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巽跋帶回來的荷葉還很新鮮,藕節是粉藕。唧唧原本喜歡一個人在廚房裏忙碌,但巽跋黏人,時時跟在他身後,俨然是個小尾巴,唧唧曉得他不擅長切菜,便讓他一旁摘菜。
荷葉洗幹淨後用來包裹整個豚肉,在豬肚子裏塞上滿滿的料,用于除腥,最後再用繩子捆好。這樣放旁邊腌制,唧唧将藕洗幹淨,用糯米和糖桂花做糯米藕。巽跋帶回來的藕很多,唧唧便讓巽跋擦藕,打算做點藕粉。
藕粉需要沉澱、晾幹,唧唧用這個機會,收羅了一些堅果和水果,水果做成果幹,加到藕粉裏頭。平日裏想吃點甜食,沖一杯就可以了。
糯米藕快要做好的時候,碩陽外頭撘的烤架也好了。豚肉挺大,碩陽幫着搬到三花貓那院裏,唧唧又讓巽跋帶過去十幾樣調料,又在芥子裏頭找了點新鮮紫蘇葉子出來,這才風風火火烤起了肉。
小院裏歪着棵大榕樹,周圍垂着氣生根,虬紮在一起,像是凸起的血管。
小辣椒指揮着白衣童子們,一會兒埋東西,一會兒挂燈籠,不亦樂乎。見到唧唧過來,她笑開了花,噔噔噔跑過來,接過唧唧手頭的荷花:“真好看,姐姐送我嗎?”
唧唧不擅長拒絕人,想着對方又是個小女孩,點了點頭。小辣椒高興極了,又蹦又跳,然後她正面撞上了巽跋。
小辣椒墊着腳罵道:“長眼睛了嗎?這麽大地方還往本小姐身上撞,要不是看在你是橫波弟弟,我早就一鞭子抽死你了!要是碰壞了我寶貝兒的花,怎麽辦。”
巽跋臉色當即沉下來,眉心隐隐發紅,他周身籠罩在一團霧裏面,竟是一點風度沒有,伸手搶回了那把折好的荷花,扔到了焚石裏頭,焚石遇到東西就燃,院裏升起了一道灰煙。碩陽還以為是開烤了,急匆匆過來,看到的是一臉怒氣的小辣椒和一地荷花瓣。
碩陽:“這是怎麽了。”
巽跋指了指花:“我采的。”
小辣椒後槽牙磨了磨,竟然沒有發作,她高昂起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冷哼一聲:“我才不稀罕呢!”
她抹了把眼淚,進了屋。
巽跋走到唧唧面前,低下了身子,他近乎用卑微的語氣,湊到他耳邊說:“哥,我送你的東西,不要送人好嗎?”
唧唧深知自己這次錯了,接連點頭。
好在兩個人脾氣來得快,走得也快。唧唧在院裏架起了烤架,腌制好的豚肉被厚竹片串了起來,唧唧拿着一層蜂蜜,均勻塗抹在豚肉上。他另一手夾着五個香料瓶,靈活往上撒。
焚石稍微一熱,香味被逼了出來。
整個院子裏回蕩着“滋溜”的口水聲和喵咪的“喵喵”聲。
桌上放着糯米藕、炙烤洋蔥、紫蘇葉還有唧唧特質的辣醬。
小辣椒提着幾個酒壺,豁達一笑:“有肉怎可少得了酒?”她撅嘴指了指碩陽和巽跋,勉強笑了笑:“你倆可是沾了我們橫波姐姐的光。”
她說話向來這樣,碩陽和巽跋不在意了。
橫波烤肉,她就在一邊溫酒,不過小辣椒的技術有限,還得巽跋來。巽跋一邊滾青梅,一邊溫小酒,碩陽覺着讓巽跋占盡了風頭不好,于是自己溫自己的,也順便幫唧唧溫酒。
“可以吃烤肉了。”一邊酒已經溫好,另一邊肉香四溢,
唧唧剛坐下來,便有兩杯溫酒推到自己面前。
碩陽說:“橫妹,我幫你溫好了。”
另一杯裏頭加了顆圓溜溜的青梅,巽跋不急不緩推杯過去:“加了青梅的不澀也不容易醉,你喝這個。”
原本對巽跋就有些愧疚,又一想确實是這麽個道理,他便婉拒了碩陽那杯。巽跋青梅煮酒,不澀不辣,反而有點果酒甜絲絲的,沾了一口,覺得用來下炙烤豚肉相當不錯。
幾個人圍着豚肉,用小刀切一塊下來,包裹在紫蘇葉中,再加入炙洋蔥和辣醬。一口入肚,香氣撲鼻,外酥裏嫩,簡直能讓人咬掉舌頭,興頭上佐上一口小酒,快活似神仙。
而一旁看着吃不着的三花貓了就慘了,喵喵喵叫個不停,看着外頭酒香肉香,飯盆裏就只有簡易貓飯。
巽跋用着紫蘇葉子,包出來十分不像話,唧唧看不過去了,就親手幫他包,放在他面前。
飯後,小辣椒興致沖沖:“我最近學了個術法,好看極了,橫波姐姐,我使給你看。”
唧唧喝不得酒,現在有些醉了。他含笑看着蹦蹦跳跳的小辣椒,目光潋滟,點了點頭,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精彩,他進屋抱了把琴,坐于廊下,彈了幾個音。
留白無限,引人遐想。
小辣椒換了把劍,劍身如炙熱的火,動則長虹貫落日,靜若岩漿伏江河。小辣椒一上手,周身自帶氤氲水汽。
“看,這就是正宗長虹劍法。”
那劍氣如火,四散開來,乍一看以為是橘色盈盈火光,卻自帶一股潮氣形成一個圓圈,一層層裹挾着巨大氣球散開。唧唧指尖落下铿锵有力的琴音,巽跋執着長鞭立在他身邊,整個人瘦削精幹,如一把長劍。
“看!”小辣椒大喝一聲,火氣四濺,霎時點燃周圍埋下的煙火。
通紅火氣退散,天穹上“咻咻咻”升上幾朵煙花。
“噼啪……”
“轟……”
煙花炸成一片。小辣椒劍氣凝成一朵牡丹花,她紅裙飛揚,張揚又可愛。她手腕上的流蘇串垂下一個弧度,煙花在她身後一朵朵炸開。
“嘻嘻嘻。”她有些喝醉了,沒站住,整個人在制高點墜了下來。唧唧被她吓了一跳,當即撥出一段琴音。
“锵——”
琴音托着她,緩慢落地,唧唧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在涼風中清醒了不少,慢一拍的反應過來。
——哎呀,怎麽有靈力了?
還沒等唧唧老老實實去想這個問題,就聽見籠子裏頭炸開了鍋。
“喵喵喵!”
“喵喵喵!”
四個人頓時清醒,籠子裏面本來一模一樣的三花貓變回了原來的模樣,而正陰陽臉的妃妃在裏頭格外醒目。
妃妃坐下來,伸出爪子舔了舔:“喵~美麗的小姐姐,你好。”
它說話時候,眼睛直勾勾看着唧唧。巽跋非常抗拒它的視線,于是側着身子把唧唧擋在身後。
巽跋道:“既然捉住了,就跟我們回去。”
妃妃擰了下眉頭,貓爪子示意了豚肉,唧唧給了它一塊,它尤其高興。
“我是個符修,想逃很容易。”
他從容不迫的樣子,格外讓人仇恨。不過他倒也沒有說錯,妃妃之前逃跑非常迅速,要他真的想跑,他們這幾個人不一定能擋住。可他到底沒有逃,唧唧想,也許是無形中談判的籌碼到位。
唧唧從巽跋身後探出頭來:“那,你為何不逃走呢?”
妃妃大搖大擺從籠子裏出來,一步躍到唧唧古琴邊上,他變為人形,伸手挑起唧唧的下巴,居高臨下靠近她唇邊:“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
唧唧臉頰有點紅,轉開了臉。他好不容易才适應了與人交流,可遇見這樣輕佻的行為他仍舊不适應。妃妃以為她害羞,挨着她的臉就要親下去,唧唧吓得臉都白了。
只聽得耳邊呼嘯一聲,唧唧伸手推他,卻見劍光一閃,妃妃黑發齊刷刷斷裂。而後露出了巽跋那張冷峻發怒的臉。
巽跋咬牙切齒道:“你找死。”
妃妃猝不及防被推到地上,一摸自己毛都掉了,頓時龇牙咧嘴要幹架。小辣椒是個護短的,拉着從來都不對付的碩陽,開始了三打一。打了約一刻鐘,妃妃終于落敗,被捆着壓到了院中。
唧唧給他一塊糯米藕,問道:“你來到雁門是打算去塞上嗎?”
妃妃點了點頭,他脖子上挂這個鈴铛,随着他的動作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按照你的功法,想要出城不是輕而易舉嗎,為何這麽久你還呆在雁門?若是你已經死心,要想離開這裏不也很輕松嗎?”唧唧并不理解妃妃的所為。之前他已經告訴了三花貓,世上再無格桑了,妃妃當時顯得非常驚訝又傷感,可見他之前并未出過雁門。
這一點更讓人疑惑,他是為了去塞上才來到雁門,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出不了這個小小的雁門。
唧唧心中暗暗有猜測:也許不是不想去,而是出不去。
妃妃搖了搖頭,瞳孔中沖滿了無奈。
“你在小記中提到過一個人,那個人是舒長歌嗎?”這純粹是唧唧的八卦之魂。
唧唧認為,舒長歌當年曾經見過這只三花貓,并且告訴他,世間有種最靠近幸福的花,三花不曉得後頭人生遭受了何種打擊,竟然對這種花産生了執念。
妃妃搖搖頭,張了張嘴,什麽也沒有說,只是用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鈴铛。
良久,妃妃才說:“帶我去看格桑,只要看到了,我就心甘情願與你們回去。”
小辣椒皺着一張圓臉:“幹什麽要随了你的意?我們現在就可以把你送回去!”
妃妃瞪了一眼她,視線從臉上到胸前,有點嫌棄的樣子:“你以為我逃不掉?太小看符修,可是會吃虧的喲。”他的貓瞳閃了閃,忽然手腕一翻,扔出張符咒。小辣椒驚叫一聲,符咒貼在了她臉上,只見一陣煙霧,她變成了一只小火雞——頭頂三根火紅毛。
妃妃:“哈哈哈哈。”
小辣椒:“……”
唧唧無奈:“你倒是快把她變回來。”
妃妃攤手:“我是個只會畫符不會解咒的符修,你能對我如何呢?”
他還真的不敢打他。
妃妃挺喜歡唧唧的,不想他嫌棄自己,又連忙補充道:“放心,三天後自然就沒事了。現世裏頭不影響,只是改變了在滄海一書的形象。”
只是個小玩笑,不當事兒。
妃妃又想黏上來,被巽跋擋開了:“說話就說話,靠得那麽近幹嘛?”
妃妃鼻尖皺了皺,他嗅了嗅巽跋身上的氣息,瞪圓了眼睛,捏緊了聲音低聲道:“你喜歡她啊?”
咯噔。
巽跋渾身都僵住了。平靜心境宛如投入一顆滾熱火靈石,一池子冰水全都滾燙起來,燙得他自己受不住了,大口呼吸。
妃妃全然沒點知趣兒的樣子,指尖繞着自己一縷發絲打圈:“你眼光不錯嘛,不過瞧她這副小模樣,又有幾個不喜歡的呢?”
一句話正中紅心,巽跋覺得十分鬧心。
妃妃還想說什麽,被巽跋打斷威脅。妃妃閃身走了,走前留一句:“我會時時刻刻關注你們的。要是你們真的找到了格桑,我定會老老實實跟你們回去。”
他走後,院子裏該醉的人都醉了,不該醉的人也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唧唧着實沒有聽到巽跋同妃妃兩人悄咪-咪聊什麽,只是巽跋從妃妃開口說話後臉色就黑了,唧唧還想上去說什麽,巽跋已經先行回房。
孩子大了,心思難猜。
唧唧替他沖了杯藕粉,上頭澆上足量桂花糖,堅果磨得碎碎的,一勺下去很香。他送過去時候,發現巽跋點着燈石在看書,眉頭緊鎖又非常嚴肅。
唧唧恍然,這不就是數學題不會解的樣子嗎?深感其情,唧唧放下藕羹,沒有打擾巽跋離開了。畢竟高深學問就是要獨自一個人在冰天雪地裏傷心流淚。
再說巽跋這邊,他倒是老老實實看着本書,只是看的內容不那麽老實。巽跋這書是從書閣裏頭借來的,近來多了個規矩,每個借書的人都需要登記一下,唧唧看過不少書,巽跋便跟在他後面,也借書來看。
此舉非常幼稚,他頗有種想要了解對方的念頭,結果手頭拿的這本書在巽跋前被其他人借過了,裏頭莫名其妙插-進去好幾頁書。
巽跋剛才心煩意亂一翻,瞬間停在了那一頁上。只見上頭印着兩個栩栩如生的男修正以一種扭曲的姿勢糾纏在一起。
巽跋登時紅了臉,脊背上升騰起一股過電的刺-激。他心裏頭是有氣憤的,可是這股氣不來自別人,正是來源自己,巽跋紅着臉,把畫上面的人遮了半邊身子,恰好唧唧端正藕羹過來,巽跋頓時全身僵硬。
唧唧身上有股非常好聞的味道,往日裏這股味道讓他覺得心曠神怡,今日卻讓他渾身發熱。他僵着脊背吞了吞口水,心如擂鼓,他指尖落處也變得無比滾燙,像是紙上軀體正在焚燒着他的靈魄。
好在唧唧以為巽跋正在看書,并沒有過去。待唧唧的香味散去後,巽跋才扭着脖子看了一眼門外,确認唧唧以及離開。巽跋有些失落,他支開窗柩,點亮一盞燈石,對面幽幽竹林間已經點燃了同樣橘色光芒的燈石。
焚燒在燈石間淡淡的香氣,像是誘·人的餌料,勾着巽跋不斷往那邊看着。隔着空間和窗戶,巽跋卻能夠想象出唧唧一板一眼看書的樣子,他如何托着自己的小下巴,又是如何慵懶用着兩根漂亮的手指夾起點心,接着鼓着腮幫子細細嚼着……想到這些,他喉嚨間發出如幼獸呼喚般的咕咕聲。
他沉寂下來,開始修煉。
同正常修仙人士不同,魔修修煉各有不同,但是運行周天拓寬血脈是第一步。巽跋乃是天生的魔修胚子,血脈與普通魔修不行,光是運行一個周天,已經讓他有所小成。他實力大為精進,輕松超越金丹苦海,飛躍至身軀穹頂之上。
他呼吸着廣闊天地的味道,垂眸卻見到自己無盡苦海上,長出了一棵小小幼苗。
巽跋無法渡過自己苦海,只見周邊大霧,他看到了自己的心魔。心魔這東西很常見,每個修士在修為突破的時候,都會看到自己的心魔,每個階段的心魔不盡相同,但巽跋看到的心魔卻依舊是上一次的樣子。
那是唧唧。
他斜着身子慵懶靠在床邊,長發自然垂落,烏發間露出半個白玉肩,他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過來啊。”他神情有些迷茫,非常自然地沖着巽跋勾了勾手指,“過來為我穿衣,你昨天将我衣裳撕了,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就沒衣服了。”
他努了努嘴,一臉嗔怒,可那雙桃花眼中,溢滿從未有過的柔情。就好像,那雙透徹如星河的眼眸裏,不再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物,只有他一個般。塞得滿滿當當。
巽跋覺得自己心口一熱,走了過去,口快道:“……那就穿我的。”
唧唧張開懷抱,像是要抱的樣子,巽跋吞了吞口水,張開雙臂,将人攬在懷裏,唧唧抱怨道:“你衣裳總是黑不溜就的,哪裏好看?”
巽跋順勢扯下一件墨袍,嘴角笑容抑制不住。唧唧乖巧任擺弄的樣子尤其可愛,巽跋覺得自己心裏頭被塞滿了,甜蜜快要實體化流瀉出來。
巽跋道:“你穿什麽都好看。”
唧唧擡了下眉毛:“我不穿的樣子更好看。”
剛穿好的墨袍又散了一地。
巽跋猛然驚醒,他大口喘息了兩下,坐了起來,一臉黑線的看着床上那攤濡濕。
巽跋苦笑了一聲。
——看吧,你好髒。
作者有話要說: 求一下收藏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