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家買了三桶水, 煮了一鍋疙瘩湯,每人吃個三分飽, 決定停在這地方排隊。

排了兩天三夜,終于輪到他們了。

這山泉水孔很小,出水口只有小拇指大小, 水速極慢, 江舒涵偷偷計算過, 等一小桶需要五分鐘。

這小桶就跟她在辦公室養的那綠蘿盆差不了多少, 三小桶才能裝滿大木桶。

等完水, 大家用了一小半。然後繼續趕路。

大約過了兩天,他們終于進了襄州地界, 這邊已經有了點綠意。莊稼也不像他們途經的那些地方全都死絕。這邊起碼還有能一半收成。

等他們到了谷城縣,綠色就更多了,一望無際全是長勢極好的麥子, 再過一個月就能收了。

或許也正因如此, 這邊的難民遠比張關城外多了數十倍。

而且這些人明顯有備而來,全部帶着家當,将不大的城門口擠得水洩不通, 足足排了四五條街那麽遠。

“入城費要二兩銀子。”族長前去打探消息, 回來告訴他們。

二兩銀子, 他們這一路買了糧食,買了很多個木桶,這會手頭只剩下六百三十四兩銀子。

一百零九個人,銀子倒是足夠。

頭一次, 江舒涵等人在難民們羨慕的目光中,趕着牛車進了城。

可惜他們自豪不過三秒,進了城,大夥才發現城裏到處都是難民,随便哪個巷子都有不少難民。

“咱們該怎麽辦?”

租房子肯定不合算。總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樣拿巷子當家吧。

跳上逃荒睡地上,那是沒辦法。

可到了目的地,再這麽幹,安全就沒了保障,更何況孩子也受不住。

許仲文倒是給他們尋到一個好住處,“我家在這邊有個別院,你們要是不嫌棄就住在那裏。”

衆人眼睛一亮。

倒是族長有些遲疑,“咱們先去看看,說不定你們那管事已經收了流民呢?”

收流民耕地,價錢可以便宜不少,很多人家都喜歡這麽幹。

許仲文一想也是。

一行人到了許府別院。

許仲文上門敲門,有個老漢過來開門,看到來人,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立刻跪下給他磕頭,“少爺,您這是打哪來啊?”

許仲文虛扶他起來,“路經此地。咱們這邊還有空房嗎?我帶了些朋友回來。”

這處別院以前住的都是許家管事。這些老管事有了錢,就把一家老小全接過來,便都在外面置了房子,這處別院幾乎空了一大半。

老漢忙不疊點頭,“有,有,最後一進院子還空着呢。”

許仲文松了一口氣,示意大家進來。

這一夜,大家終于能放下心來睡個踏實覺了。

每家都分到了一間房,雖然床還是不夠,大多數還是得睡在地上,但是好歹不用早起趕路了。

第二日,大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醒來後,有下人過來通知他們到前院用飯。

原來許仲文一早吩咐別院裏的管事,他要擺答謝宴。

這管事确實很能幹,很快就張羅出幾桌像樣的飯菜。

有魚有肉,有酒有湯,有葷有素,饅頭管夠,大夥吃得那叫一個痛快。

席間許仲文給大家敬酒,感謝大夥一路上多番照顧他。

大夥連稱不敢。昨晚太累了,也沒仔細看。可今早起來,他們才發現這院子有多大。

三進院子,每排都有十幾間房子,每進院子都有客廳,有茅房,有竈房,有水井。

一個別院都這麽氣派,可見許家也是富貴人家。

大家對待許仲文也沒有之前那麽放肆了,反而多了幾分拘謹。

許仲文也明白這些人的不自在,寬慰大家,“拿這兒當自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們想住到何時就住到何時。”

大夥連連道謝。

他們進城也看出來了,襄州城沒有發生幹旱,許多難民都搶着過來。他們住的空房間租給別人少說也能租一兩銀。

比許仲文四人一路上的花銷多多了。

席間許仲文和族長商量,明天出發前去江陵。

族長看向大夥,問他們的打算。

最終族長一家和田大夫一家決定去江陵,其他人家決定留在襄州。

他們深信江舒涵是得到上天眷顧的。因為她,他們這一路才能化險為夷。所以大夥決定繼續跟随她。

不過大夥還是按照約定送他們去沙江。

路程雖不算遠,但是襄州和江陵府畢竟是兩府,現在各個地方都很亂,有這些壯勞力們護送也多了一重保障。

許仲文給族長敬酒,“我聽下人說江陵府那邊也不安份。”

“那邊也幹旱了?”柳新年紀小,首先急了。

“那倒沒有。沙江有條江,雖然比不上大江深。但還不至于幹旱。”許仲文嘆了口氣,“我聽管事說那邊湧進不少難民。縣城治安很亂。不少人家都出事了。許多流民都被攔到外頭去了。”

這種情況要麽是管理出了問題,要麽是縣城太小,接收不了這麽多難民。

江舒涵看向族長,提了條建議,“我看讓這些難民幹徭役挺好。讓他們幹活,發給糧食,這樣他們才沒時間生事。”

族長搖了搖頭,“法子雖好。但是實施起來卻有難度。江南大部分都在幹旱,蜀地那邊又有地震。糧食從何而來?”

江南和蜀地算是産糧最多的地區,這兩邊都遭了災,哪還有糧食可調。

江舒涵一想也是,便也沒再出主意。

第二日一早,大夥出來為他們送行。等他們的背影消失不見,花媒婆看向江舒涵,“接下來咱們怎麽辦啊?”

江舒涵笑了,“咱們還有銀子呢。你們還怕餓死?”

之前的四百多兩銀子,族長一分不要。再加上許仲文為答謝他們特地送給了他們三百兩銀子。一共有七百一十六兩。

昨晚,他們按照成年人的數目給各家發了銀子。每家都分到一百多兩銀子。

“咱們先去買糧食吧。”花媒婆碰了碰她胳膊。

“行啊。”

縣城糧價飙升,幾乎是安照的五倍,就這還供不應求,許多人搶着買。

店家擔心有人囤貨,每人每次只能買十斤粗糧。

粗糧粗到裏面有一大半帶殼,面幾乎都看不到多少,就這糧店門口的隊伍都排了三條街那麽遠。

江舒涵回家拿袋子,兩個兒媳婦守在門口,蔫頭耷腦,“你倆杵在這幹嘛呢?快點把老大老二叫出來。咱們排隊去買糧。”

張氏低着頭不吭聲,周氏往張氏後面躲,小聲道,“娘,大哥和相公去送族長了。”

江舒涵眨了眨眼,“送就送呗。”她剛說完,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兒,“不對啊,我剛剛咋沒看到他們呢?”

給族長送行,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幹啥還偷偷摸摸的。

張氏和周氏越來不自在了,側頭身子,眼神躲閃,根本不敢看江舒涵。

“你倆給我老實交待,他倆幹啥去了?”江舒涵心頭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周氏絞着手指,從張氏身後探出頭來,小聲道,“他們非要送族長到沙江。我們攔都拉不住。”

江舒涵差點氣了倒仰。

啥玩意?去沙江?這倆是嫌自己命長了嗎?居然跑去沙江。

江舒涵轉身就想跑,趕緊把人追回來要緊。可她剛跑出去,步子還沒邁出幾步,就被張氏抓住胳膊,死死拖住,“娘,您別去了。他們也是為我們好。”

江舒涵想要甩開她,卻發現張氏抱得太緊,根本甩不動,“什麽為我們好?沙江那麽亂,他們是去送死嗎?”

“娘,他們人那麽多,肯定沒事的。所有人都去送,只有他倆不去。以後別人怎麽看他們。”張氏情緒有些激動,“咱們不能只想着眼前這點事兒。還得多看看将來。咱們得跟大夥抱着團,不能排外。”

這話就差指着她的鼻子罵她鼠目寸光了。江舒涵撫了撫額。什麽抱成團?現在是面子重要還是命重要?

說再多,江舒涵也知道自己沒法攔。人都已經走遠了。她要是真把兩兒子攔回來,估計兩人都得恨她。

這柳二郎不是最怕苦怕累嗎?他居然也去送他們了。

江舒涵坐下來直嘆氣。這古人的心思,她還真不懂。面子難道還能比命更重要?

花媒婆帶着幾個兒媳從屋裏出來,每人都拿着幾個麻袋,“走吧?別耽擱了。”

江舒涵也顧不上傷春悲秋了。留下來的這些人得好好活着。想活就得有糧食。

接下來大家啥事也不幹了,天天守在糧店門口排隊買糧。

每隔兩三天才能輪到他們一回。

孩子們全部待在院子裏,哪也不許去,江舒涵和花媒婆兩個老大娘天天看着,然後每天蒸幾鍋饅頭,給排隊的人送過去。

江舒涵從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蒸饅頭都能疼得受不了。

原身前幾十年下地幹活,腰本來就不好。她這天天彎腰蒸饅頭,手疼,腰酸,眼睛脹,精神就有些不濟。

“我這手受不了了,我想跟老大媳婦換換,你呢?”江舒涵想跟張氏換換。排隊起碼不用幹活,而且到了晚上,還可以躺下來歇息,要不然她這身子骨真的受不了。

別看花媒婆叫江舒涵嫂子,其實她年紀比江舒涵還大六歲。但誰讓她嫁的男人比江舒涵輩份小呢。

這會聽江舒涵說累了,也直了直腰,“行啊,我也去排隊。”

兩人到了糧店,從隊伍中找到各自的兒媳婦。

張氏吃着饅頭,江舒涵讓她回家帶孩子,她留下來排隊。

張氏點頭,給婆婆讓位置,前面的周氏有點不樂意了,從地上爬起來,“娘,我也想回家。我都在這邊排了好幾天了。我身上都臭了。”

能不臭嘛,天氣一天比一天熱,衣服沒換過,臉沒洗過,除了吃飯時,婆婆來時,替換上茅房,其餘時間都得在這邊守着。

江舒涵擡了擡下巴,“回去得蒸饅頭,你确定你想回去?”

周氏遲疑了。回去還得幹活?那還是算了吧。

懶婆娘!張氏嫌棄得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走了。

張氏剛走沒多久,街頭傳來一陣騷動,衆人尋聲望去,一匹快馬從街頭沖撞過來。

這馬的速度極快,幾乎一眨眼的功夫撞翻好幾個路人。

可大家誰也不敢有意見,頭并頭聚攏在一起,勾着往遠瞅,“剛剛那個是不是驿騎?”

驿騎就是驿站騎馬送信的人員,一般都是有非常緊急的事情才會派驿騎。

這麽快的速度一定是發生大事了。有那好事之人跟在後頭去打聽。

江舒涵腦子一團亂麻,會不會其他地方亂起來了,知府讓這邊的縣令派衙役過去鎮壓?

又或者其他地方缺糧,征調這邊的糧食?

隊伍議論聲此起彼伏,說什麽的都有。

大概過了一個多時辰,江舒涵已經從第三條街排到第二條街。

有人從縣衙出來,有那認識他的人就指點其他人,“這人是縣蔚小舅子。他肯定打聽到消息了。咱們聽聽他怎麽說。”

江舒涵也豎着耳朵聽。

那人被大家圍着,說得口若懸河,奈何江舒涵離得比較遠,根本聽不清。

但是并不妨礙她知道,因為他這邊講過,其他人就學給周圍人聽。

原來離他們這兒百裏之外的陳倉縣,有個叫張大膽的農民聚衆謀反,更膽大包天的是這人居然敢帶人圍困洛陽,意圖将皇帝拉下來。

良國都城位于洛陽,陳倉離洛陽不過幾十裏。但是洛陽有那麽多禦林軍,他們怎麽敢圍困洛陽。說他叫張大膽,他還真大膽啊。

衆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縣蔚小舅子毫不留情嗤笑,“這賊人膽子也太肥了,居然敢跟皇上做對?皇上可是真命天子。”

有人也跟着他一塊附和,“對啊,天災**又不是皇上的錯!”

等縣蔚小舅子一走,百姓們立刻變了臉。

“哎呦,這昏君可算是到頭了。幾百年了,多少次謀反,哪個跑到洛陽圍困了?”

“我看也是。想想咱們縣幹旱,那狗官卻還是要我們交稅,後來我聽人說,不是縣令非要收,而是皇上逼的。稅不交上去,縣令就得掉腦袋。”

“就是,這狗皇帝在龍椅上坐着,高高在上,哪裏管咱們的死活。自打他登基,稅一年比一年多。這皇位也該換個人坐了。”

本地百姓顧忌多,根本不敢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而這些流民們居無定所,只能窩在巷子裏。

就算有人想抓他們,繞幾個圈就沒影了。因此言語上便也放肆許多。

江舒涵低低一嘆,大家更多是在發洩自己的不滿,卻猜不到皇帝之所以八百裏加急,其實是在向各州府求助。

除了要塞之城可以有護衛軍,良國各個州府也可囤兵數千以備不時之需。

照理說,皇帝的禦林軍應該是實力最強,但良國養了太多蛀蟲,這蛀蟲蠶食月國方方面面。

就拿這禦林軍來說,建國之初,的确都是能者居之。

往後幾代,卻要看家世才能進。到現在,裏面幾乎全都是酒囊飯袋在裏面濫竽充數。

別說讓這些人抵禦賊人,他們能按時點卯就算不錯了。

禦林軍尚且如此,京城的守城軍隊亦是如此。

皇帝要面子,不肯承認自己被人蒙蔽,更不想低下高貴的頭顱向各州府官員請求援助,于是端着架子,說張大膽這群起義軍是烏合之衆,你們派幾個兵過來就能把人收拾了。

他不拿起義軍當回事,底下人自然也不拿起義軍當回事。派幾個兵去有什麽意義?又不是去搞笑的。所以沒一個官員肯去。

這就跟烽火戲君侯有異曲同工之妙,大家一致認為,誰去誰傻。

于是皇帝就悲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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