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糖衣
黎初好像有了一點意識。
她的眼睛稍微睜開了一條縫，仿佛認清了他，又迷迷糊糊說了句，“你…你別生氣呀，我都有在好好吃糖…”
顧見嶼的瞳孔倏地散開，舊日的畫面仿佛重現在他面前，耳邊仍然回響着少女更清脆更舒展的嗓音：
——“你別生氣呀，我天生低血糖嘛，緩一會兒，吃顆糖就好啦！”
——“…下次再管你我就不姓顧！”
她剛剛進皓月的時候，是被劃分為vocal的。
顧見嶼想。
透明玻璃瓶裏的液體一點點下墜，他守在病床前，時不時調整流速，動作很小心。
顧見嶼腦中想了許多，他望着病床上那陷入昏迷的臉。
他們之間第一次隔得這麽近。
她小腿上修長結實的肌肉是dancer的标配，而那帶着些沙粒質感的嗓音，還有消瘦下去的臉龐，仿佛都在提醒着他，她經歷過很殘酷的訓練。
她以前好像是吃點苦就要嚷嚷的人啊。
顧見嶼忍不住想，這過去的六年她是怎麽度過的？他忽然想起黎初手機上那條語氣親昵的短信。那是誰呢，在他缺席的六年裏，那個人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他忽地站起來，走到外面的洗手間裏，用冷水洗了把臉。
刺骨寒涼的水滴一寸寸滲入肺腑，顧見嶼感覺自己現在很不清醒。
或許自從遇到了黎初之後，他就從來都沒有清醒過。一向冷靜克制的他，唯獨在那一個人身上潰敗全無。
憨仔站在門口等他，語氣少見地有些為難，“老大，我們不能久待了。”他壓低了聲音，“外面有媒體，剛才裝成病人混進來幾個，都被我趕走了。”
顧見嶼冷淡道，“再見到直接叫保安轟出去。”
憨仔還想再開口說什麽，卻忽然看見病房裏走出來一個身影，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老大…”
顧見嶼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誰知卻看見黎初的身影很慢很慢地從裏面出來。
她穿着短袖，能看到她手腕上的針孔溢出了些血跡，看樣子是被硬拔下來的。
顧見嶼加快了腳步走到她面前，冷下臉問，“你要去哪？要去衛生間我讓護士陪你去。”
黎初搖搖頭，短暫的一陣目眩之後睜開眼，“我要回基地去，這只是低血糖而已…”
“你還在輸液。”顧見嶼的語氣很冷淡，他不由分說便拉住她的胳膊想把她重新帶回去，卻被她掙開。
她的掙紮似乎刺激到了顧見嶼，他眼中一冷，握住黎初的手臂強行将人拽進病房。
“砰”地一聲關上房門，抵着她的肩将人牢牢按在門後的牆角。
他像是瘋了，雙眸染着殷紅，呼吸急促，
“你是故意回來看我一遍遍失态，一遍遍絕望的？”
“黎初，你的心真狠啊。”
黎初嬌弱的手腕被他捏得幾乎碎裂，而她卻咬着牙不吭一聲。
過了一會兒，她雙眸慢慢凝聚在他臉上，蒼白的唇勾起一絲很淺的笑，
“老師，我只想出道而已。”
顧見嶼瞳孔倏然一緊，他手上的力氣慢慢喪失，箍住她手腕的力量也漸漸松弛…
雙手最終垂落下去。
他将通紅的眼睛挪開，從前驕傲的頭顱慢慢低垂。發絲掩去了他的眼睛，不知那裏面此時正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好吧。”他扯了一下唇角，“那就如你所願。”
顧見嶼打開房門，示意憨仔帶她出院。
黎初頓了片刻，強迫着自己不要停留。
為了支撐年少時那份卑微的喜歡，為了能與曾經的他比肩，為了曾經被人踩在腳下變得稀碎的夢想，現在還遠遠不到她能停下來的時候。
眼看着天黑了，黎初才回到了基地，把室友們急得夠嗆。
金賢愛兩只眼圈紅紅地撲上來，“歐尼，要吃飯嗎，我去餐廳給你打包一份回來。”
“好。我只是低血糖，好好吃頓飯就沒事了。”
金賢愛出去打飯，而聞念念和高糕則留下陪她。
門突然被敲響了，任洛菲推開房門，臉上有些不自然地問，“我聽說你出院了，所以來看看。”
說完，她遞了一盒能量棒過來，“給你的。”
黎初心裏一暖，笑着道謝，“謝謝你，菲菲。還有上次剪輯的事，也謝謝你。”
任洛菲似乎不太習慣跟她這樣的相處模式，機械地點了下頭就走出去了。
聞念念搖着頭嘆氣，“菲菲本性很善良，就是太要強了…”
“恩，我明白。”
“不過，你這今天下午也太吓人了，我們在隔壁教室都聽見動靜了。”
高糕猛地點頭，“我們跑過去的時候，工作人員說你已經被顧前輩帶走了，怎麽回事啊小初？”
黎初有些不自然，讪讪的垂下頭，“是顧…老師他把我送到醫院的，輸了葡萄糖我就回來了。”
聞念念有點不安，“小初，你們沒被媒體拍到吧？前輩可是大流量，要是這件事傳出來，你怕是要被他的粉絲罵死。”
高糕點頭，忍不住咂舌，“你不知道，去年他接了部戲，就裏面有個女演員被前輩的粉絲追着罵了半個月…”
“高糕你舉的那是什麽破例子，我可聽說是那個女演員半夜跑到前輩房間敲門，才被粉絲圍攻的。”
“啊？”高糕有點不好意思，噘着嘴，“我這不是擔心小初被罵…”
“應該不會吧…”黎初有點疲倦了，不願多想。
這時候金賢愛捧着一個精致的保溫袋回來了，她剛打開飯盒，便有一股飯香味飄在寝室。
高糕忍不住流口水，“好香啊，咱們食堂什麽時候有這麽高級的飯盒了？”
金賢愛也有點納悶地說，“我去的時候工作人員塞給我的，說是節目組特地給歐尼準備的營養餐。”
這時候，黎初的手機震了一下。
打開一看，是顧見嶼給她發的短信。
【早中晚三頓飯我都會讓人準備好。你可以選擇在寝室吃，或者來我的休息室。】
這營養餐是顧見嶼準備的？
黎初愣了一下，金賢愛已經替她打開了飯盒。只見裏面放着兩葷兩素的搭配，有西藍花牛肉，雞蛋蝦滑，清炒四季豆，清炒蘆筍。
都是簡單營養的家常菜，勝在味道很好。
“哇，節目組也太貼心了吧。”
“快趁熱吃吧！”
“恩…”黎初往嘴裏送了一大口飯，明明胃裏極餓，可是只要一想到短信的內容，她就感覺有點食不下咽。
看顧見嶼的意思，是打算每天都給她這樣開小竈…這樣遲早會被人發現的啊！
黎初有點郁悶地思索着對策，可最後還是想不出拒絕的辦法。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她休息了一會兒，感覺恢複了精神，于是便跑到練習室去繼續加練。
一推開門，黎初便石化在原地。
原來剛才還在醫院跟她發脾氣的顧見嶼，此時已經坐在了她們組的練習室裏，正在給幾個隊友指導動作。
聽見門響，所有人都轉過頭，驚喜地喊着她的名字。顧見嶼似乎也并不意外，并不算刻意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趙清清有點擔心地問，“小初，你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再多休息一會兒…”
“讓她加入訓練吧，還有兩天就是複活賽了，”顧見嶼忽然開口，“想要出道的話，這點苦還是要吃下的。”
他将重音落在“出道”兩個字，語氣帶着淡淡的嘲諷，不知是嘲諷自己還是她。
黎初讪讪低下頭，有些局促。
這時，憨仔從外面探進來個腦袋，手裏拿着手機，打着手勢示意顧見嶼接電話。
他挪開視線，沒再看向黎初，而是徑直走了出去。
“喂。”
“見嶼，是我。”
電話另一頭，宋晶晶點了支煙，桌上攤着幾張從狗仔手裏截胡下來的照片。她不着痕跡地冷笑一聲，“醫院的照片我已經拿到了。你信不信我只要現在放出去，黎初就完了。”
顧見嶼腳下一頓，他的桃花眼微微一挑，似是不屑，“宋姐，你大可不必斷送自己的前程。”
宋晶晶一頓，“你在說什麽？”
“現在選擇權在我手上，如果黎初被照片影響繼而退賽，我立刻退出夢工的錄制——”他頓了頓，擡起手指輕輕擦拭了一下唇角，語氣輕蔑，“我哥如果找我興師問罪，我倆最多吵一架。但他如果找你問罪，那就代表資方打算重整皓月高層。你的飯碗還保的保不住，全憑你一念之間。”
說完，将手機遠離耳朵，挂斷，聽筒當中宋晶晶的怒吼戛然而止。
就在宋晶晶剛被挂了電話，正在盛怒的時候，阿波羅的電話又撥了進來。
洪人那特有的賤兮兮的聲音入耳：“宋姐，別來無恙啊。這回的通稿您準備的怎麽樣了？”
宋晶晶一愣，“什麽通稿？”
“當然是您家藝人送我們小初去醫院的公關啦，”洪人嘲諷道，“現在還不寫，等着又上熱搜嗎？”
“你…”宋晶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冷笑了一下，“洪人，你覺得這件事爆出去對黎初影響大還是對我們見嶼影響大？”
“那當然是對我們小初影響大了…不過…”洪人假裝嘆了口氣，繼而語氣一轉，“但是顧見嶼名義上是你的藝人，實際上是你的少東家吧，顧家會允許你利用這件事大肆渲染，只為了黑一個昔日的旗下藝人嗎？”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我自然有說辭。”
“是嗎…那您應該要問一問助理，總公司的公關文件是不是下來了？”
宋晶晶一愣，助理此時推門而入，“宋經紀，總公司派遣的公關團隊到了——”
宋晶晶怒而站起，咬牙切齒道，“黎初到底是你們什麽人，有人在背後這麽堂而皇之地袒護她？”
“阿波羅一姐——”洪人不假思索，“解約那天就告訴您了，您忘了？”
宋晶晶的手機忽然一滑，無聲地掉到了地毯上。
在皓月公關團隊的努力之下，黎初在練習室暈倒，并被顧見嶼抱到救護車上的消息硬生生被寫成了“危難時刻師生情”，一面立起顧見嶼關心學生的形象，另一面又立起黎初刻苦練習的形象，讓兩家粉絲都深感滿意。
雖然這件事最終還是被爆上了熱搜，但大多數人都沒有什麽激烈反應，只有顧見嶼的少部分極端粉絲四處謾罵，最後被顧見嶼官方後援會标黑嚴打。
萬衆期待的複活賽到了。
複活賽跟第一次公演不一樣，賽制采取的不是場內觀衆投票，而是通過觀看網絡直播投票。直播進行過程中，節目組同時會限時開放投票通道，邀請觀衆們在線為練習生們助力夢想值。
為了保持收視率，節目組把人氣最高的黎初帶領的《燃燒》組和卓妮帶領的《秀》安排在了最後兩位出場。
從投票通道打開之後，這兩組的夢想值就一直穩居前二，時而《燃燒》領先，時而《秀》反超，沒有太大差別。
一直等到卓妮組演出完畢，《秀》的夢想值才一路飙升，位列全場第一。
卓妮從舞臺上下來，正碰上《燃燒》組候場。
看見黎初還在檢查自己和隊友的耳返，她輕蔑一笑，陰陽怪氣地開口，“黎初，現在第三組都要超過你了，要加油啊。”
黎初懶懶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妮妮，放心，我們絕不拉垮。”
卓妮聽出她說的是上次的表演，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咱們走着瞧！”
黎初笑了笑，帶着隊友們走上舞臺。
《燃燒》這一組的妝發超A超帥氣，所有人都打扮成一副特工的裝扮，整個舞臺背景是燃燒的烈焰，就像在火海之中執行殘酷任務的美少女小分隊。
黎初本來就是濃顏系長相，今天造型師給她安排了黑發和紅唇，再加上腰肢和大腿上纏繞的綁帶設計，顯得既性感又撩人。
她面對鏡頭立刻便進入了狀态，很快換上了一個慵懶的眼神，像是會勾人一樣，彈幕裏的粉絲立刻冒出了頭：
【簡直了這組才是涅槃歸來吧？】
【啊啊啊我女鵝太好看了吧！】
【女鵝是什麽鬼！誰見了不得叫聲姐姐！】
【我滴天好撩啊這眼神！】
【我單方面宣布《燃燒》組獲勝】
造型剛一亮相，黎初單人的夢想值就爆了一小波。
她站在正中間的C位，随着音樂響起，臉上随之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蠱惑一般吟唱：
“在善良的臉上展示着不太好的态度，
纖細的身材隐藏着力量翻倍，
沒有顧慮的前進，堅持不看別人的眼色，
我們很漂亮也很殘忍——”
緊接着她站起身來，雙臂抱肩，身子直挺挺往後一仰倒，後面的六個隊友默契地接住她，夢然緊接着開始rap：
“想要的時候就直接奪走，
無論你在做什麽都沒有痕跡，
放手一搏的final check，
我要你看到真正的自己——”
她的part結束，趙清清立刻完美銜接——
“沒辦法像普通陌生人一樣假裝善良，
情別誤會，我這麽容易笑出來是為了自己——”
臺上七個女孩的歌詞好像都在唱着她們自己，那種面臨生死危局面前咬牙堅持的力量燃炸了舞臺。
打在公屏上的彈幕也越來越多，幾乎已經看不清畫面：
【黎初太會選人了吧？趙清清實力大vocal啊！】
【黎初會選人+1！天哪我以前都沒注意到夢然，這是大黑馬啊！】
【這首燃燒比一公任洛菲那首還要好聽，絕了絕了】
【我就是菲菲粉絲，但不得不說黎初是真的強】
【各位別忘了投票啊！通道馬上要關閉了！】
被彈幕一提醒，沉浸在舞臺之中的觀衆才如夢初醒，立刻點開通道開始玩命打投。因為會員有獎勵加成，當晚就連造夢工廠官方視頻會員都暴漲了幾十萬。
卓妮正在候場室盯着現場，當她看見《燃燒》組的投票增速緩慢的時候，還真以為是觀衆們不買賬。
她滿臉得意地跟隊友說，“可惜啊，第一還是我們的——”
隊友們看着差距懸殊的夢想值，也紛紛表示同意，“黎初選了一群小透明，怎麽會有人投她們啊……”
她們正聊得熱火朝天，卓妮的隊友們臉色卻突然變了，“這…怎麽可能啊？”
卓妮轉過頭來，笑容也一樣僵在臉上。
《燃燒》的夢想值正在以火箭一般的增速不停地上漲，眼看就要追上《秀》這一組了。
《秀》的隊員們紛紛緊張地盯着大屏幕，右上角顯示投票通道關閉還有五分鐘——
不僅是她們慌了，《秀》組成員們的粉絲也都開始慌了。原本可以高枕無憂的他們，此時又匆忙投入了打投陣營當中。
可是無論卓妮組的粉絲們怎麽努力，擁有超強路人盤的《燃燒》還是呈現不可以逆轉的上升趨勢，一路逆襲了《秀》，并且持續呈現斷崖式上漲。
直到通道關閉前的最後一秒，黎初單人夢想值達到七十萬，《燃燒》全組夢想值達到一百三十萬，比排名第二的《秀》整整高出了五十多萬夢想值，斷層奪冠。
已經結束表演的《燃燒》組成員還未退場，身後燃燒着火焰的大屏幕忽然變暗，然後出現一行金色字體——
“恭喜《燃燒》以全場第一的身份順利晉級！”
隊友們互相對視了一遍，大家的眼淚一瞬間噴湧了出來，她們哭着笑着抱在一起歡呼雀躍，迎接着這遲來的晉級名額。
黎初兌現諾言，在床上連軸睡了一天。
再醒來的時候，她是被手機震醒的。
宿舍裏沒人，黎初閉着眼睛接起電話，“喂？”
顧見嶼的聲音傳來，“午飯放在我休息室了。”
“……”
她立馬清醒了過來，猶豫着問，“你不在嗎？”
“不在。”對面的聲音消失了兩秒，“聽你的語氣，你好像特別希望我不在？”
“……”黎初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就已經挂斷了。
看着空蕩蕩的宿舍，她才想起來今天室友們今天好像都出去拍活動了。
在床上磨蹭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來今天食堂好像限時供應飯，看來要想填飽肚子，只能吃顧見嶼給她準備的盒飯了。
想起顧見嶼之前的态度，她有點怕，于是打算溜到他的休息室去拿了盒飯就立刻上來。
好巧不巧，每當人素顏出門的時候，總會觸發一些奇怪的玄學。
黎初撞見了宋千代。
偏偏宋千代今天化着精致的妝容，穿着一身粉嫩的套裝，踩着高跟鞋，将她的好身材勾勒得一覽無餘。
而她呢…
黎初借着消防栓的玻璃照了一下——
素顏紮着丸子頭，一件白T，一條運動短褲，一雙贊助商的運動鞋。
太慘了。
大概是因為這整棟樓都布滿了神出鬼沒的攝影師，她們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維持了表面和諧。
宋千代停頓，臉上勉強帶上一絲微笑，“你好。”
黎初勉強扯了扯嘴角，“宋老師好。”
場面陷入一片沉默。
黎初率先開口，“我打算去吃飯，您慢走。”
“……”
說完，她就開溜了。
宋千代沒回話，直覺卻讓她遠遠跟上了黎初的腳步。她跟着黎初繞到東樓，三拐兩拐走到了三層最南邊的一個房間門口——那是顧見嶼的休息室。
宋千代的心突突跳了一下，看着她居然沒敲門就徑直走了進去。
黎初推門而入，原本以為這裏應該沒人，誰知剛一進門就看見顧見嶼正坐在沙發上喝水，不由地吓了她一跳。
顧見嶼穿着一身黑色西裝，桃花眼上帶着淡淡的妝容，似是剛剛結束了拍攝。
見她愣在原地，顧見嶼懶懶地擡眼，“怎麽了，我在我的休息室裏，你很意外？”
“沒有…”黎初緩了緩，将門關攏。
宋千代的目光緊緊地盯在那扇緊閉的房門上，她咬着唇掏出手機來，撥通了顧見嶼的電話。
“我只是…”黎初還沒說完，顧見嶼桌上的手機忽然震起來，他伸出手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喂。”
“前輩啊…”宋千代強裝鎮定，“你在基地嗎，我想找你聊一下拍攝的事情。”
顧見嶼擡眼看了黎初一下，緩緩道，“我不在基地，沒什麽事的話，等明天再說吧。”
黎初挑了挑眉。
這麽多年過去，顧見嶼睜眼說瞎話的能力真是一點都沒變差。
宋千代攥緊了拳，忽然往休息室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前輩，你應該不介意我在你的休息室等吧？”
黎初聽見外面的高跟鞋聲，捂着嘴指了指門外，無聲地提醒顧見嶼。
誰知他的眼睛裏卻沒有半分慌張，倒是玩笑似地看着黎初手足無措地躲在門後。
“當然——”他的唇角微微一翹，“不介意。”
幾乎同時，宋千代擰開了門把手。
她的手機還貼在耳朵旁邊，目光便已經與坐在沙發上的人相接。
顧見嶼挂斷電話，認真地看着她，“千代，在圈內待的時間也不短了，你難道連善意的謊言都聽不出來了嗎？”
宋千代抿着唇看着黎初，又轉而望向顧見嶼，“前輩，我以為這六年，你至少對她死心了…你為了她付出的還不夠多嗎？”
“宋千代。”顧見嶼臉上突然恢複了冷意，“我就算執迷不悟、費盡心機、自暴自棄，那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輪不到這世上的任何人來插手——你也一樣。”
宋千代聽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淚一下便掉下來。
她看到站在一旁始終默默無言的黎初，心中郁結的憤懑突然爆發，“你回來幹什麽啊？你不在韓國待着，你為什麽要回來？！”
黎初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于是擡起頭來看着她，“回來只是因為想回來了。但如果能順帶讓你感覺不舒服的話，那豈不是更好？”
“你…”宋千代踉跄着往後退了兩步，仿佛受了極大的刺激，“好…我明白了，明白了。”
她轉過身離開，高跟鞋的聲音踉踉跄跄地走遠，仿佛沒有盡頭一樣。
黎初臉上忽然笑不出來了，宋千代的話牽出了她很久都沒有再想過的事。這六年，顧見嶼是怎麽過的呢，他也跟她一樣難過嗎？
木門被一只手關攏，黎初忽然發現顧見嶼走到了她身邊，身上淡淡的冷杉味道撲面而來，隐約卷着些煙草的氣息。
他現在抽煙嗎？
黎初想，目光滑落到他另一只手所在的位置——西褲的口袋裏。
口袋并沒有被塞的鼓鼓囊囊。
抽煙的人一般習慣都把香煙和打火機随身帶着的吧。
“你就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他隔她半寸，卻帶着疏離，仿佛他們之間又隔了十萬八千裏。
黎初低聲問，“你抽煙嗎？”
顧見嶼一愣，沉默了一下，“偶爾。”
停頓片刻，他又開口，“我倒是也想問問你。”他的桃花眼望進她眼裏，“你回來也是為了報複我的嗎？”
報複？
黎初有些懵懂。
為什麽會想到報複他呢？
自從他們認識以來，顧見嶼從來都沒有許諾過什麽，更沒有做過任何逾距的行為。他們之間，從來都是她在拖累他啊。
“沒有。”黎初想了想，認真回答，“我真的只想出道而已。”
顧見嶼沉默了一下，慢慢移開目光。
“我倒情願你是來報複我的，”他臉上好似又染上一層自嘲的苦笑，“也總比被你視而不見的好。”
黎初心裏驟然一緊，她忽然很想問問他，你這六年過的怎麽樣？
很想問。
像這六年每一個平淡度過的日夜，始終萦繞在心頭的一句話。
但是她最後還是沒有問，低下頭去，像是讪讪地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回應。
顧見嶼走回沙發坐下來。
他理清了思緒，把桌上的飯盒往她的方向一推，“吃飯吧。”
幾天後是練習生們的第三次錄制。
四位導師們依次入場，站在舞臺中央發布新的考核任務——主題曲考核。
顧見嶼手裏拿着一疊嶄新的名牌，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從今天開始，我們将進行主題曲再評級任務，所有的112位練習生，全部都可以參加主題曲錄制。但在之後，小組對決當中淘汰的42名練習生，将會離開造夢工廠的舞臺。”
臺下頓時傳來一陣哀嚎。
練習生們一起相處了這段時間，都有些不舍得自己身邊的朋友。
顧見嶼語氣溫和地開口，“對于将要離開這個舞臺的練習生們來說，這将是你們最後一次展示自己的機會，希望不要留下任何遺憾。”
Vocal導師喬林在一旁點了點頭，接着他的話開口，“等級再評定對于你們來說壓力其實不小。在第一次評級當中成績不理想的練習生，你們要抓緊沖上來，而之前拿到好成績的練習生，你們又是否能守住自己的位置呢？”
Rap導師安迪倒是有些急，催着說，“你們都少唠叨一點好不好，我猜她們都很想看主題曲是什麽樣子的了。”
大家都笑了，只有宋千代沒說話。
她今天看起來有點恹恹的，除了偶爾應和一兩句，就再沒有多的話。
大屏幕上開始播放主題曲的專業示範，歌曲名字叫做《小小的夢想》
曲風很元氣青春，歌詞的高潮部分也朗朗上口，聽一遍下來，黎初差不多就能自己哼出來調了。
“小小的誓言還不穩，
小小的淚水還在撐，
還有你站在我身邊，
為我小小-小小-小小的夢想——”
金賢愛跟上她的節奏，兩個人動作默契地一唱一和，玩的好不開心。
場上的練習生們多半都在這樣哼唱，但顧見嶼的目光卻看過來，他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不動聲色地開口，“我看金賢愛和黎初已經熟悉主題曲了，要不要上臺來展示一下？”
練習生們聽了他的話，開玩笑似地起着哄，“我覺得可以！”
金賢愛跟黎初擠了擠眼睛，也不管她樂意不樂意，直接就把人拎上了舞臺。
四位導師退到了一邊，給她們騰出舞臺。
金賢愛趁着BGM還沒起來，小聲湊過去說，“歐尼，你教過我的，這叫——現學現賣，實在不行就即興，像我們在首爾舊停車場的時候那樣——”
她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那段噩夢般的回憶，黎初就有點站不穩。
之前老師為了不讓她們上舞臺的時候露怯，經常會在周六晚上帶她們去首爾市郊的一個廢棄停車場，跟一群地下rapper一起玩說唱。
剛開始的時候，黎初韓語不好，根本就是瞎說一氣。
到後來練着練着，反倒練出點舞臺感覺來。
但本質上還是瞎唱。
音樂起，她倆憑借着模糊的印象開始唱跳，竟然完成度還算高，動作不連貫的地方也用“自創”的動作糊弄過去了。
就是到了最後一段，黎初實在記不起歌詞了，索性開始即興——
“十五歲夏天陽光熾烈，
至今燃燒着你的雙肩，
忍住淚水的每個深夜，
回憶又洶湧了你的雙眼，
一如既往卑微地堅決，
守護心底小小少年——”
說唱導師安迪驚了，在旁邊一邊跟着她的節奏舞動，一邊還會給她加兩句和聲，最後引起臺下的練習生們一起歡呼。
安迪導師有點崇拜地看着她，“黎初，我想問你以前是做過rapper嗎？”
黎初眼神恢複如初，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聲音也弱下來，“我沒有，我們就是經常會跟一些rapper一起玩說唱，可能是那時候積累了一點點皮毛。”
“哎我發現黎初練習生在舞臺上和舞臺下怎麽反差這麽大啊？”安迪笑着轉頭跟其他導師說，“她剛才在臺上，目光和态度都很兇很給力，但是到我問她話又軟得不成樣子，你是很怕我嗎？”
大家忍不住都笑了，顧見嶼看着她，目光漸深，“既然安迪老師看出來你有唱rap的天分，可以在之後多多請教。”
“好~”黎初滿口答應，聲音軟的讓顧見嶼都不由地一愣。
喬林笑着打趣，“看來她說話是真的很軟，不是在怕你們兩個。”
“那我就放心了，之後合作舞臺記得選我，我覺得我們能玩出比較好的東西。”安迪笑着說。
還不等黎初說話，顧見嶼就率先挑了下眉，喬林連忙開口，“不帶你這樣提前預定的哦。”
黎初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看緣分，看緣分。”
臺下又是一陣爆笑。
主題考核任務公布之後，每一個級別的練習生都回到了自己的練習室裏練習。
而導師們正要準備離場的時候，卻忽然被李導演叫住。
“大家今晚有空嗎？”李導演臉上有點高興地問，“今天投資方之一的祁氏集團總裁做東，想請各位吃個便飯。”
顧見嶼頓住，忽然開口問，“祁氏集團總裁…叫什麽名字？”
“祁燃，怎麽，見嶼你認識他？”
顧見嶼想起那條出現在黎初手機上的暧昧短信，桃花眼裏閃過一絲淩厲，唇角卻勾起一絲笑，“這不就認識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大男神約架現場（bushi
備注：
《燃燒》歌詞改編于BlackPink單曲《DDU-DU DDU-DU》中譯版
《小小的夢想》改編自容祖兒單曲《小小》、rap部分改編自華晨宇單曲《橫沖直撞》
