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活見鬼。
真正的活見鬼。
對方濃墨重彩,細細看卻悚人得很。無論是看上去就像鬼的面容,還是貞子般的長發,總的來說,唧唧拔腿就跑是身體最直白的反應。
身軀反應七零八落,像是老舊零件,卡頓又遲緩,稍不注意還給你個驚喜。
比如平地摔,亦或者是腰腿酸~軟,總在過度疲勞之後。
唧唧嘴裏叼着朝生暮死,心跳飛速,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小小的凹洞之中,頂上雖然被大量巨石壓住,卻仍有一些小空間能夠讓他過去。
身後的魔物凝結空氣中的水汽,刺骨寒冷瞬間蔓延開來。他始終被一道道枷鎖鎖住,不見全貌,唧唧小短腿跑得飛快,就在他快要爬出時,聽到後面的那人說。
“朝生暮死,倒是許久沒有見到這樣的花了。”
緊随而來寒冬千裏,唧唧在地上滾了一圈,才躲過那道寒氣。
他瑟瑟發抖,頭也不回離開了。
這次的經歷讓他擔驚受怕許久,回到洞~穴後,又見巽跋身上滲出~血水,差點哭出來。
他拖着朝思暮想,全身髒兮兮的。
身上的痛楚化作多倍的疼痛蔓延開來,唧唧咬着自己的唇~瓣,一步步走向巽跋,他抹了把臉,破涕為笑:“小巽跋,我可是為你回來了,你千萬要好起來。”
他碾碎了果子,将汁~液喂給巽跋,自己随便啃了個果子,還沒有啃完就昏過去了。
巽跋靜靜凝視着他,許久手指才動了一下,将雪貂撈在懷裏。
咚、咚、咚。
巽跋心跳得非常快。他平靜的凝視着不變的洞~穴頂,一時間心裏頭熱熱的,漫天魔氣彙聚于此,巽跋出了身冷汗。
咯、咯、咯。
他聽到骨頭碎裂又重新凝聚的聲音,身體裏的屍氣不斷被帶走,魔氣補充進來,然後凝聚、壓縮,化成一片片的鱗沉入這具身體中,這個過程非常漫長。
血肉,逐漸變成魔氣凝聚體。
經脈,被天地魔氣補充填滿疏通。
丹田,苦海凝丹。
最後再被一道天雷活活劈開,硬是從死亡裏找到了新生。
巽跋動了動腳,能動,卻也在一瞬間感到了崩裂。
他感受着天賜的恩德與重生,同時他心中發出了一個聲音。
——我想……
他低下頭看着唧唧,見他面容憔悴,急忙用魔氣探尋了他的經脈。唧唧經脈奇怪,原本應該枯竭,卻如源頭水一般生生不息,只有産生,沒有消耗。
這樣下去,他的身體會承受不住過多的靈氣。
一般來說,廣為認知的人體,靈氣始終維持平衡。從體內誕生或者外界吸收的靈氣,然後被消耗。丹田苦海便是用來存儲靈氣的位置。
巽跋探入唧唧丹田中,見裏頭苦海平和,只是在一望無際的苦海中,置入了一座孤零零的島。他還想要往前一步,卻在瞬間感受到了天雷地火,苦海間霎時冰封萬裏,再不能前進一步。
巽跋退出來,割破了手指,喂了點魔氣給他。
他撩~開唧唧的兩瓣唇,霸道地将手指喂進去,溫軟的觸感讓巽跋一怔。他如願捏了捏唧唧的小耳朵,又回到他唇~瓣,摸了幾遍,又重頭摸~到喂,小爪子也順便捏捏,最後連唧唧的胡須都沒有放過。
唧唧睡得不安穩,夢到自己被那個石碑裏頭的人抓~住了,他掙紮了一會兒,後頭躺屍了,那鵝黃色的花朵密密麻麻纏上來,差點密封了他,唧唧最後一眼,看到那人轉過去,露出石碑後面被封印的兩個字。
——昭化。
……
巽跋兩手抱着唧唧,走出了洞~穴。
他時常從洞~穴裏往外看,不覺得這片有多麽美麗,每每看到唧唧燦爛的笑容,巽跋便渴望,希望能夠透過唧唧的眼睛去看一看這世界。
唧唧看到的都是美麗的,巽跋如今看到的,并沒有那麽好。
夜晚沉默下來的星子灑滿了天穹,他魔氣所到之處,螢火蟲不敢多多停留,紛紛鑽出草叢,焚石在遠處發光發熱,形成一道橙紅色暖洋洋的帶子。
“呼。”巽跋呼出一口氣。他凝視星空,同時也感受着自己腿腳上的骨骼一道道裂開的口子,他的代謝非常快,不一會兒,傷口就冒出了許多膿水。
按道理來說,巽跋是非常疼的,但是他那張木頭做的臉皮愣是一點看不出苦痛。
就像是黑夜。
過于黑了,更黑的看不到了,剩下的能夠發光的,都是璀璨星辰。
他抱着唧唧來到了某個凹處洞~穴的入口,手指不過輕輕一擡,便露出了下頭的擠擠挨挨的鵝黃色花朵。
石碑上禁锢的人适當仰起頭,對上了巽跋深沉的眼眸。
昭化撥開了蓋在眼前密密麻麻的灰白長發,盯着巽跋看了好一會兒,眼睛又挪向被巽跋抱在懷裏的小東西,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萬魔谷多年沒有誕生過魔修了。”昭化挺感慨的,“同道中人。”
巽跋對着外人更不愛說話。他只是用深沉的眼神凝視着下頭騷氣十足的昭化,許久後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被昭化濃郁的魔氣所吸引,故而來此考量一個嚴肅問題——能不能吞掉他。
一山不能容二魔。
這是作為魔修的基本素養。
尤其是,魔修在經歷大傷後,最好的補藥便是同道。不僅是魔修喜歡這樣搞,就連那些正兒八經的仙家修士,也喜歡這樣。
巽跋上下打量了對方,最後确定吞不掉,打算掉頭就走,結果被昭化丢了一臉書卷。
昭化捋着長長的胡須,眯着眼睛。
“拿回去,好好看!”
巽跋扔了回去:“我不識字。”
昭化:“媽的。”
昭化又扔:“滾滾滾!”
昭化仰望星空,螢火蟲在上空撲朔。
巽跋撿了書卷,像是撿了什麽垃圾一樣,十分嫌棄。
昭化對着這不識好歹的蠢貨掐指一算,直直嘆氣:“命不可避……”
巽跋覺得這人有病,是個有病的魔修,又轉念覺得,也許修行到他這個程度,大概都是些神經病。古語有雲,腦子不好才走魔修這條路,由此可見,巽跋老了以後也是個神經病。
巽跋仰望星空,低頭時看着懷裏的小家夥。
伸手觸了下對方溫熱的鼻尖,手像是被深刻燙了一下,他遲遲頓頓收了回來,卻不小心在夜色裏紅了臉頰,他克制自己本能的回縮,将手指放在鼻尖之下,享受着溫熱的氣息。
——是生命的氣息。
一步一崎岖,他走到洞~穴的時候,雙~腿上布滿了大大小小醜陋的痕跡,晨曦将近,魚肚白在天空上頭淺淺打了個哈欠,巽跋停下腳步,回首望去。
天空之上淺金色正在驅趕深夜的黑和淩晨的灰。
第一縷陽光破曉。
他心滿意足,他往前一步。
撲通——
他倒在地上,姿勢不雅觀,因為用手護着唧唧,故而臉着了地,他愣了一下,唧唧從懷裏颠簸出去,磕在了石頭上。
陽光照在他身上,變化驟起。
他身體上布滿了金光,璀璨被拉長,呈現出一派稚~嫩少年的模樣,黑發墜地,搖曳生姿,光芒散去,露出個再不能精致一分的容顏。
增一分則太豔,長一寸則太高。
膚白如暮雪,發黑若暮鼓晨鐘。
巽跋喉嚨動了動,埋首于草地之中,雙耳皆紅,心如擂鼓。
要瘋了。
魔修第一步,是瘋一遍嗎?
在巽跋不敢看的時候,唧唧已經被渾身的疼痛喚醒。他首先是覺得冷,其次才發覺自己未着寸縷,他遲鈍的大腦在尖叫與否中考慮許久,最後決定不叫了。
他眯着眼睛問巽跋:“別裝,你看到了對吧?”
這身量好看是好看,缺點就是男人的尺寸精致卻不大。
巽跋:“……”這還讓他怎麽說?
唧唧又問:“可惡至極。”
他深知自己同巽跋這等天生粗~長比不得,但誰還不準人傷感一會兒?
巽跋:“我錯了。”不該看,着實不該看,怎麽可以光天化日看人身體。
可惡至極,這時候不結巴了?
唧唧咬牙切齒:“長這麽大,當然是你的錯!”
巽跋:“???”
巽跋:“……不、不大的。”什麽跟什麽?
唧唧:“……”
無聊對話,文不對題,竟然還聊上了。
好在第二天他身上雪白的皮毛也跟着産生了變化,成了一件毛絨絨的雪白袍子,上頭還逼真的繡着一條銀白色的小蛇,蛇從腰間纏繞一圈,蛇頭乖巧落在肩頭,只是這衣衫短了點,兩條小~腿和小臂都在外頭白花花晃着。巽跋覺得眼前晃得狠,比陽光還耀眼。
唧唧這才發現自己變成~人身,高興了好久。有了人身以後,他能夠去更遠的地方,做很多東西也方便起來。
而他起來後發現,巽跋的雙~腿傷口遍布,膿水不斷滲出,他搞不清楚是什麽回事,先把人背了回去,後頭又用布給他擦了幹淨,因為不曉得到底上什麽藥好,唧唧只好先晾着。
他今天走得遠,在西北方向找到了大朵的棉花球。
一望無際的白棉花,在日光下開了一個個小口子,裏頭蓬松的棉花球讓唧唧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他花了半天采集棉花,拿回去了以後,将衣衫的線拆了下來,花了三天做成了第一床棉花被子。
不過這種簡易被子極容易脫線,且不能用力拉,一拉就扯下來一坨棉花。
在這三天裏,他也在觀察自己的狀況。
他有緣有故從人變成了雪貂,又不明緣由從雪貂變成了人。
他發現,自己人身的狀态只能維持到白天,一旦夜晚降臨,他又會變回雪貂的樣子,不過這樣也好,占地小,免得擠到了傷患。
而更奇怪的是,巽跋的傷。
白天的時候,巽跋的傷會變得非常嚴重,但是一旦到了晚上,所有的傷口都會努力收束起來,最後巽跋又能走又能跳。
可巽跋不怎麽愛說話。
要唧唧形容,他說話,那就是木棍戳青蛙,一戳一跳。
唧唧覺得自己的崽沒養好,怎麽不愛說話呢。後來唧唧明白了,巽跋說話容易結巴,為了不說錯,便更不愛說話。
這樣不好。
他一邊尋找着能夠救治巽跋的草藥,一邊用木棍在地上教他寫字讀書,說到底唧唧那肚子裏的知識,全無屁用。
他很快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得不感慨,當年當不了老師是有理由的,問題是硬件。
巽跋像是知曉他的為難,從懷裏掏出一卷無字書,潇灑灑了一地。
“這是萬卷書,通曉世間萬物。”
唧唧覺得驚奇,書卷上并無任何字形,如何說是萬卷書?
巽跋抿了抿唇,大抵是在思考如何用最簡單的話解釋最難的問題,最後千言萬語變成憋出來的幾個字:“你、試、試。”
說得慢的時候,他就不結巴了。
像是牙牙學語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模樣格外可愛。
唧唧說好,但是又不知道這東西風險,巽跋要到晚上才能走動,唧唧就像是每個出門的老媽子一樣,擔心自己的孩子吃不飽穿不暖,于是趕緊進廚房給他烤土豆。
這幾天變成~人身以後,更加自由,唧唧憑借着自己的外挂,成功找到了很多香料,甚至還在鹽田裏頭提純了一些鹽,将土豆烤好了以後,撒上香料和粗粒鹽,然後又準備了不少的果子,非常擔憂地跟巽跋說:“此去不知道多久,要是我沒回來,你記得自己吃飯。”
巽跋點頭,眼睛絲毫沒有離開唧唧。
唧唧手握在萬卷書上,腦海中突兀出現了一個聲音:“歡迎道友來到滄海一書。”
唧唧睜眼時,整個人處于一間房舍中,這屋子裏有簡單的幾樣東西——劍、琴、盾、丹爐、符咒。
房中~出現了一個清俊少年,眼盲。
他手裏頭拿着一盞燈,楓葉的。
他像是幻想。
“小友第一次來到這裏?”
唧唧原本想要點頭,但是想到對方是個眼盲,于是說是。
“我是書先生,這裏是由我建立的修士閱讀書籍的地方,原意是這樣的,但現在這裏使用廣泛,已經是一個小世界。”
經由書先生的講述,唧唧了解到,這裏是一個幻境世界,仙魔還未分化時期,這裏只是用來藏書的一個芥子世界,随着等級不斷升高,已經成為第三世界。
這裏大致分為藏書閣、切磋場、商會、行會,甚至連市集都有,在裏面仍舊可以使用通用貨幣,也就是靈石。來此處的,大多都是世家子弟或者修士,倒是個清靜之地。
唧唧覺得非常好。
他家窮,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也就靈石礦多。
在其中甚至可以選擇自己的形象,但形象是随機的,你可以自己抽也可以自己畫,因為原本就非正常世界,唧唧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變成雪貂。自己抽的形象也是随即的,其中也有一些稀有形象,所謂稀有形象,就是原畫師塑造的一些高級形象,很難抽到。
唧唧随便抽了個,頓時被一陣金光包圍。
書先生溫潤如玉:“恭喜小友,這是稀有形象。”
唧唧:“……”
這是個女裝稀有形象!
“我可以重選嗎?”
書先生說:“不可以喲。形象資源非常稀缺,一旦抽選,不得更換呢。”
唧唧覺得這先生在玩他。書先生提他的楓葉燈在唧唧面前晃過,随後給他手腕上點了一塊菱葉花。
“下次可不用書籍,只需要通過菱葉花便能直接進入。祝你仙途似錦。”
他摸瞎用着一盞燈,晃悠悠不見了。
唧唧推開門出去,只覺得周圍茂林修竹,前方幢幢書苑,高高翹~起的八角檐下叮咚風鈴作響。
往前一點是個大型鼓點皮面的臺子,左右幾個鼓面,又各自放置一塊巨石,上頭先是着稀稀拉拉的人名。
張三請戰李四。
李四應戰。
兩道飄逸多姿的人影射~出青藍刀劍的光芒,鼓面邊上圍了幾座觀賽的樓,上面一片呼呼喝喝的喝彩聲。
在這片喝彩聲中,唧唧默默走入竹林,他身後風鈴叮鈴鈴又清又脆,這時候才顯出他怕人的痕跡。他平日裏教化巽跋,覺得他沉悶又生疏,生怕他以後也是這樣孤僻,可細細想來,一直孤僻的可不就是自己?
雖然彩虹屁是會的,可到底是個怕人的。
人一多,沒由來的,只能笑。像是被世界剝離開來,傻愣愣站着。
唧唧随便進了一座藏書閣,他大致了解了一些草藥的知識,回去的時候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好在靈石夠多,他甚至買了些肉,帶花的被子買了一床,正當唧唧打算走的時候,見到喧鬧市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有個小修士正在賣草藥。
唧唧越看越覺得這草藥眼熟,那小修士倒是個能說會道的:“神仙姐姐,要買草藥嗎?這草藥治療刀傷劍傷的,好用。”
此時唧唧腦海裏自動更新。
【一級離離草。可活血化瘀,可用于治療刀傷、劍傷等,消炎止痛,純度10%……】
唧唧不得不感慨自己這腦子之神奇,因為純度太低,唧唧并沒有打算買,這時候跑出來個更小的修士,嘴巴更會說了。
“姐姐,我們的草藥很便宜的,只需要一顆低級靈石,你就全拿走。我們娘~親受傷了,沒錢買丹藥,求求你了神仙姐姐,你就買了吧。”
唧唧不缺錢,心想世界上可憐人太多了,順手幫就幫了吧,于是給了靈石,拿了一大包藥,剛走出去兩步,便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