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弩(下)

成年大白熊犬足有一百斤, 三輪車的車主本打算和趙悠悠一個擡頭一個擡腿把狗抱進醫院。哪想到看起來身上沒幾兩肉的趙悠悠, 直接就把狗摟進了懷中,迅速又不失平穩的帶着它走進了醫院裏。

大白熊犬的傷勢另見多了風雨的值班醫生都吓了一跳, 他一邊檢查一邊驚呼, 眉頭越皺越緊。

女主人癱坐在地哭哭啼啼。最近查狗證查的太嚴, 像大白熊犬這樣的禁養犬是絕對辦不了狗證的,但是她從小養大感情很深, 舍不得送走只能在家裏關一段時間。但狗這麽大, 吃得多拉得多,家裏臭氣熏天, 而且每天都在門廳轉來轉去的撓門想出去玩。她實在舍不得, 就趁着夜色偷偷帶着狗出來玩, 哪想到剛走到那邊的小樹林,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來一只箭,轉眼就把狗傷成這樣。

她一邊哭一邊拼命捶打自己:“我為什麽就不能忍忍呢,我為什麽要帶它出來玩啊。”

但事已至此, 再多的眼淚再多的懊悔再多的痛苦也無濟于事。

醫生為狗檢查了一遍, 皺着眉, 對趙悠悠隐晦的搖了搖頭。

狗的傷勢太重了,不僅傷到了最重要的大腦,而且血流不止,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

護士小心的把狗主人扶到了椅子上,趙悠悠為她倒了熱水,給了她一個擁抱。

在醫生宣判前, 趙悠悠起身離開了診室。

他來到前臺,麻木的看着一地鮮血,默默的拿起一旁的拖把,機械性的擦洗起來。

即使在這裏已經工作了這麽久,即使每天在每一間診室裏都會發生悲傷的故事,但他仍然無法平靜的面對每一次告別。

小楊曾經開玩笑,說作為雙生子,何心遠獨自承擔了兄弟倆所有的淚水;而趙悠悠就是哥哥的反面,他自小在汗與血裏摸爬滾打,從不知眼淚為何物。

其實趙悠悠并沒有她認為的那麽鐵石心腸,如果他真的對生死不在乎的話,為什麽不讀個函授課程,和哥哥一樣做護士工作呢?

他只是……比哥哥更擅長忍受傷痛罷了。

忽然,醫院外傳來一陣喧嘩。

丁大東無奈的聲音傳來:“大哥,我真不是醫生,我就是來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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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質樸的鄉音跟着說:“你不是醫生的話那你肯定認識剛才那妮子!要不然大晚上來動物醫院幹嘛……不行,說好了給錢你們不能耍賴!”

趙悠悠循聲望去,只見在剛才運狗的那輛農用電動三輪車旁,三輪車主人拉着丁大東不放手。

見趙悠悠出來,兩人都像看到了救星一樣。

“悠悠,你幫我解釋一下啊!”

“小兄弟,錢怎麽辦啊?”

趙悠悠放下拖把,頭昏腦漲的問:“什麽錢?”

老鄉搓搓手,理直氣壯裏帶着點腼腆:“就剛才那狗……那狗又大又沉,受傷了那妮子搬不動,我從旁邊經過時,妮子說給我兩百塊錢讓我把狗運過來……”他指了指被血染透了的大白菜,委屈的說:“你看,我這菜全糟踐了。”

丁大東聽後覺得超無奈:“那你也得找狗主人啊,關我什麽事兒啊。”

老鄉說:“狗主人不是一直沒出來嘛,我怕進去影響醫生看病。”他又轉向趙悠悠,目光中帶着一絲期待,“對了醫生,那大狗怎麽樣了,能治好不?”

他把所有出入寵物醫院的人都當成了醫生,尤其是能夠徒手搬動一百斤大狗的趙悠悠,更被他當做了神人。

不等趙悠悠回答,身後敞開的大門裏便傳來了一聲崩潰而痛苦的哭號。

那聲音就像是葉落後鳥兒的最後一聲嘶鳴,又像是保險絲燒斷時燈泡裏的火花,它在在夜空中劃出一道血粼粼的傷口,又戛然而止,卻讓聽到這聲悲泣的人被攥住了心髒。

三個人對望着,安靜而沉默。

老鄉摘下了頭頂的棉帽,在鼻子和眼睛上狠狠的搓了一把。“算了,我走了。旺旺還在家等着我呢。等那妮子出來了……”

丁大東拉住他,從兜裏掏出兩百塊錢:“大哥,這錢你先拿着。”

“不了不了……誰家沒養過狗啊。”

最後丁大東強硬的把錢塞到了他兜裏,就當他是花錢買白菜。

老鄉很實誠,真的把車裏剩下的白菜都搬出來堆在了路邊。好在白菜不多,染血的只是外面一層,都扒掉了裏面還幹幹淨淨的。

只是畢竟是染過血的,真要吃的話總覺得心裏怪怪的。

丁大東像抱孩子一樣一手抱着兩顆白菜,誠摯的建議:“一會兒去武館,給你師兄師弟們帶過去吧。”

趙悠悠本來還傷感着呢,被他這一句話逗的雨過天晴。“你啊,真是……”他搖搖頭,“今天晚上是去不了武館了,我得幫忙收拾裏面。”

他道歉:“對不起,讓你白跑一趟。”

丁大東颠颠手裏的白菜,謙虛的說:“沒白跑,沒白跑。用幫忙嗎?”

“不用了。”他想了想,又輕聲補了句,“不過他們把狗‘送走’還要一段時間……你陪我在這裏吹吹風吧。”

兩個人抱着白菜在門外吹風,不知過了多久,醫院裏漸漸沒聲音了。

趙悠悠側耳聽了聽,低聲道:“送走了。”

丁大東看他一眼,小心問:“……這種事情多嗎?”

“我一般都在樓上呆着,夜班急診我也從不離開休息室……可即使我努力躲開,還是見過七八次的。”

丁大東不知說什麽好,他兩手抱着白菜,只能用肩膀蹭了蹭趙悠悠。

趙悠悠回了他一個心不在焉的微笑,領着他一同走向了醫院。

他們進門時,與值班的護士擦肩而過,丁大東敏銳的發現奪門而出的她眼眶帶着淚水,想必親手結束一個生命讓她很難承受吧。

狗依舊停在走廊裏,身下墊着主人的羽絨服。它幹淨柔軟的皮毛與純白色的外衣融為一體,但它流下的鮮血卻把它們都染髒了。

狗主人側身躺在狗狗身邊,手搭在它的爪子上,安靜的眼淚順着太陽穴彙入了發絲之中。丁大東只看了一眼,便承受不住的躲到了外面。

他也是養寵物的人,每一個主人都會在寵物身上寄托自己的愛意,它們像家人像朋友,無人能夠忍受這種突如其來的分別。

趙悠悠走上前去,輕聲問:“需要我幫您報警嗎?”

沉浸在悲傷中的狗主人像是突然被驚醒,迷茫的看向他。

趙悠悠解釋:“您的狗這個傷處一看就是人為故意的,前不久我們醫院也接治了受了同樣傷的動物。很明顯有人在用手弩故意傷害寵物,您最好去一趟派出所報案,畢竟是一條生命,不能白沒了……”

狗主人一聽要去派出所,立時變得唯唯諾諾起來。

“這,這能行嗎?警察管嗎?”

其實趙悠悠也不确定,但手弩這東西傷害如此大,連一條一百斤的大狗都能一箭射死,何況是人?如果去報案的話,警察想到這種管制武器的危險性,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趙悠悠剛要點頭,突然從門外急急跑進來一個男人,氣急敗壞的喊:“去派出所?去他媽什麽派出所!你跟我回家!”說着就拽着狗主人的手腕,把她從地上提溜了起來,動作十分粗魯。

來人離着一個小平頭,嘴裏叼着一根煙,油光锃亮的皮鞋又尖又亮。他敞懷穿着一件大紅色羽絨服,裏面只套了件襯衫,領口磨得發亮,脖子上還戴着一根足有小指粗細的金鏈子,走路時渾身上下每個零件都在晃。

今晚值班的方醫生看不過去,伸手扶了一下踉跄的狗主人,同時出言阻止粗魯的男青年:“先生,這裏是醫院,請你注重語言。”

“醫院?”流氓模樣的青年用一種可以刺破氣球的尖銳的聲音笑起來,“呦呵,幾個給畜生治病的庸醫還有臉管這叫醫院?”

趙悠悠眉毛一擰差點罵出來,方醫生按住他的手,冷靜的交涉:“我們當然是醫院,而且是經過農業部審核的正規動物醫院。人命狗命都是命,能治病的就是醫院。”

“治病?你把我的狗給治死了,老子找誰說理去?”他一手指着地上逐漸冰冷的狗狗遺體,明顯是要找茬的樣子。

方醫生深吸一口氣:“狗來時就有外傷,手術救不回來,安樂是唯一能夠解除它痛苦的辦法。”

流氓青年瞥了一眼狗身上的弩箭,很不客氣的往地上吐了口痰,又瞪了被他拉着的唯唯諾諾的女人一眼。

“真他媽的晦氣,都是你,”他說着踢了女人小腿一腳,直接把哭到腿軟的她踹翻在地,“都是你丫非吵着養狗,屋子還沒鳥窩大呢,轉都轉不開身。現在死了也這麽晦氣!還去派出所?去個狗屁派出所,你還嫌你男人事情不夠多吧?一只傻逼狗死了就死了,你要想養我回頭給你弄個小雞仔,那玩意多像你啊!”

趙悠悠最見不得人家打女人,見青年作勢擡起手要扇她耳光,他趕忙上去打開了男人的手。“好好說話,別動手!”

趙悠悠力氣大,與青年推搡時不小心把他推到了牆上。

青年登時急了,指着他鼻子破口大罵起來:“我*****!你敢動老子一根汗毛試試?!你們這幫狗醫院的什麽狗醫生狗護士,你們敢打客人一下,信不信我讓你這破逼醫院開不下去?”

他話音未落,丁大東出其不意的從外面撲進來,掄起一拳狠狠的打向了青年那張滿嘴噴屎的臭嘴。

他攻其不備,直接把嚣張的流氓擊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丁大東一腳踩在他胸口,對着他左右臉咣咣來了幾拳,直把他左右兩邊都打對稱了才收手。

他抖抖手腕,耍帥的用大拇指搓了一下鼻子,意氣風發的說:“悠悠,你是員工不能揍他,沒關系,我不是啊!”

那一刻的他,全身上下都充盈着滿滿的男人味……不,男神味!

但很快的,這位老妖精就現了原型。

“……哎呦我艹,手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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