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過去
何心遠足足過了一分鐘, 才強迫自己消化掉池駿所說的話。
他震驚的從池駿懷裏掙脫出來, 擡頭望着面前一臉羞愧的男人,他原本還抱着池駿只是安慰他或者開玩笑的希冀, 在他看到池駿的表情後, 終于明白對方說的字字都是真的。
他心中有無數的問題想問, 可茫然間又不知道應該先問哪一個。
何心遠雖然記憶力下降,但分析事情的智商還在。池駿這句話, 終于解決了他這段時間以來的困惑——為什麽他的懷抱這麽契合?為什麽他的吻這麽懷念?為什麽池駿明明是自己的type, 然而他們大學時卻沒在一起?
原來……一切早已發生過。
“如果你……那林風予是誰?”
池駿回答:“我想他應該在大學時一直暗戀你,所以才會在我離開而你又失憶後, 頂替我出現在你身旁。”
“所以, 你當初為什麽離開我呢?”
終于, 他們到了這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雖然對于分開的記憶已經完全沒有了,但如果只是單純的性格不合、理念差別的話,何心遠不可能留下這麽痛苦的傷痕。
池駿深吸一口氣,他眼睛不敢眨的盯着面前的愛人, 生怕自己在說出答案後, 愛人就會棄自己而去。
可他已經隐瞞的夠久了, 他們若想破鏡重圓,總要先找出鏡子被摔碎的理由。
“那年我大四,因為已經早早确定要去國外學校深造,所以那段時間我一直無所事事,想要好好享受生活。我和幾個同樣沒什麽壓力的哥們決定找點事做,大家開了一個賭局, 每個人寫一張‘兩個月內要完成某事’的紙條,彼此交換盲抽,抽中後就必須去做,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不了的話就要掏一千塊錢給大家喝酒。
“參加賭局的都是男生,紙條裏的內容都很刁鑽。比如要通過某小語種等級考試、比如要學會至少三首花式鋼管舞……而我抽中的,是要在兩個月內,和一名完全陌生的男生順利交往。”
就是因為這麽一個玩笑般的荒誕賭局,池駿和何心遠的人生從那時起有了交集。池駿心高氣傲,自認為憑借自己的魅力沒有什麽人搞不定,所以欣然應約。
至于為什麽選中了何心遠?
“因為我們在圖書館聊天時聲音太大,你跑過來提醒我們安靜。”
于是“破壞大家心情”的何心遠,就這麽被盯上了。
直到現在池駿仍能回憶起來那天初見的每一幀場景。
何心遠那時比現在木讷的多,他戴着一副沉重的黑框眼鏡,頭發亂糟糟的,穿着拖沓卻保暖的長款羽絨服和大棉鞋,他從圖書館的最那邊氣勢洶洶的沖過來,把一本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學生手冊砸到了他們的桌子上。
攤開的那一頁上他用鉛筆重重的畫了一條橫線,又打了個星號,大家聚過去一看,發現被标出的那一條是“圖書館內嚴禁大聲喧嘩”。
大家面面相觑,不僅沒因為他的提醒有所改善,反而哄堂大笑。
何心遠的臉漲得通紅,一雙漂亮的眼睛也氣的泛淚光。即使他形象糟糕到只能打負分,可那張在眼鏡遮蓋下的臉卻仍然得1001。他從頭到尾沒和他們說一句話,見他們油鹽不進,只能負氣離開。
池駿想,這人這麽有趣,幹脆就選他吧。
于是早就修夠了所有學分的池駿,額外選修了何心遠他們專業的選修課,并且非常幸運的和他分為一組。
剛開始池駿還擔心何心遠對他印象不好,哪想到這個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傻小子根本不記得當天有誰在圖書館大聲喧嘩。池駿輕而易舉的以師兄的身份接近了他,陪着他泡圖書館、陪着他準備presentation、陪着他喂校園裏的流浪動物。
選修課的最後一節是小白鼠解剖,別看池駿是個22歲的大男人,但長到這麽大,他連魚都沒殺過,更別提還沒有手掌大、看上去萌萌噠的小白鼠了。他強撐硬氣選擇了一只最大的,提溜着尾巴時還差點被小白鼠咬到。
課堂上要求通過脊椎脫臼法處死小白鼠,這就要求實施者一定要快準狠。池駿哪裏做過這個,拉着小白鼠又扯又扭弄了好久,連續好幾次都沒能順利把小白鼠弄死,反而讓它痛苦的吱吱大叫。
剛回到實驗臺的何心遠立即接手,他一手按壓鼠頭及頸部,另一手拉住鼠尾根部向斜後方提起猛拉,短短幾秒間,實驗小鼠脊髓斷離,立即死亡。
池駿正要湊上去誇他,誰想何心遠推了推眼鏡,用一副老學究的口吻批評他:“每只實驗動物的存在意義,都是幫助人類探索醫學的未知領域。池駿你不是動物醫學專業的學生,不擅長這種事很正常。可你在第一次失敗後為什麽不叫我來?你知道你動手時的每次猶豫,都會讓它走的更加痛苦嗎?”
因為自小跳級朋友很少,十八歲就已經上大三的何心遠完全不知道怎麽處理人際關系。當時的他哪懂得什麽叫迂回什麽叫委婉,明明他的出發點是希望能善待每一只實驗動物,但因為語氣生硬,聽上去就像是指責。
在說完這通大道理後,何心遠立即開始着手解剖小白鼠,池駿也沒和他插科打诨,拿着實驗記錄本乖乖的畫解剖圖。明明是同一組的實驗搭檔,可倆人說的話還沒平日上課時傳的小紙條多。
待這節實驗課結束,大家都走光了,何心遠還在慢吞吞的收拾實驗臺。
池駿也沒催他,陪他一起磨蹭。
忽然,何心遠猛地轉過身,對着池駿深深鞠躬,半天不起身。
池駿吓了一跳:“怎麽了心遠?”
“對不起!”
“……啊?”
何心遠這時才直起腰,他的臉啊耳朵啊鼻子啊都羞紅了,懊惱的不敢看池駿的眼睛。“我剛才語氣太壞了,不該兇巴巴的吼你。我,我就是有點着急,不是想批評你……你實驗的時候都沒和我說話,是不是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說到後來,何心遠急的都要哭了。他拉着池駿的袖子,像只不小心咬了主人的小狗狗一樣焦急地看着他,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擁有的朋友離自己而去。
這時的池駿還沒見過他哭鼻子,見他說着說着開始掉金豆子,趕忙把拽進懷裏,安撫的拍着他的後背:“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啊?你剛剛說的都對,是我對實驗的态度太不嚴肅,又逞強,才害的小白鼠多受了那麽多折磨。我剛才不和你說話,是怕你還在生我氣。我要是不想和你做朋友的話,幹嘛實驗課結束後還等你呢?”
池駿沒有一字說謊。
他剛剛确實被何心遠震懾住了,但并非是因為他語氣中的嚴厲,而是因為他提到動物實驗時,那種尊重與憐惜的神色。與單純跑來消磨時間的池駿不同,何心遠是真的熱愛動物與動物醫學。
也正是從那一刻起,池駿真的因為他美好的內在動心了,可惜池駿沒察覺到自己的變化。
轉眼兩月之約将到,池駿和何心遠越來越親密,可他們總是暧昧有餘,池駿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機會告白。何心遠看上去傻傻的,池駿故意制造肢體接觸的機會,何心遠剛開始還會因為被碰了後頸、耳朵感到臉紅,到後來也漸漸習慣了。
那年何心遠的生日是與池駿一起慶祝的,池駿問他許了什麽願,何心遠老實回答,說希望自己研究生畢業後能一舉通過執業獸醫資格考試,還希望父母身體健康,家庭和睦。
池駿故意生氣的問,你怎麽沒許個和我有關系的願望啊?
何心遠忙說,我許了我許了……他一邊說着一邊羞澀的自低垂的睫毛後看向池駿,他說,我希望以後每個生日,你都能陪我過。
池駿忽然一下子失語了。
這對于不善言辭的何心遠來說,已經是對愛意最直白的表達了。
然而池駿對他的追求只是為了完成兩個月的賭約,等到何心遠明年的生日,那時他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池駿慌亂間不知如何回答,幹脆吻了上去。
雖然池駿沒問,但他知道這一定是何心遠的初吻。
何心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因為太過意外所以張開的嘴唇讓他可以輕而易舉的入侵。
因為何心遠長時間都在佩戴沉重的框架眼鏡,在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中,可以發現他的鼻梁上有一對非常可愛的凹陷。
池駿恍惚間閃過一個念頭。
——何心遠今天不止穿了新衣服,收拾利落了頭發,他還特地戴了隐形眼鏡呢。
本來說好兩個月的賭約越來越長,長到池駿那幫狐朋狗友完全沒想到他們能攜手走過兩百天紀念日。
湊巧的是,兩百天紀念日那天剛巧是池駿的畢業典禮。
不巧的是,為了給池駿一個驚喜,平生頭一次翹課的何心遠匆匆趕到拍攝合照的操場時,卻聽到了池駿和朋友們的“閑聊”。
朋友揶揄他,說池駿你可真了不起啊,當時打賭說兩個月泡到一個男人,居然還真讓你泡到了,不過這都畢業了,你都要出國了,怎麽還不見你們分手啊,難不成你打算假戲真做啊?
池駿那時還在中二晚期,在朋友面前向來愛裝模作樣,好像讓他承認自己真心愛上何心遠是一件多麽丢臉的事情似得。但讓他說自己計劃好準備甩了何心遠……他卻怎麽都張開不嘴。
最後,他幹脆用一種很不在乎的口吻說出了模棱兩可的話:“分手還用特地講?等我出國以後,課業忙、有時差,拖上幾個月,不就自然分手了嗎?”
下一秒,一只親手制作的蛋糕準确無誤的拍在了池駿的那張俊臉上。池駿慌張揩幹淨臉上的奶油,只見剛剛還被他們奚落點評的人居然就站在他身後。
在旁邊聽到事情真相的何心遠并沒有哭。
他面色平靜,只是渾身上下都在抖。
池駿茫然的向他的方向走近了一步,何心遠卻突然醒悟過來,轉身離去。
那時的池駿以為,自己是不後悔的。
就像他說的,即使他們是真心相愛,畢業後異國戀,最後也總會走向分手的。
可他收拾行李的時候,卻鬼使神差的帶上了他和何心遠的所有合影,這些照片陪伴他輾轉數個城市,陪着他讀書、畢業、工作、創業……最終,陪着他重逢。
……
愧疚的說完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池駿覺得喉嚨幹澀,因為長時間沒有眨眼,他的眼睛也變得異常通紅。
他看着何心遠,祈禱着他能說些什麽,是責罵也罷,是嘶吼也罷,只要證明他還在聽,那就夠了。
是他年輕時的自大,摧毀了這段本應該很美好的感情,現在他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還能喚回何心遠的原諒嗎?
過了許久,被他死死盯着的何心遠,終于開口了。
“池駿……這段時間你不要聯系我了,也不要來醫院和家裏找我。”
池駿心裏一痛,雖然明知道這個後果是他應當承擔的,但仍然覺得難捱。他苦笑着确認:“你是要和我分手嗎?”
何心遠卻出人意料的搖了搖頭:“分不分手我還沒有想好,關于我的感情,關于你的欺騙,我需要理清思路才能答複你。”
“那為什麽……”
何心遠:“我怕悠悠揍你,我攔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