dania老家的方言,意思為在寒冷的冬天,像貓一樣待在窩裏不出來。

說到這裏她又擔心起來,要下雪了,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瘦骨嶙峋的白貓,能挺過這個冬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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