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到了丁字街,他們被衙役趕進一條有很多院子的巷子。

因為之前江舒涵在城門口哭訴那一場,衙役理所當然認為她和族長是一家子,所以将他們安排在同一個院子。

至于其他人被安排到離他們不遠的院子裏。

每家院子都有四五間房子,也就是族長家才蓋得起這樣的房子。上好的青磚青瓦,上好的黃花梨家具,還有這些博古架和書架,估計以前是讀書人的家。

這麽好的房子給他們住,大家絲毫不覺得欣喜,反而覺得怪異。

“娘?那邊有人。”柳二郎眼睛尖,很快發現隔壁院牆躲着一個人,正勾頭往他們家瞧。當他們看過去的時候,那人又很快縮着脖子退出去了。

江舒涵示意柳二郎上前打聽。

柳二郎踩着一塊石頭,趴在院牆,跟對方一陣嘀嘀咕咕。

沒一會兒,柳二郎就回來了,小聲道,“娘,我剛剛問了那人。他說丁字街各個巷子口都有人把守。沒有令牌出去,弄不好當場就被那些人咔嚓掉。”

這是不允許他們逃出去,把他們關起來呢。

正說着話,外面傳來一串鑼聲,緊接着其他院子的人全都跑出來了。

江舒涵一行人将行禮放進屋裏,匆匆忙忙走出來。

所有人都聚在一處大院子裏。這院子看起來比其他院子都要寬敞氣派。偏偏原本是花園的地方被挖了一個大坑,裏面全是糞。

臭氣熏天,令人作嘔。

丁字街人每天的任務就是将乙字街人從衙署挑回的大糞漚肥。

除了族長,大家都是幹慣農活的。沒人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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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口有個衙役監督他們幹活。

江舒涵拿着烘舀漚糞,趁那衙役不注意,湊到幾個陌生人跟前打探情況。

整個丁字街關了足有兩百多人。除了他們這一百多人,剩下都是原縣令家的下人。這些人已經待了半個多月了。

江舒涵想不通,“為什麽他們那麽仇恨讀書人?”

那些人翻到族長家的書就想把人砍了。這是跟讀書人有仇吧?

那婆子瞅了門口衙役一眼,“還能為啥。現在這個縣令是冒牌的。他以前在山上當山匪,被讀書人坑下山,才被逮進牢裏的。所以他特別恨讀書人。這條巷子以前住的都是讀書人。”

“那些讀書人呢?”

“多半都被罰去當苦役了,一旦有人對他們不滿,那些冒名衙役咔嚓一下就把他們的腦袋全擰下來了。你們能被分到丁字街,已經算是他們開恩了。”

江舒涵眉頭皺緊,這種人居然還能招攬那麽多百姓打贏沙江,走的是狗屎運吧?

接下來江舒涵跟這些人套近乎。這些人也想知道他們的來歷,江舒涵半真半假講了一點。

真的部分:他們确實是從安照來的。假的部分:她們不是為了躲瘟疫而是投奔親戚去的。

打聽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江舒涵回了自己的隊伍,招手叫其他家的當家人湊過來。

八個腦袋聚在中間,其餘人幫忙打掩護。

江舒涵把自己打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全告訴了大夥。

不等其他人開口,陳瞎子先憋不住了,“咱們總不能一直在這漚肥吧?大家快想想辦法吧。”

他是瞎子,本來就不能幹這些活。但是活太重,連半大孩子都得出來,就不用說他們這些大人了。

其他人比陳瞎子好不了多少。有的看族長,有的看江舒涵。

這要擱以前,他們絕對不會問一個女人的意見。但江舒涵在城門口露那一手把大家都鎮住了。

尤其她剛剛分析,在城門前,她就已經猜到這些衙役不是真的衙役,而是叛軍,他們就越發佩服她反應迅速,并且還能在短時間想到解決辦法。這種到了緊要關頭,還能臨危不亂讓他們這些大老爺們都服。

族長低頭思考,沒有說話。

江舒涵示意大家往西看。

“我仔細問過了,壽安除了南北兩道門,西邊還有座山。如果我們想逃出去,唯有翻山這一條道。”

大家都是窮苦人,山路再怎麽崎岖,他們也不是沒走過。江舒涵倒是不擔心這些人嫌路難走,但是……

她頓了頓,不得不把最壞的情況告訴他們,“我聽那些人說這山上有大蟲,曾經跑下山咬死過人。”

就發生在去年,咬死好幾個人。說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的。

“啊?大蟲?那不得了。”大家齊齊看向獵戶。這麽多人裏只有獵戶會打獵。

獵戶臉青一陣,白一陣,手都快搖出殘影來了,生怕大家真讓他打虎,聲音都開始結巴了,“我……我沒打過老虎啊。”

安照有山不假,但是那山裏沒有猛獸,別說老虎,狼了,就連野豬都不見幾只。頂多就是毒蛇,野兔,野雞之類的。

獵戶拍拍他肩膀,寬慰大家,“那沒事,萬一遇上,咱們這麽多人一起打呗。反正也比在這漚糞強。而且打下來的獵物,咱們還可以吃啊。”

這話剛出口就被江舒涵否決了,“那些野物體內帶病毒。我曾經夢到好多人就是吃野物吃死的。咱們不能冒這個險。咱們得自己解決口糧。”

“怎麽解決口糧?一天只給兩個饅頭,就算咱們想省,也省不下來吧。”

這也是屠戶很想離開這兒的主要原因。像他這樣的壯漢,一頓吃三個饅頭也就勉強填飽肚子。一天兩個,要不了多久,他就得餓得頭暈眼花。

江舒涵想了想,“咱們來的時候,那些街道的鋪面還是開着的。咱們當務之急是先出去。只要咱們有一人能出去,然後想方設法藏點糧食在山上。不就行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方法不錯,但是該怎麽出去呢?

“咱們先湊湊銀子。然後再決定人選。”

八戶人家,除了江舒涵只有幾十文,其他人都給了小幾兩,族長給的最多,足有十兩。所有人加起來,一共湊了二十三兩銀子。

萬幸的是進城時那些衙役沒有搜身,要不然他們連這些銀子都保不住。

江舒涵不是不想出銀子,而是她手頭有多少錢,家裏人都有數。她現在拿出來,用什麽理由?

“銀子有了,咱們商量看看由誰出去。”

大家齊齊看向江舒涵,就連族長也數意她。

江舒涵縮了縮脖子,她看起來很像命短鬼嗎?居然讓她去送人頭。

屠戶頭一個推薦江舒涵,“嫂子,你比我們都機靈。在城門口,要不是你率先反應過來,我們都要被抓走了。”

其他人點頭附和。是啊,以前大家對江舒涵的印象就是摳。一件衣服,三個孩子輪着穿。大的穿完,小的穿,小的穿完做鞋面。一點都不浪費。

花媒婆也很贊同,“我以前也以為我自己會說話。但是我沒想到遇到真章時我這麽慫。面對那些人,我肚腿子直打顫。”

其他人也稱贊江舒涵臨危不懼,膽子賊大。

高帽一頂接一頂往她頭上戴。

江舒涵聽着都無語,翻來複去,就是這些老掉牙的誇贊。她都聽膩了。

不過話雖如此,她還是答應了。

一是她家出的銀子最少。二是她根本不想留在這兒漚肥,臭得慌。

接下來大家聚在一塊商量該怎麽出去才最穩當。

俗話說的好,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很快大夥就出了好幾個主意。

排除掉不靠譜的,剔除掉危險的,大家決定用最安全的辦法。

一輪紅日自東方緩緩升起,庭院裏一片霞光。

丁字街最大的院子裏,大夥漚了一個多時辰的肥,額頭上全是細汗。

直到一個大娘緩緩推着運糧車走到門口。車轱辘聲幾乎剛停下,大夥全扔掉手裏的糞舀,齊齊圍過去。

說是運糧車其實就是板車上擺着兩個竹簍,裏面裝的都是粗糧蒸的窩窩頭。

窩窩頭數量有限,動作稍微慢一點,就沒了。所以大家幹活的時候,都是豎着耳朵的。

幾百個人一齊圍上去,有人還沒摸到窩窩頭,就被其他人給拽出來了。被拽的人不甘心,又去拽前頭的人。

每到這個時候,就有不少人幹架。

江舒涵沒去搶,而是湊到大娘面前。

大娘蹙眉,“幹啥?”

江舒涵握住她的手,“大妹子,我孫女生病了,請你行行好,跟那些官爺說一聲,讓我出去給我孫女抓藥吧。”

花兒已經不發燒了,但是這些天吃得太差,孩子沒什麽精神,身子骨虛得很。

大娘眼睛一亮,“抓藥?你有銀子嗎?”

江舒涵苦着臉搖頭,“我沒銀子,但我女兒會刺繡,繡得可好了;我大兒媳手腳麻利,洗衣服收拾家務利索的很;還有我會做飯,咱們那兒十裏八鄉擺喜宴全找我……”

其實田大夫比她更合适去藥鋪幫忙。但是請人幫忙,不是你會什麽才給人拿什麽。而是別人想要什麽,你給什麽。先打動這個大娘,看看她想要什麽,才能對症下藥。

她話還沒說完,這大娘劈手打斷,“你會做飯?好吃嗎?”

“好吃,好吃着呢。”江舒涵忙不疊點頭。

原身沒吃過多少好東西,自然也不會做。但她會啊。

她工作後,為了省錢買房,就自己做飯。廚藝也練出來了。雖比不上正經廚師,但是比普通人還是強上不少。

大娘興致更高了,“那你都會什麽?”

江舒涵掰着指頭數了一通家常菜,“宮保雞丁,小雞炖蘑菇,紅燒肉,肉沫茄子,螞蟻上樹……地三鮮……”

她一口氣報了十幾個菜名,大娘聽得目瞪口呆。

瞅她衣服上這麽多補丁,不像是吃過好菜的。可她居然能報出這麽多菜名,看樣子不簡單。

大娘想了想,“那我下午給你帶菜,你幫着做一個。我嘗嘗味道。要是真行,我可以把你推薦給将軍。”

将軍?江舒涵一愣。

大娘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嘴,飛快改口,“錯了,不是将軍,是縣令。”

江舒涵心想,這大娘所說的縣令應該就是李起。

李起冒認縣令一事,直到欽差來了才爆發。

因為這時候的李起并沒有殺害真縣令,而是把他關進縣衙後院每天折磨他。

當然折磨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讓真縣令每隔一段時間就給知府寫工作報告。

知府也就不知道他的下級在他眼皮底下當了這麽長時間的傀儡。

等他得知此事,整個青州府已經變成一座瘟城,他就算想管,也無暇顧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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