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池駿給趙悠悠買禮物, 并非是抱着讨好的心思, 而是想要表達由衷的感謝。
他和趙悠悠之間的矛盾很大,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愛着何心遠, 想把何心遠拉到自己的保護範圍內。
他們本該成為并肩作戰的戰友, 而不應該成為彼此仇視的敵人。
池駿認真反省:他比趙悠悠大四歲, 理應由他亮出誠意,主動讓步。
——還有什麽行為比花錢更能表達自己的善意的呢?
不過池駿對趙悠悠了解不多, 實在不知道他喜歡什麽, 他本來想給趙悠悠買款最新型的家用游戲主機,被何心遠死命攔住了。
“悠悠不是那種喜歡玩電子游戲的男孩子, 平常用手機就看看視頻、刷刷微博, 電腦都很少碰。你不要破費了, 我知道你們之間有誤會,到時候咱們找個時間坐下來吃頓飯好好聊聊,他會接受你的。”何心遠說,“當初青蘋果和牛仔褲會因為吃醋去欺負杏仁茶, 現在不也相安無事了嗎。”
被迫和鳥兒類比的池駿被口水嗆到了, 他咳嗽兩聲, 仍然堅持表示要送禮。兩只鹦鹉還知道用核桃仁去哄白銀絲和尚呢,他總不能兩手空空,就嘴巴上說一句“請和我好好相處”。
何心遠無奈,又暗自開心于他的周到。
“你要實在想買,就買個悠悠用得上吧。”
……
半小時之後,池駿拿着一雙半指拳擊手套走出了體育用品商店。
池駿:……我怎麽覺得這禮物不太對頭呢。
給趙悠悠買好禮物, 池駿終于能踏踏實實的和何心遠一起吃東西了。
今天何心遠已經在醫院吃過晚飯了,池駿便請他吃夜宵。為了拉長和何心遠相處的時間,他特地找了一家號稱文火慢熬的粥店,點了一份要等待四十分鐘才能端上桌的海鮮靓粥。
何心遠拿着菜單不願松手,眼神專注的像是在看文學巨作。
池駿說:“想吃?”
何心遠把半張臉藏在豎起的菜單後面,只留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半是期待半是腼腆的看着他。
“想吃就點啊。”池駿說。
“我想點的有點多……”
“沒事,吃不窮你老……咳,吃不窮我。”
于是何心遠笑眯眯的把菜單合上,遞到一旁等候的服務生手裏。
何心遠:“蝦餃和流沙包。”
服務生:“好的。”
“各來五屜^_^”
“……”
池駿攔住他:“晚上吃這麽多不好消化,虧你還是醫生。”
何心遠振振有詞:“我可是獸醫,你沒聽過一句話:馬無夜草不肥?”
他明知自己無理還紅着臉講理的樣子實在太可愛啦,池駿沒忍住,又加碼了十碟豉汁蒸鳳爪。
不過願望是偉大的,肚皮是有限的。何心遠本來就飯量小,池駿從最開始就不信他都能吃完。
這個貪吃鬼在大學的時候就這樣,剛拿了獎學金就拉着他去校門口的小吃街,誇下海口要從這頭吃到那頭,結果剛剛吃滿五家就開始磕健胃消食片。
果不其然,何心遠剛開始吃得歡,等一屜蝦餃吃完,第二屜就開始小口小口吃了,他嘴裏說着飽了,但當熬得米粒爆開、蝦蟹滿盈的海鮮粥端上來時,他還是堅強的給自己盛了一碗。
池駿比他強不少,蝦餃吃了兩屜,流沙包吃了一籠,又塞了五対鳳爪,喝了三碗粥,撐得他不顧形象的解開了皮帶扣。
最後沒吃完的東西自然打包帶走,要知道趙悠悠還在家裏生悶氣呢。
倆人提着打包的美食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們這一頓吃了足有兩個小時。北方的冬天氣溫低,現在接近午夜,路上不見人影,只有路燈伴着他們前行。
走了一會兒,何心遠忽然停下腳步,作勢要打開手中的打包盒。
“怎麽了?”
“味道太香了,我還想再吃一個。”
池駿哭笑不得:“剛剛你還說食物都堆到嗓子眼了。”
“裝米的大可樂瓶往下颠颠還能再裝一碗呢,我都走了這麽多路了,再吃一個沒問題的。”
“不行,”池駿拍開他的手,強硬的把兩兜食物都換到自己左手中,又騰出右手去抓何心遠的手,“要吃回家熱熱再吃,天這麽冷,‘喝風’了怎麽辦?”
喝風是當地方言裏,對迎着冷風吃東西導致胃疼的一種說法。
何心遠老實的被他拉着手,有些後悔剛才為了拖延時間主動指了這條有點繞的小路,看來自己要被這麽一直念叨到家了。
……有句講句,何心遠很奇怪為什麽池駿會和趙悠悠鬧不愉快,明明他們倆都特別愛念經呀。
何心遠正頭昏目脹的聽着池駿的念叨,忽然路邊的灌木叢裏傳出了一陣沙沙的響聲。
何心遠一愣,停下腳步,同時拽住池駿讓他不要走了。
“好像有點不太對勁。”何心遠壓低聲音,用眼神示意距離他們只有幾步之遙的灌木叢。
池駿側耳細聽,恍然問:“我只聽到了風聲。”
何心遠卻沒他那麽輕松。
常年與動物打交道,讓何心遠練出了一種近似于動物的第六感,再加上絕大多數來看病的寵物都怕打針,所以他最熟悉的感情,莫過于它們身上對自己的懼怕、緊張、與抵抗心理。
根據寵物性格不同,這份抵抗心理有可能演變為逃避,但更有可能演變成攻擊。
哪個寵物醫生沒被狗咬過、貓抓過?動物有着比人類更迅猛的動作和更鋒利的牙齒,何心遠的胳臂向來是新傷疊舊傷,往往是那個剛好,這個又破。
所以現在,他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就在那片灌木叢中有一只虎視眈眈的動物在暗中窺伺着他們。
那應該是一只狗。
何心遠雖然沒有看到它的身影,但能對路人産生威脅的,便只有流浪狗了。
現在的他仿佛置身于狩獵者的獵程範圍之內,稍有不慎就很有可能被它襲擊。
——何心遠确信它是要襲擊他們的,即使他們有兩個人,而且是體格相對健壯的男性,但那只狗散發出來的敵意是确确實實的。
它發現何心遠注意到它了。
狗開始低聲的示威,從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威脅聲,它的嘴向兩邊翻開,露出了滿嘴宛如利刃一般的尖牙和猩紅色的牙龈。
它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從灌木叢裏鑽了出來。先是長長的鼻子,再是機警而通紅的雙眼,瘦到肋骨嶙峋的肚子,以及……蜷縮在腹部下的左後腿。
這只狗僅用三條腿站着,卻威風八面。它的尾巴下垂夾在後腿之間,沒有搖擺,代表着它現在極為警惕并且充滿進攻性。
這是一條體型巨大的土狗,僅比狼狗小一點點,它的臉有羅威納犬的影子,身上卻是斑駁且幹枯的棕黑色長毛,同時它又有着狼犬才有的掃把一樣的尾巴。
毋庸置疑,即使這只狗瘦到脫型,它的攻擊力依舊非常驚人。
最奇怪的是,這只狗身上有着令人作嘔的血腥臭味,不是那種新鮮的,而是已經腐爛發酵的味道。
何心遠不知它為何對他們如此仇視。他只知道自己絕對不能移開視線,因為這只狗也在審視他倆。轉移目光不會讓它覺得他們在示好,只會讓它認為有機可乘。
“我認識這只狗。”池駿臉色凝重的開口,“當時攻擊Dania的就是這只,它應該是餓了,我一會兒把食物往遠了扔,你趕快往反方向跑。”
何心遠動了動嘴皮,他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池駿,它可能有狂犬病。”
狂犬病臨床表現有暴躁易怒、攻擊人畜、恐水等等,如果被感染了狂犬病的病犬咬到,危險性是非常高的。
“我在醫院有打狂犬疫苗和蛋白,一會兒我負責扔,你先跑。”何心遠說。
可池駿怎麽能夠同意讓何心遠擔風險,他先斬後奏,直接把手裏還散發着香氣的夜宵砸向了一旁,同時攥緊何心遠的手,拽着他飛快的向着遠處跑去!
謝天謝地,那只狗确實被池駿扔食物的動作吸引到了,它急速撲到裝着食物的塑料袋前,用牙齒撕開包裝盒,不顧食物沾上的石子沙粒,頭也不擡的大口大口的用力嚼着。
滾燙的熱粥撒了一地,它貪婪而卑微的伸出舌頭舔食着,很快的,地上只剩下螃蟹和貝類的外殼。
這只狗餓慘了。
想來它過了好一段颠沛流離的生活,嚴寒來襲,抓狗大隊一直在尋找着它的蹤跡。它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忍着身體的疼痛去垃圾桶翻找腐爛長毛的飯菜,它已經許久沒有吃到這樣的美味了。
一只大型犬的進食速度是非常快的,滿滿一地的東西,它只用了幾十秒就吃幹淨了,甚至它還叼起螃蟹殼,三兩下就嚼碎吞進了肚子。
空曠的街道上,何心遠被池駿拽着狂奔,他除了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喘息聲外,只剩下從他們身後傳來的,犬牙與骨頭摩擦的刺耳脆響。
遺憾的是,缺乏鍛煉的何心遠逐漸喘不上來氣了,他的雙腿像是灌鉛了一樣,機械的向前邁着。池駿費力的拉着他,在察覺到他漸漸喪失力氣後,池駿回過頭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
與此同時,那只危險的狗已經吃幹淨了它面前所有的東西。
何心遠覺得他們已經跑了很久了,其實他們只跑了一分多鐘而已,不過因為全程都在沖刺,所以他肺部的空氣漸漸不夠用了。
狗甩下破爛的飯盒,邁步追了上來,雖然它現在只有三條腿在支撐着它,但速度依舊比人的速度快很多。
這幾個月來,它已經習慣了三條腿的生活,它不習慣的,是面前這些走來走去的人。
很快,或者說非常快的,野狗追上了他們。
何心遠可以清楚的聽到它的肉墊踏在柏油路面上的聲音,甚至能夠聽到它嘴裏的口水落到地上的動靜。
距離終于縮小到一米以內了。它怒吠一聲,目露兇光,猛的躍起,向着最弱的何心遠撲去。就在爪子即将觸碰到他領子的那一刻,池駿反應迅速拽住何心遠,抱着他就地一滾。兩人相擁着滾出去三米,池駿把何心遠的頭按在自己懷裏,直到後背撞到路旁的松柏時才松開手。
撲了個空的大狗落地後很艱難的用三條腿扭轉了方向,它沒有洩氣,甚至不需要休息,就再次向着跌倒在路旁的兩人沖來。
池駿把何心遠推到樹後,一人迎向了發瘋的野狗。
這絕對是池駿見過的最兇殘的狗了,他平時在路上見到的寵物犬,即使脾氣再壞也不會對人利齒相向,但這只狗仿佛與他有深仇大恨一般,呲着尖利的牙齒,露出了腥紅的牙龈。
池駿赤手空拳,哪裏對付的了這麽大又這麽瘋狂的狗,一時不察,他羽絨服的袖口就被叼住,狗不假思索的直接甩頭,他手臂上的布料被完整撕扯下來,裏面填充的羽絨像是從山上滾落的雪花似得落了一地,甚至随着他前躲後跑的動作,飄的滿天都是。
池駿心驚膽戰,剛剛是運氣好被它咬到了胳臂上的衣服,如果運氣不好,被撕爛的就是他的手臂!
想到這裏,他頓覺毛骨悚然:“心遠,你快跑!這裏有我!”
何心遠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急到滿臉淚痕,他看着池駿獨自一人面對險情,幾次想上去幫忙,可硬是找不到一個可以加入戰局的時機。
狗的反應能力在人類之上,更別提一只被仇恨驅使的狗了。
它每次撲咬都讓人防不勝防,那雙尖利的牙齒一次次在池駿的衣服上劃出傷口。
池駿靈機一動,拽下腰上的皮帶,把皮帶尾系在手裏纏了兩圈,然後他掄起胳臂在空中兜出巨響,妄圖用這個簡易武器正面硬扛。金屬制的皮帶扣砸在肉上奇疼無比,狗沒躲開,生生挨下一擊,它哀號一聲,吠叫在路上回響。
何心遠抓住這個寶貴的時間,咬牙奔離了現場,不過他并不是為了逃難,而是為了去般救兵。
他們剛剛一路走走跑跑,已經越來越接近池駿所住的那個校區。剛剛何心遠看到拐角處有小區大門霓虹燈的光芒,想必會有值夜的門衛等在那裏……
終于,在野狗完全扯爛池駿手裏的皮帶前,何心遠終于帶着小區的保安匆匆趕到。
池駿身上挂了彩,他一邊眼皮被劃傷了,汩汩的血流了滿臉。而最驚險的是,他雙手扯緊皮帶擋在胸前,在狗撲來的一剎那,把皮帶橫着塞進了野狗那大張的嘴巴裏!
保安隊長認識這只狗,驚叫:“這不是抓捕隊最近在抓的那只傷人的土狗嗎!”
一邊說着,他招呼下屬一同打開警棍的電擊按鈕,從後面包抄,在狗還在和池駿糾纏時,兩只橡皮電棍呲呲響着,同時電向了大狗的身體……
它轟然倒下,無力的側摔在地。它四肢因為電流的原因抽搐着,雖然它已經喪失了對身體的掌控能力,但是它依舊清醒。
直到這時,何心遠才能夠細看它自始至終蜷縮起來的左後腿。
他垂下眼眸,感覺每一次呼吸都有冰渣落下。
……一只炭黑色的箭杆穿透了它的大腿根部。
是的,又是一支他媽的該死的弩箭。
箭杆的尾端已經被它自己咬斷了,然而鋒利的箭頭只被它折彎了一點點,那箭頭剛好抵住它最柔軟的小腹,它每邁出一步,那箭尖都在它裸露的生殖器上劃出一道利口,現在那裏已經被完全劃爛了,它幾乎失禁,淅淅瀝瀝的尿液不受控制的從那裏淌出來。
很難想象,它是怎麽在這麽大的痛苦中保持敏捷的速度,又是帶着怎樣的決心追逐兩個陌生人。
而被箭射穿的地方傷口已經重度腐爛,肌肉大面積壞死,表皮上還有結痂後又被它自己蹭開的痕跡。一股惡心的腐臭味從傷口處傳來,它就像是一具能夠行走的活屍,唯獨雙眼還染着仇恨的光。
何心遠低聲道:“這傷口至少有三個月了。”
原來它并沒有狂犬病,它也沒有瘋。
它只是恨着所有人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