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都說人有了執念以後會特別傻,巽跋也這麽覺得。原本還安心當着世界主宰,就因為想要看一下花,搞出了這麽多幺蛾子。
現在想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搞笑一般。
因為心裏想,自然而來就做了。
也不說後悔什麽的,但總的來說,巽跋覺得不虧,就是等的時間太久了。都過去幾千年了,才正兒八經抱到過一回,也确實是軟乎乎的。
心甘情願了。
“有人敢當着我的面搶人,膽子實在是不小。”巽跋微微一笑,早先在唧唧身上種下的符咒起到了作用,只要掐一段咒術就能夠找到唧唧。
那邊蘇元祺還沒有來得及唠嗑,巽跋已經找到船帆。他眯着眼睛立在船板上,長發飄揚:“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我的人,你們毒宗的膽子未免太大。”
“是你。”眼前少年的巽跋,已經跟一開始有了一些變化。
起初的巽跋是陰翳且沉靜的,但是現在這個光耀得像是個小太陽,并非說對方陽光開朗,而是對方十分欠揍且沒有辦法超越。
因為在面前的人,已經不是那個躲在唧唧背後的小-弟-弟,而是真正的元始大能,讓全修仙界都為之嫉恨的人。
沒勝算了。
蘇元祺捏了下衣角,咬着下唇,頗為不甘心。倒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巽跋一出場便用上了靈壓,在元始大能的靈壓之下,他不得不俯首稱臣。偏偏對方也不是一個善良的主兒,自打了解到了不用動手,還能羞辱對方的樂趣以後,便微笑呆在一邊,任憑這些蝼蟻掙紮。
“放棄吧,就算在給你一萬年,你也沒有勝算的。鑒于你跟我家長籍有點別樣關系,我就不對你下狠手了。”巽跋大咧咧笑了笑,實則加強了周遭的靈壓,“我的長籍在哪裏?還不帶我過去。就算你不帶我過去,我自己也能找。”
說完,他自己揮手進入船艙。
“慢着!”蘇元祺額角一跳,理智上告訴他,這是要命的啊。但無論多麽理智,都被僅存的情感缺失和期望占據,他不要命拉住了這尊大魔的衣角,渾身骨頭都在叫嚣着疼痛,但他仍舊想做最後的掙紮。
“咦,這不是膽子挺大的嗎?”巽跋斜着眼睛看蘇元祺,“是個不怕死的,但你千萬不該觊觎我的人,這一點你要記住。你覺得你拿什麽跟我比?我能為了他死。”
“我……”蘇元祺最後還是放開了巽跋的手。
很多話都來不及說了。
他想了很多。
——我能為他活下去。
但世界上很多人都可以,這已經算不得什麽好事情。
輸了。
一敗塗地。
誰才是這一團亂麻的最後贏家?蘇元祺想不通,他平躺在船上,天空上倒映着這個世界,一如當初,他曾經見過那個少年。
風華絕代的丹修。
眉間永遠簇擁着一絲憂愁,卻始終溫柔以待。明明唧唧跟當年已經有了很大的差別,為什麽偏偏就覺得對方一點也沒有變化呢?
大概是因為擁有一樣溫柔的靈魂吧。
蘇元祺笑了。
·
雖然巽跋變成了元始大能,但他本能的瑟縮還存在。巽跋也好、元始大能也好,這輩子就只怕一個人。
以前是長籍,現在是唧唧。
兩個都是一個人。
巽跋抓了抓頭發,船艙的窗戶射進來一道細碎的光輝,他從骨子裏都害怕的那個人,正面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平靜得就像睡着了。
他轉過頭來,眼角眉梢含笑,十分溫柔:“你來了。”
“我來了。”巽跋簡單說了一句,然後坐到唧唧的旁邊,他顯得十分局促,至少不像是在外面那樣游刃有餘。再這麽說,眼前這個人也是自己從心口剜出來的。
唧唧凝視着他,穿越千年的痛楚從他眉梢一閃而過:“對不起,我來得太晚了。”
咯噔一聲。
巽跋的局促不安瞬間被打破:“別說對不起。從以前開始,我就不想聽到你說這個。明明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是的。
從一開始就是因為他的自私。
元始從混沌裏誕生,一開始就沒有見過太陽,也沒有見過月亮,明明是一個沒有見過多少光芒的人,卻偏偏無師自通,懂得了世間第一個美好的事物叫做花。于是他拼盡全力也想要創造出一朵屬于自己花。
給這朵花刻上屬于自己的名字,讓他沾染上自己的味道,讓他可以被自己擁入懷中。
一開始的自我,誕生了最初的自私。
然後更變态的是,不知道為何愛上了自己的那朵花。
想要聽到他的聲音、想要描摹他的模樣,甚至想要牽手、親親、抱抱。可以說有些人能夠看到光芒是因為,他們自身就是黑的,跟烏鴉一樣黑。
甚至到了後面,這份無疾而終的感情更加扭曲。
想要對方永遠只能被自己一個人看到,所以将他禁锢在自己身邊,誰都沒辦法看到他,想要将他吃下去,恨不得每天都咬咬對方嬌·嫩的花瓣,捏捏他的葉片,或者做更多的事情。明明知道能夠傷害他的人,就是他自己,所以還做了個讓他用不入輪回的枷鎖,将他囚禁在永生中。
沒有人能夠傷害他,他自己也不行。
往日心思,不知道眼前人曉得幾分,巽跋只覺得無地自容,卻又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如果讓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他會如何?
算是不想活了吧。
但是話還沒有說出口,便聽見唧唧開口了:“我要死了。”
晴天霹靂。
這下是遇到了。
想了很多遍,要怎麽和對方交代當年的那些事情,亦或者怎麽樣才能給自己編個完美結局,沒想到一切還沒有開始,已經宣告結束。
“鳳凰呢?”莫名其妙的,嚣張一輩子的元始大能竟然流下了鱷魚的眼淚,且不少。
裝模作樣都沒有哭過,現在一代大能在另一代大能面前,變成了哭包。
這滴鱷魚淚,如山石傾頹,也如江河洪澇,一瞬間糊滿了他帥氣英俊的臉龐。
唧唧已經明白自己終究不可能追回的宿命,伸手握住了對方顫抖的虎口。
洗淨鉛華以後,他眉眼間還是溫溫柔柔的笑容。
什麽暴戾都不存在了。
若是唧唧之前便宜師父在此,一定會誇這個徒兒悟性極高。因為在他沒有寫完的書卷後頭,被淺淺淡淡的補上了一句。
暴躁也好、狂亂也好,一定要用屬于自己的方式,大膽講述自己的心情。
煉丹如人,從頭到尾。
唧唧通達個十成十,明白了無情道最後一層。
無情總被多情惱,多情總被無情困。
情啊。
握着戶口的手指微微用力,唧唧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輕吻了上去,苦澀的淚水從唇角流往心口,當年雪山上那些無法述說情誼的金魚從血液裏流往人間。
巽跋一把将唧唧撥開,他淚流滿面,一只手試圖捉住那些金魚,可金魚那麽快,火紅色的脊背在空氣中拐了個彎,長長的尾巴甚至還能給鵬一巴掌。
“你在幹什麽!”巽跋抓住唧唧的衣襟,将他緊緊抱在懷裏,一邊哭一邊自言自語,“是軟的,軟乎乎的,比我想的還要軟。喂,長籍,讓那些金魚回來吧。”
水仙已随鯉去。
唧唧的手指穿過他的黑發,将他頭發分成三股,慢慢變成一條鞭子。
“你當年不也這樣做過嗎?靈力早已經被世人消耗幹淨,接下來也許不再是修士、龍族、妖族或者魔族任何人的時代,所以你讓魔修死後變成幽冥浮屠,讓他們淨化世間的雜質。可這樣終究不是辦法,修士們采集幽冥浮屠煉制丹藥,成就自己。”
“以後會是誰的時代呢?”唧唧少有的露出了嬌憨的模樣,只是他的眼睛已經快要看不見了。聲音在此時顯得尤為可貴,他聽着巽跋交錯喘息的呼吸聲,視野裏滿天飛舞的桃花瓣,唧唧下意識去摸,摸到了一條粗粗的線。
聽說人死前,過往如走馬燈流竄。唧唧開始産生過往的幻覺,那是在滄海一書裏,滿天桃花裏,他捉住了那根桃花線,走到巽跋面前。他被牽着走到對方的識海裏,自己的識海也相應流露出來。
應該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識海,卻在此時達成了一致。
所有破碎的場景連綴起來。
無邊焦黑的土地上、孤島上紅衣的少年,有花墜落。
被阻隔開來的屏障在桃花線連接下斷裂來開,紅嫁衣少年轉過頭來,露出唧唧那張臉,披荊斬棘的将軍歷經千辛萬苦後終于娶到了自己的美嬌娘。
現實裏,唧唧臉上溢出幸福的笑容。
“雖然不知道将來會是誰的時代,但我們做半吊子大能的,總該為他們做點什麽。比如,拯救一下魔修。這個世界将不再需要幽冥浮屠,山川河海,我的鯉魚所到之處,雜質沉入海淵,化作雲雨,滋潤大地,也算是我最後的良善吧。日後,世界要如何,也不是你我應該管的事情了。”
“你也自由了……”
巽跋抓着他的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別睡了,我把心髒還給你,求求你別睡了……”
好不容易才見了面,兀自收場。
巽跋揉着他的臉頰,随後緊緊抱着他:“你啊,我拿你怎麽辦才好?”
就在巽跋打算跟着殉情了算了的時候,唧唧懷裏熱烈的東西蹦跶了一下。
巽跋皺着一張臉,往裏一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