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行人走了三天,終于到了壽安地界。
壽安縣城門敞開,幾個守門衙役守在門口,看起來與安照沒什麽兩樣。
難不成這個地方還沒有染上瘟疫?
他們将信将疑,慢慢靠近。
守門衙役攔住他們的去路,嚴厲呵斥,“幹什麽的?路引呢?”
柳武出發前已經為他們辦好了路引。
守門衙役接過路引,随意瞄了一眼,招呼其他人上前翻牛車上的麻袋。
他手裏拿了把刀,直接往袋子中間往裏戳。
待戳到糧食,幾個衙役互相交換眼神。糧食帶得還真不少。這下面袋子硬邦邦的,不用問,就知道全是糧食。
“哎,哎,官爺,這是我們的口糧,您把我們的牛車拉哪啊?”
屠戶急了,這官爺将他們的包袱全部扔到地上,直接将牛車牽走,招呼都不帶打一聲的。
屠戶弄不清是怎麽一回事,但是這些糧食可是他們家的命,衙役全給拖走了,他們吃什麽。這會兒,他也忘了自己平時最怕官爺,大着膽子上前阻止,“官爺,你們不能拉走啊?”
那衙役舉刀威脅,橫眉立目叱道,“再敢廢話,全部當流寇處置。”
屠戶吓了一跳,縮着脖子往後退。
緊接着其他人家的糧食也被拉走,江舒涵拉着要跟衙役拼命的柳大郎,“算了,讓他們牽走吧。”
這古代的官就算韭菜,割了一茬還有一茬。先是要他們的命,這些又搶他們的糧。
這是剛走了土匪,又來了強盜啊。
眼見牲口和糧食都被搶走,大夥如喪考妣,跪到地上,放聲嚎哭。
這些衙役好像聽不見,眼底只有得到意外之財的狂喜。
原以為搶糧食就夠慘的,但是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有個衙役翻到族長家板車上有一箱子書,當即就喊了幾個衙役過來。
如果剛開始只是搶劫,現在開始要命了,幾個衙役将族長一家全部捆綁起來,“這人一定是安照派來的奸細。跟前頭那些是一夥的。”
大家跪在地上都忘了哭,江舒涵也傻眼了。這怎麽回事?
怎麽還把族長給抓起來了?就因為這些書?
族長被抓,大夥也不哭了,趕緊上前求情。
鐵匠搶在最前面沖衙役不停點頭哈腰,“官爺,這裏頭一定有誤會,他是我們的族長,他不是奸細。”
那衙役眼睛瞪得溜圓,“什麽?你說他是你們的族長?那你跟他是同族?來人吶,将他們統統收押。”
話音剛落,就從城裏面蹿出來上百個手執大刀的衙役,有些人穿着皂衣,有些人穿的卻是便服。
江舒涵瞅着這些人有些不對勁兒。
古人對面容是非常在意的。
就比如科舉選官,先不談他們的殿試成績,“身、言、書、判”作為首要條件。
身就是體型和外表,長相最基本的要求是五官端正,不能是歪瓜裂棗,還得要儀表堂堂,用老百姓一句俗話就是“橫有橫,豎有豎”,否則很難在百姓面前立官威。
言就是說話,得要口齒清晰,會說雅言(官話),否則說一口鄉音,跟百姓和其他官員交流困難,有礙治事。
書就是字要寫得工整漂亮,這對經常得看折子的皇帝而言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如果字寫得醜,皇帝看着就費勁,還怎麽看?
判就是要會判斷,思維要敏捷,審判明斷。官員要是沒有判斷力,很容易變成昏官。
在這四條标準之中,“身”居首位,也是最重要的。因為觀瞻所系,放在最前面就起強調作用。
除了科舉,還有刑法。
古代對犯了事的犯人,其中有一項就是在臉上刻字。這是警告百姓,不要輕意犯法。
而這些衙役,前頭那幾個還算方正,後頭出來的這些就沒法看了。
瘦瘦矮矮,臉上長麻子也就罷了,竟然還有幾個臉上刻了字。瞧着那字刻上去時日不長,疤痕還很清晰,呈現粉紅色,刀痕赫然是個“盜”字。
所以這些人不是真的衙役。
似是印證江舒涵的猜想,從裏面走出一個體型魁梧的大漢。跟其他人不一樣,他身上穿着铠甲,面容嚴峻,氣勢逼人。
這人江舒涵認識,不,确切點講,是原身認識。
第二世原身帶着大兒子逃到沙江縣,全城百姓無論男女老少全部到城門抵抗,最終還是被叛軍攻陷。那個打開城門騎着高頭大馬,踩着百姓屍體進城的将軍正是此人。
他叫衛異。兩軍對壘的時候,原身聽說過不少關于他的事情。
別看他一臉絡腮胡,其實他現在才十八歲。他有個妹妹相依為命,當地縣令看中他妹妹的美貌,強行将她掠去。衛異得知,半道将妹妹搶回。縣令一計不成,改為誣陷衛異偷盜,将他捉拿下獄。
他妹妹為了救她,向縣令獻身,等衛異釋放,她卻吊死在縣衙門口。
衛異血氣方剛,痛失親妹,一怒之下,将跟他關在同一個牢房的囚犯全部放了。
當時他在牢裏拜了兩個兄弟,老大叫李起,老二叫李木,兩人是匪寇,身後跟着一群小弟,他們沖進縣衙将縣令一家團團圍住。
這些全是原身道聽途說,但是江舒涵沒想到衛異老家居然是壽安。而且還離他們這麽近。
難怪原身第二世,沒有聽到壽安的消息,更沒遇到這邊來的難民呢。想來這會李起和衛異已經将百姓全部被困在城中,普通百姓根本沒法出去。
眼見這些衙役把他們這些人團團圍住,很快想通事情原委的江舒涵撲到族長面前,一下下捶打他的背,一把鼻涕一把累,哭得那叫一個絕望,“你個老不死的。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嫁給了你。年輕時,我被官員調戲,想要自盡,一了百了。是你非要考科舉,跟那些官鬥。這下好了吧,還沒等我享你的福,兒子就被官打得半死不活。你考這個秀才有什麽用。人家想殺你就殺。你個殺千刀的,我真是命苦啊。”
邊嚎邊把柳武背上的傷亮給其他人看,指天罵道,“方縣令,你個不要臉的大貪官。老天爺,怎麽不把你收了。”
不說這些衙役是什麽反應,柳氏這邊的男女老少看着江舒涵都傻眼了,覺得她這是發癔症了。
族長和她啥時候成兩口子了?
柳大郎以為他娘瘋了,悲從心來,一把抱住他娘的腿,“娘?娘?我是大郎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大家面面相觑,搞不清情況,所幸都閉了嘴,任她發揮。
江舒涵攬住柳大郎,讓他的臉埋進她懷裏,“大郎,娘沒忘你,你看看你二弟後背被方縣令打得多重啊。”說完,也不等他說話,她拽着其中一個衙役的袖子哭喊,“官爺,我老婆子命苦啊。早知道這些書會害人命,我何必砸鍋賣鐵供老頭子讀書呢。”邊說還邊踢這些書。
對于讀書人而言,江舒涵這做法等同于侮辱聖賢。
這些衙役面面相觑,紛紛看向衛異。
衛異看了一眼江舒涵,又看了眼柳武背後的傷。
柳武後背上的傷是實打實的,尤其是脖頸處由于沒有衣服遮擋,這會瞧着已是血肉模糊。哪怕塗了藥還是有些吓人。
這些人都是一個族的,應該不會打這麽狠。還真有可能是方縣令打的。
還有她剛剛說砸鍋賣鐵供老頭子讀書,衛異也是相信的。瞧瞧他們身上穿得這麽磕碜,再看看這家人,明明人口最多,卻只有兩頭牛,想必他們家為了讀書賣了大部分田地。
衛異冷着一張臉打量這些人,大家齊齊屏住呼吸,吓得連大氣不敢喘一聲,生怕惹怒對方。
族長終于回過神來,跪下來給江舒涵重重磕了一個頭,“是我對不住你。跟着我,一輩子擔驚受怕,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他一巴掌扇到自己臉上,羞愧難當,“是我無能啊。”
他掩面自泣,江舒涵抱着他的頭失聲痛哭,聲音凄慘,聞者落淚。
柳小丫顧不上腳疼,一瘸一拐跑過來,跪到衛異面前,不停磕頭,“官爺,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江舒涵的兩個兒子也齊齊抹淚,柳武和柳新也是如此,其他人不明情況,被這些衙役兇神惡煞瞪着,一個個吓得面色如土,也都濕了眼眶。
衛異看到柳小丫額頭都撞青了,眼底似是動了恻隐之心,揮了揮手,“帶他們去丁字街。”
江舒涵見衙役們紛紛收了刀,跟族長對視一眼,齊齊松了一口氣。
牛車沒了,糧食沒了,只有衣服還在。
他們被這些衙役押送進城。
剛走沒幾步,血腥味撲面蓋地襲來。衆人忍着害怕,偷偷摸摸四下張望。
只見城門右手邊立着一個木架子,上面吊着許多人,全都五花大綁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其中一人,她們兩天前才見過,赫然是方縣令。
方縣令嘴上被堵得嚴嚴實實,看到他們一行人,情緒異常激動,拼命想要掙脫,晃動那雙肥腿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柳新咬牙切齒地瞪着方縣令,“這個狗日的活該。二哥就是被他下令打傷的。”
江舒涵只是随意瞟了一眼方縣令,她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吸引住了。确切地說,是那些躺在地上的死人。
這些死人各個年齡段都有,最小的僅僅只有九歲。更多的是年輕人,有幾人他們之前還有過一面之緣,赫然是方縣令的那些護衛。明明這些人都會武功,人數又多,居然全部身首異處。
顯然這個地方的叛黨至少在五百人以上。
而她想要從這個地方逃出去,硬拼肯定不行,看來她還得想別的辦法。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突然噗嗤一聲。方縣令人頭落地,剛剛還罵罵咧咧的柳新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那些年歲小的孩子們頭一回見這麽血腥的場面,吓得哇哇大哭。
大人們腿都吓軟了,癱倒在地。這些衙役居然敢殺方縣令?誰給他們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