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報複(下)

另一邊, 對危險渾然無知的何心遠跟在林風予身後, 在他的帶領下從咖啡館的後門溜了出去。

他也想過要不要告訴池駿,但覺得池駿關心則亂, 還不如他一個人行事方便, 最主要的是他實在很好奇, 林風予遮遮掩掩兜了這麽大一個大圈子,甚至特地把他引出來, 究竟是要揭露池駿的什麽“黑歷史”。

都說好奇心害死貓, 他雖然不是貓,但他也有九條命, 尋常人奈何不得。

冬風蕭瑟, 林風予卻覺得心裏像是有一把無窮無盡的火, 燒的他全身滾燙。他用餘光窺探着距離自己半步遠的何心遠,愛意與恨意同時纏繞在他心頭。

他對何心遠的感情,始于一見鐘情四個字。他們是校友,雖然專業不同, 但學校不大, 總有相遇的時候。一次偶然間的擦肩而過, 他着魔般的迷戀上了這個有着恬淡笑容的男孩,然而那時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他費盡心思的打聽男孩的一切,于是他知道了何心遠的名字,專業,成績, 年齡……以及他身旁那個,叫做池駿的礙眼家夥。

剛開始,林風予從沒把他們二人的關系往同性戀上想過。直到有一次他在圖書館的角落裏,見到池駿把何心遠壓在書架上,嬉笑着,纏綿着,他們十指相扣,情話喃喃回蕩在書架之間,甜膩的親吻聲仿佛是無孔不入的小蟲,即使林風予捂住耳朵也能鑽進來。

那時的何心遠與池駿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教學樓的天臺,操場後的小樹林,甚至是堆滿了動物骨架的實驗室都有他們快樂的身影。

而大多數,都是看似老實內向的何心遠主動索吻。他在池駿面前像是換了一個人,他的喘息可以那樣柔軟,他的眼神可以那樣誘惑。池駿有時會遮住他的眼睛,有時會捏住他的鼻子,有時會含住他的下唇……他們接吻的方式有那麽多,每一種都刻滿了愛。

林風予成了一個肮髒卑鄙的偷窺者,他跟蹤他們,調查他們,幾乎掌握了他們百分之六十的行蹤。越是這樣看着,他越意識到,自己愛上了那個與自己毫無交集的男孩,他深深的嫉妒并且怨恨着擁有這一切的池駿。

然後有一天,池駿抽身離開了。

然後又有一天,何心遠記憶力衰退的事情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他順利的出現在何心遠身邊,用他偷窺來的事情試探了一番,果然讓當時正處于脆弱當中的何心遠把他當做了去而複返的男友。

可是偷來的感情終究是偷來的,何心遠無論如何都不能和他産生更親密的關系,最後兩人終于走上陌路。

過去的陰影一直籠罩在林風予的心頭,讓他每時每刻都不能忘懷!他曾經舍棄臉面,甘當替身,卻被人如垃圾一般的抛棄!

在何心遠心中,自己這個男友還不如那些肮髒惡心的動物重要,他寧可學習背書,寧可做那些鮮血淋漓的手術,也不願意和自己親熱。

這股恨意最終扭曲變态,讓他對無辜的動物痛下殺手。

何心遠喜歡動物,那他就要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狠狠折磨它們。

對于弓箭專業的他來說,搞到國外的獵弩并不是什麽難事,自己親手打磨弩箭,再利用它們收割生命,是一種樂趣。

剛開始他只是在工作的學校附近小範圍狩獵,但有幾次差點被保安抓到後,他就決定跑來城市另一頭搜尋獵物。

他怕惹出麻煩,下手對象只挑流浪的貓狗,幾次之後他膽子大了,覺得貓狗體型太大不夠有挑戰性。于是某一天下午,他的準星瞄準了一只穿着小背心、戴着一串銀鈴铛的巨大松鼠。

很可惜,那只打扮的怪模怪樣的惡心松鼠并沒有死,它被它的主人送到了寵物醫院裏。

這畢竟是林風予第一次射傷家養寵物,不安之下他尾随松鼠的主人到了寵物醫院,卻沒想到在這裏看到了一個讓他做夢都想不到的人。

那個曾經狠狠抛棄了自己的人。

這是命運,這一定是命運讓他們在另一座城市相遇,并且給了林風予一個天大的好機會,讓他報複。

林風予愛冒險,他愛演戲,他沉迷于把所有人耍的團團轉。他愛上了這種在箭尖上走鋼絲的感覺。

終于,在何心遠生日當天,他為他送上了一份大禮,那将成為何心遠最特別的生日禮物——即使是記憶稍縱即逝的何心遠,恐怕也會永生難忘吧?

林風予低聲笑了起來。在他身後跟随的何心遠皺眉看了他一眼,被他陰沉的怪笑弄得有些反胃。

……這神經病以前就這麽戲多嗎?

就在何心遠的耐心即将告罄之際,林風予終于停下了腳步。

然而這裏并不是林風予說的什麽小廣場,不過是某小區後面廢棄的垃圾站,在角落裏還挺着一輛車窗被砸碎、輪胎被卸掉的報廢汽車。這裏實在太過安靜,除了他們二人以外,只有寒風卷過地上的零碎垃圾的聲音。

何心遠警惕的打量着這裏,他不着痕跡的後退了一步,再次拉開了與林風予的距離。

“這就是你說的小廣場?”

這他媽僻靜的都能當亂墳崗了。

林風予沒有答話,背對着何心遠,不知道低頭在搗鼓些什麽。

何心遠提高聲音問道:“林風予,你把我引來這裏要做什麽?”

林風予依舊沉默着。

見他依舊裝神弄鬼,何心遠的火氣一下上來了:“你不是說要跟我說池駿的事情嗎?你要不是不說我就走了!”

這次,對方終于有了反應。

“池駿、池駿……總是那個池駿!你從來就沒把我放在過眼裏!”林風予猛然轉過身,瘋狂的怒吼着,“他到底有什麽好!他不過是一個玩弄你的垃圾,他欺騙了你的感情,你卻對他念念不忘這麽多年!!”

他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讓何心遠內心揪緊——池駿在很久以前就和他交往過?而且還是“玩弄”?雖然他知道以林風予的癫狂模樣,很有可能一切話都是他故意抹黑,可是何心遠仍不由自主的被他帶走了注意力。

如果池駿真的是故意出現的怎麽辦?如果他确實辜負過何心遠怎麽辦?

然而不等他繼續深想下去,林風予從公文包裏拿出來他的那個東西,讓他忽然間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架塗裝成迷彩色的折疊武器,在林風予這個老手手裏,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就完全展開成了一架小臂長短的獵弩!而在獵弩的箭道上,一支閃着銀光的特制弩箭正對準何心遠的方向,林風予的右手食指扣在扳機上,随時都可以按下!

他臉上的表情癫狂,笑容猙獰。

“……是你!”

電光火石間,何心遠想通了一切。

那個一次次傷害動物的罪魁禍首原來就是面前這個衣冠禽獸,而他的出發點不過是為了報複與他分手的前男友!

多麽瘋狂,多麽令人作嘔。

他們倆人之間不到五米的距離,對于弩這種殺傷力極強的武器來說,一秒就夠它飛躍将近一百米。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如果被射中,絕對足以射穿何心遠的身體。

“林風予,你是打算殺了我嗎?”何心遠厲聲質問,面對這種罕見武器,他并沒有退縮,反而生起了一較高下的心思。

“怎麽會呢?”出乎意料的,林風予居然放緩了聲音,用一種情人般低喃一樣的語氣柔聲說道,“我這麽愛你,怎麽可能傷你呢。……可是,這些搶奪你注意力的小玩意,就不一定了。”

他的左手按下遙控按鈕,只見那輛停在他們旁邊十米遠的廢舊汽車緩緩開啓了後蓋,随着後蓋越升越高,一只原本藏在後備箱裏的小狗現出了身形。

它的脖子上拴着一根粗壯的麻繩,粗糙的打了一個死結。麻繩的一端固定在後備箱頂部,當後車蓋擡升時,這只目測不超過三斤的小奶狗便随之吊起,四肢無力的在半空中掙紮起來,可它瘦弱的身體又如何和機械搖臂對抗?

它無辜的黑瞳看向作惡的人類,尾巴緊緊夾在後腿之前,嗚咽聲被風吹散到各處。

“心遠,你的世界除了池駿以外只有這些貓啊狗啊,什麽時候……能有我呢?”說着,林風予移開了右手,把原本對準何心遠的獵弩側轉向小狗的方向,他以為自己已經把何心遠吓住了,很放心的眯起一邊眼睛調整着準星。

而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機的一剎那,何心遠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袖口裏抽出一把銀叉,右臂向前方猛甩,那柄鋒利的叉子便伴着破空聲,準之又準的紮進了林風予的右手腕!

“啊!”

林風予痛呼一聲,受了傷的右手随着重力垂落,然而他的食指已經扣動了扳機,弩箭出鞘的速度勢如破竹——

——下一秒,那支尖利的弩箭就紮向了他的腳掌,狠狠的把他的右腳釘在了地上!

鮮血從他的手腕與腳背湧出,直到鮮血浸透了他的衣服,林風予才感覺到刺骨的疼痛。他痛哭出聲,若不是腳還被紮在地上,他早就疼得滿地打滾了。

何心遠扔下他,三步并作兩步的向着被吊在後車蓋上的小狗奔去,他趕到時,小狗的進氣已經比出氣少了。他忙一手托起小狗軀幹,讓它有所着力可以保證平穩呼吸,一邊用另一手去解那系的死緊的繩結。

可那繩結系的太緊,他今天出來見林風予時只當是打發前男友,從沒想過居然還會遇到生命危險,他根本沒帶防身的武器,連那把叉子都是他從咖啡廳離開前以防萬一從蛋糕盤上摸走的,哪想到就剛好在危急關頭用上。

他費了很長時間才把小狗從繩索上解救下來,小狗落地後突然沖着林風予的方向奶聲奶氣的狂叫數聲,何心遠轉頭一看,原來是對方正用完好無損的左手妄圖拔起插在腳面上的弩箭。

他怎麽會讓林風予得逞?

何心遠飛撲過去,一手捏住林風予的肩膀,一手拽住他的上臂,兩手往不同的方向一擰一拉,悶響之後,林風予的左肩就被他卸脫臼了!

關節硬生生被拉錯位的痛苦對于現在的林風予來說可謂是雪上加霜,他眼前一黑,差點昏死過去。他擡起頭怒瞪向何心遠,不明白在他心裏綿軟的像是小羊羔一樣的男孩為何在幾年後變成了如此兇殘的大灰狼。

可是何心遠根本無意與他對視,他再次拉住他的右肩,如法炮制,不過幾秒鐘的功夫他左右雙肩就都失去了正常行動力!

他張口欲罵,可是何心遠張開五指擒住他的下颌,只聽咔噠一聲,林風予的下巴也被卸掉,牙齒無法咬合,唾液從嘴裏源源不斷的流出來,形象全無的淌滿了前襟……

“混蛋!你安靜反省吧!”何心遠重重踢在他腰上,他重心不穩,仰面摔倒在地。

雖然他身體疼痛,但他的意識極為清醒。

他看到何心遠拿起了那根拴狗的麻繩,一步步向自己走近。

這一刻,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油然而生,被迫脫位的肩膀與下巴,手腕上的叉傷,腳上的箭傷……身上的無數傷痛提醒着他,他已經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他仿佛出現了幻覺,好像整個人的靈魂飄出了身體,俯視着躺在地上的茍延殘喘的自己!不……躺在那裏的根本不是他,而是曾經被他虐待過的動物們!

而拿着麻繩靠近的何心遠,仿佛是收割生命的死神,要把他施以絞刑。

不……不……他知道錯了,他還不想死啊!!

林風予白眼一翻,昏死過去。

何心遠才不管他昏不昏呢,拿着麻繩三下五除二的捆上了他的雙手,至于還插着弩箭的腳?……他又不會處理傷口,他才不理會呢。

好不容易處理完死豬一樣的林風予,何心遠直起身,開始摸索起身上的手機打算報警。

然而不等他按完三個數字,一道焦急的男聲就自身後響起——

——“悠悠!”

下一秒,一件溫軟的好似蓬松面包一樣的羽絨服猛的撞進了他的懷中,而被羽絨服包裹着的青年雙手摟住他的肩膀,眼淚止不住的淌進他的脖子。

“悠悠、悠悠……你吓死我了!你怎麽這麽莽撞?為什麽不通知我們就跟着他單獨出來?!”青年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他忽然想起現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時候,趕忙抹幹眼淚,拉着對方仔仔細細的檢查起來,生怕他身上蹭破一點皮。

被他數落又被他關心的人很帥氣的昂起了頭,得意的說:“好啦哥,這世上能讓我受傷的人,還在廟裏呢!”

被他們甩在一旁的池駿無奈的看着兄弟倆親親抱抱,覺得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了。

沒錯,原來今天來咖啡店同林風予見面的“何心遠”,從頭至尾都是趙悠悠假扮的——不,也不能說是假扮,他既沒有學哥哥說話的語氣,也沒有學哥哥待人的态度,從頭到尾都展現了自己的本性。只能怪林風予眼瞎心盲,明明見過趙悠悠那麽多次,卻從沒發現他們是不同的人。

他們雖是雙胞胎,但除了一張臉之外區別是如此之大,真正愛着他們的人怎麽可能分不清。

真正的何心遠在接到林風予的短信後,第一時間拿去與弟弟和池駿商量。在他看來,他們都是一家人,遇到事情不應該一人硬抗。

他們三人那時候都沒發覺林風予就是弩箭變态,只是單純覺得他說話陰陽怪氣的,直覺認定他肚子裏肯定都是壞水。趙悠悠主動表示要頂替哥哥出場,“反正我拒絕他都拒絕習慣了”,而為了讓林風予信任,池駿配合他演了這出戲。

何心遠放心不下,就在街對面找了家快餐店坐下了,沒想到他居然接到了任真的電話,告訴他林風予就是那個弩箭變态!而當他和池駿闖入咖啡廳想要帶走弟弟時,卻發現膽大日天的弟弟居然跟着林風予從後門溜走了!

他們和民警彙合後一路找了過來,雖然何心遠知道弟弟武力非凡,常人無法近身,但仍緊張的要命。還好趙悠悠毫發無傷,要不然何心遠一定會愧疚死的。

随着他們一同前來的民警們迅速抓捕了已經失去意識的林風予,在看到林風予的雙肩和下巴都被卸掉後,民警們都愣住了。

他們看着擁有同一張俊秀面容的兄弟倆,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溫柔和善的何醫生會有這麽一個出手猛辣的雙胞胎弟弟。

不過也多虧他身手好,要不然嫌疑人帶着這麽一個特制弩,會給他們的行動帶來很大麻煩的。

趙悠悠是這場沖突的主要當事人,需要跟着民警們回派出所錄筆錄,這可是他頭一次坐警車,看什麽都稀奇,若不是民警攔着,他還想拍幾張照片和師兄們分享呢。

何心遠站在原地,看着弟弟活蹦亂跳的身影,以及被押解上另一輛警車的林風予,他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就好像心髒上出現了一個極大的空洞,無數斑駁的感情碎片從那洞中穿過,被風碾的粉碎,直至消弭于無形。

他的青春,他的回憶,他的初戀……他曾經對大學生活最深的惦念,居然以這樣一種方式永遠的離開了他的人生軌跡。

畢竟傾心愛過,畢竟狠狠痛過,畢竟在病床上每天盼他來過。

可他卻沒想到,這個曾在“魔法雨”之後重新回到自己身邊的“魔法師”,不僅不能喚回自己的記憶,甚至給他留下了更多的傷害。

這要有多麽殘忍的心,才能把感情上的不順意,發洩到無辜的動物身上?

“心遠,你沒事吧?是不是吓到了?”池駿見他臉色慘白,趕忙擁住了他的肩膀。今天對于他們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堪稱驚心動魄,一想到瘋狂的林風予妄圖報複的真正對象是自己懷裏的何心遠,池駿就緊張的直冒冷汗。

他覺得自己也應該學學武術,不能總辛苦趙悠悠保護何心遠,他也必須擔起重擔才行。不過他已經三十歲了,希望不會太遲吧。

“我不是在害怕。”何心遠順勢靠在了他懷裏,輕輕把頭貼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說話時,口鼻中的熱氣噴灑在池駿的頸側,帶去一陣溫潤的暖意。他自嘲:“只是覺得……曾經的自己,未免眼光太差。”

何心遠的低落發自內心,他痛恨自己有眼無珠,居然愛過這種漠視生命的人。

池駿身體一僵,下意識摟緊了戀人的身體。

“心遠,有一件事我應該早向你坦承。”

“什麽?”

“……其實和你在大學時期交往的人根本不是林風予。”

“……”

“對不起,我才是你的前男友,我才是那個……曾經離開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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